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试探67
又哪怕是结发妻子,也不行。
“…”
一个答案仿佛就要呼之欲出,但他不敢再想,只将那钥匙又放回了荷包中。
回府时正撞见父亲出府,他下意识将握着荷包的手缩于袖中,背过手去藏好。
“父亲。”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没再铁着脑袋对呛。
贺韫眉头一皱,不悦道:“你不好好照顾陈夫子,跑出来做什么。”
“我…”贺行云正准备答,话到嘴边,怕父亲生疑,于是改口道:“我想给夫子赔罪,就去买了些糕点。”
顿了顿,仿佛不过随口一问:“父亲这是去?”
“陛下召见。与你母亲说不必等我用晚膳,待回来,我会先去瞧一瞧陈夫子。”贺韫说着,正要上马车之际似是想到什么,停下脚,又将面色和缓,继而叮嘱说:“这两天你就别到处乱跑了,陈夫子为你伤了腿,行走不便,你且陪着,搀扶着些。”
“是。”
贺行云应下。
望着父亲的马车远去,他快步赶回陈清和的院子。手里的荷包滚烫,令他止不住的将困惑串联,而越是深想,那个答案就越是浮然于脑海。
陈清和焦灼地无法安寝,站在窗子前盼啊盼,一听到院外熟悉的脚步声险不顾腿伤的就想要跑出去。
但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她克制着忙躺回于床上,在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倦怠地抬起眼来,仿佛刚刚正在小憩。
贺行云紧攥着手里的荷包,再一次钻过那毡帘;以前来,他从来都是要用跑的,满心欣喜急着要见到她,可这一次竟恨起了路不够长。
然而面上还是如旧笑意,仿若什么都不知晓的来到床边坐下,将荷包与福果一并递与陈清和。
倾身间手掌探进了锦被之中,抚过床褥,是一片冰凉。
她刚才并没有躺着。
“那掌柜委实是太磨蹭了些,真怕夫子等得急了,不过好在他降了价,又退回了几枚铜板。”贺行云故作抱怨,眼神却始终注视着陈清和。
陈清和撑坐起身子将荷包接过,一边打开那油纸包,一边笑道:“哪儿就有那么急了,我方才打了个盹,一梦的功夫你就回来了,我还想你腿脚真快呢。”
说着拿出一福果喂至他唇边:“来,你先尝尝。”
贺行云的心一点一点下沉,并没有张口,而是用手将福果接过,垂头间对半掰开。
“夫子,不是这样吃的。”
他眼睫颤了颤,手指也有些发僵,头脑浑噩间甚至不知自己是怎么将里面的字条取出,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吉’字。
——她定的糕点,却不知道里面有字条。
——她没有睡觉,却说做了场梦。
明明是等得急了,却与他说谎。
所以,去取果子只是个幌子罢了。
他喉头滚了滚,话语愈发艰难:“我…回来时正好遇到了父亲出去,他好像进宫有事情,说今晚会回来的晚些,不让我与母亲等他用晚膳。”
他故意只说了一半,没有说父亲回来后会来这儿探望她。
于是陈清和顺着道:“那晚上你与我一起用膳吧,我这儿小厨房手艺还不错。”
贺行云笑着,心中没有一丝欢喜,应了声“好。”
两人你一言一语,静谧的时光窗外却骤然起风,刮得枯枝哗哗响。
“起风了。”
贺行云望向窗外,喃喃:“看着是要下雨。”
明明前两天还是好天气的。
晚时。
丫鬟们端着虾炙、鱼脍、粉饵、玉露团等鱼贯而入,将小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陈清和主动为他添了碗雪耳,他亦笑着大口饮下。
忽地又问:“夫子一定要离开京城吗。”
“嗯?”陈清和抬头望向他。
烛台上的火苗一恍一恍的,使得她人也有些恍惚。
“前儿个还说‘山水有相逢,芳期可再会。’今儿怎么又问起这个?”
