第54章 完结92
贺行云一生沉长的梦里,始终怀念着自己十七岁的那一年,他的兄弟还在,情窦初开,最喜欢黏在那个人的身边,一声声唤她:“夫子。”
她教他道义,教他仁善,教他果决。
于是他渐渐地,竟也真的生出了一番抱负,从做公输子变成想要去庇护一方百姓,推动太平盛世,与她共赴海晏河清。
可是镜花水月的梦散的太快,他从出生就注定了是一场罪孽,与她是宿命的仇人。
没有一个人能停下来,命运推动着每一个人,不准允一方叫停。
每个人身上都背负了太多太多,彼时他还不明白的重量;等他明白时,是他心中的欢喜最炽热时。
他在百年老樟树上挂了红绳,祈愿与她长似今年。
希望自己是她最得意的学生,又希望不止是学生。
然而他没能问出那句话,亦没能说出那句话。
最后听到的,是她说他是她一生的耻辱。
那是最后一面,只是彼时他以为,死的会是他自己。
怀王谋反的事传开来,父亲一去不回,他被封为了永安候。
何其讽刺?
他根本不信怀王会谋反,更不信自己父亲是会救驾的人。
永安候这个封号就像苦麻菜一样充满了诛心的警告。
而他终究是有负夫子。
他明知他应该替父赎罪,应该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可他不能。
父亲死后一府邸的女眷全指望着他,尤其是在茶楼找到的许姨娘的女儿,她被父亲殴打伤了头,三岁便痴痴傻傻,若不一口一口喂饭,她便不知饥饱,甚至不知冷热。
三个妹妹又都是妾室所生,那些妾室母家要么无权无势,要么早已没有母家,她们一生倚靠着相府,又没有谋生手段,所以他必须撑起贺府,如此三个幼妹才能有条活路。
于是他背负着这份罪孽,熬了一年又一年,官职一降再降,屡遭斥责,到最后连朝堂的大殿都没能迈进去。
三十岁那一年,他被贬至了淮安,也曾偷偷再一次回到那间院子,可院子早已换了主。
他想,她大抵陪完婆婆便离开了吧,回她真正的来处去。
长明那时说:“我就睁着这双眼看着,在地底下等着,等你贺家与我盛家一般,等你,也尝到我的痛。我要你十倍百倍偿还,我要你贺家,要你,生不如死!”得到了应验。
贺家衰败,他念的人没有念到,又郁郁不得志到只能举家搬迁,每日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曾经的抱负已然磨灭,他连自身都难保,更不足以庇护百姓。
而曾经的喜爱已经尘封,他再没有精力去做什么工巧,每日所思所想都是怎么撑下去,再多撑一天。
那天没能试飞的竹鹊成了一生之憾,就像那天在宝相寺里求到的下下签。
穷尽一生想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想与天相抗,宿命却没有放过任何人。
缘聚缘散终有时。
六十岁那年,步履蹒跚的贺行云送走了他的母亲,送走了他的三个妹妹,终于只剩自己。
他将此生大半的积蓄都用来买下来那个小小的院子,养了许多只猫猫狗狗,在每一个朝暮,等着一个不会再回来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