“夫子教过那么多学生,自然晓得少年心性。”
贺行云夹起一筷蜜藕,轻轻放于她碗盘之中:“我总有些不死心罢了,所以还是想再问一问夫子,夫子必然是要走吗?”他抬起眼来。
同一个意思,差不多的话,不过两天之隔却好像有什么变得不太一样。
“我知你不舍,可若以后有机会你来淮安办差,就又见到了,哪里有那么伤感呢。”
陈清和一如既往与他推拉,免得他会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想他素来聪明,也懂适可而止,总不至于还要再说下去。
一道白光霎时劈下,“轰隆——”伴随大雨倾盆。
贺行云停了话茬,蹙着眉头站起身来,道是:“好大的雨。不知父亲有没有带伞,夫子,我想去府门口等一等看。”
“地滑,你路上也小心些。”
陈清和嘱咐了一句。
少年撑着伞走进雨里,可一拐弯便躲进了假山之后。
算着时间,父亲的身影如期越来越近,跃过他进了院子。
陈清和以为是贺行云回来:“怎么这么快就回——”她一顿,随即就要行礼:“相爷。”
“你坐着,坐着。”
贺韫解下有些湿漉的大氅,交由小厮抱着。
下人们也颇有眼力的退出了屋子,只在门口守着。
“多谢相爷。”她柔情绰态低眉笑,从荷包里悄悄拿出钥匙握着,随即脚下一崴。
“呀!”
“夫子!”
贺韫快步上前一把搀住她的胳膊,稍一用力就将人带进了自己怀中。
陈清和慌乱间紧扯住他腰间系带,因腿伤不便故而整个人都靠在他肩头。
贺韫的掌心抚过她的脊背,力道逐重。
“相爷…”她似无所适从的娇嗔一声,手掌推拒着挡住他的俯身,而另一手则极快的将钥匙又塞了回去。
贺韫没有察觉,软玉温香在怀,他迫不及的想一尝其芬芳。
“嗯…”
陈清和呼吸不自觉地加重,红着耳尖,身子向后躲退,“哐当!”撞上了桌子。
贺行云听到里面的声响,从假山后疾步绕了出来朝院内走去。
“夫子——”
他将门推开。
而正如他所料的父亲的手正揽在她腰间。
可贺行云还是抑制不住心中愤然,上前一把将陈清和从父亲怀中扯出,挡在自己身后。
比之早上奋力的嘶吼,更添了冷意。
“父亲糊涂了吧。”
他咬着牙,死死攥着陈清和的腕子。
陈清和才发现他的力气竟能有如此之重,竟让她有些吃痛。
“早些时候,我便与父亲说,我敬重夫子,但请父亲收起那些心思,也能与我一般尊重于她。”
“怎么,满院妻妾,父亲却还不知足,要连我的夫子也盯上吗?”
贺行云的话过于赤/裸,直白的像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父亲脸上。
贺韫当即抬起一掌:“我的事还轮不到你这个竖子置喙!”
他没有半点留情,他亦没有躲闪。
“我从来没答允过,如今便同你说得再清楚些。你,什么时候真的翅膀硬了,硬得过这相府,硬得过你父亲我!再来充英雄!”
一个趔趄,贺行云后背狠狠撞向身后的柜子。
陈清和想搀扶他,然而他咬着牙仍然的挡在她的前面,靠着自己,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是,我如今是没有这份本事。”
他昂起下巴,横眉冷对,高声质问道:“可是,这一生,父亲难倒就没有,即便自己没有能力,即便自己也如寄人篱下一般处处受限,还是想要拼尽一切想保护的人,难道,父亲就没有吗!”
“…”
贺韫本是盛怒,责骂的话就在嘴边,却在这一问之下想起自己的身世。
他的生母。
见不得光的西秦俘虏,被父亲豢养在外,当个玩意一般肆意欺辱。
贺家子嗣单薄,多年无所出,而偏偏却让一个西秦女人怀了孕。
父亲自知私自豢养俘虏是什么罪过,可又实在是不能舍弃得来不易的孩子。于是就让夫人假作有孕,来了一招瞒天过海;如此,他才能养在主母膝下,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
只是终有一日事情还是败露,天子一怒,欲斩贺家满门。
就是从那天起,他靠赌命,替皇帝办他所不能办之事,这才保住了贺家上下,才一路青云直上。
可是母亲还是死了。
不该活着的人活着终究后患无穷,父亲一条白布生生的勒死她,挖下了那双褐色的眼睛,命人丢进了乱葬岗。
而他也只能默默看着,默默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