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叶清涵就说这小别墅不如家里, 洗手间都只有两个,一个在一楼,一个在叶樱的主卧里。
否则用得着和许柳这神经病杵着么?
杵着杵着, 厨房里听着水声终于憋不住的李文斯, 突然火急火燎的冲了过来,钻进洗手间,顺手就把门给反锁了。
得,这下都别洗了。
叶清涵一言不发的回身走向沙发,她把换洗的睡衣放在一边,低头手肘撑在大腿上, 闭着眼睛揉了一会儿太阳穴。
许柳毋庸置疑也跟了过来, 不敢坐得太近,但也没离的太远,“闲着也是闲着,聊会儿?”
叶清涵头也没抬, 语气里没有半分兴致,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世间话题千千万,总有一个可以聊起来的。”
“我不想跟你聊!”叶清涵气急道,“我不想跟你说话!行不行?”
“那……”许柳思考了一下, “那我给你表演段单口相声?”
叶清涵:“……”
“许柳, 你到底想干什么?”叶清涵感觉自己简直心累到一个极点了, 连骂她都懒得骂了。以至于本该是高声的质问,也平添了许多无可奈何的妥协。
许老板则一脸无辜, “就聊聊天而已,真没想干什么。”她说着又暗暗嘀咕道, “再说真想干什么,你也得让啊……”
没听到后面半句, 勉强也算是叶清涵的幸运。她看了一眼洗手间的门,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用强大的意念,催促着里面的人赶紧出来。
但李文斯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吃多了,蹲了好些时间也不见动静。
叶清涵察觉到许柳依然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手攥了一下拳,尽可能的平心静气,“说吧,聊什么?”她疲惫的目光看向许柳,好像很给面子了,又处处透着些嘲讽,“聊聊你所谓的‘苦衷’怎么样?”
本来是想用这个词来挖苦许柳的,没成想还正中敌人下怀了。
许柳眼睛一亮,说的跟真事似的,“诶!我也正想跟你聊这个呢。”
叶清涵:……这是出门忘带脸了吧?
不过话既然说到这里了,与其没完没了的继续周旋,叶清涵寻思倒不如就听听她能说出个什么花样来。
她眯着眼睛,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但潜台词更像是:你可以开始编了。
许柳自然很珍惜这个机会,一看就很用心的在组织措辞。
“我们先捋一下前情,”许柳说,她抢时间的时候语速会不自觉变快,“当年,我作为你公司的财务,我挪用了公款,影响了当期的好几个交易项目。然后,那些合作公司把你的公司给告了,再然后,你把我给告了。”
不得不说,叶清涵有的地方还是很佩服许柳的。就比如说这种影响深重,后果惨痛的事情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竟好像无比的轻描淡写。
她坦然的样子,甚至给人一种做这件不法勾当的人,不是她似的。而她只是局外人,正以一种批判客观的态度,在分析讨论。
叶清涵忍不住想提醒许柳,当年要不是她心软了那一下,许柳不但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甚至还得把牢底坐穿。
“我说的没错吧?”许柳确认性的问题拉回了叶清涵心猿意马的思绪。
她目色深沉的瞥了许柳一眼,很是索然无味的“嗯”了一声。
许柳便继续说,语气总算是虔诚了几分,“对于这件事情,我真的非常抱歉,真的很对不起你。”
叶清涵张口欲言,许柳瞬间又给她打断了,“我知道你不接受,不过没关系,听我继续说。”
“……”
“事情是这样的,”许柳说,“我有一个父亲。”
叶清涵白她一眼——巧了,我也有。
许柳:“我的父亲根正苗红,从一个小公务员做起,最后一步一步当上了某某局的局长……时间太久,实在想不起来是什么局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
许柳示意她稍安勿躁,“本来我家境还是不错的,父亲是官,母亲是银行经理,生活美满,关键是,勉强能配得上你。”
叶清涵隐约听到洗手间的门锁好像开了一下,本来就很没耐心,当即就更是迫不及待的要走。
结果一秒没到,那锁又锁了回去,李文斯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突然乒铃乓啷起来。
这边许柳还在沉浸式的演讲:“但就在那一年,我爸不知道哪根神经抽抽了,突然沉迷上了股票。”
似乎是这一句才有了点接洽上重点的嫌疑,一直定不下心,满脸烦躁的叶清涵,也终于大发慈悲的看了她一眼。
得到了关注,许柳的讲说自然而然的就有了动力,“就像大多数典型案例里的一样,开始呢,赢了一点,于是一发不可收拾,最后把家里的钱都赔光了,我妈也一气之下走了。他却还是不知回头,没有钱又出去借,亲朋好友借遍了,最后借不到了就去借高利贷。”
许柳耸了耸肩,她的表情看不出什么难受或者悲伤的端倪,看起来就像是在讲别人家的故事。
“后面的剧情,就跟电视剧里拍的一样,你应该能猜得到。”
高利贷上门讨债的场景,甚至比电视剧里拍得还要可怕一些。
许柳像是回忆到了那天,但又好像早已不在意,“我那时候虽然工作了几年,有了点积蓄,但根本不值一提。”
“你是为了替你父亲还债?”叶清涵问。
许柳点点头,“我那个时候还没从家里搬出来,那些人见过我,所以跑不掉了。”
叶清涵沉吟了片刻,评论道:“这个故事有失你的水准,不是很精彩。”
许柳闻言却笑了起来,“你还是了解我的,知道我如果真的在编故事的话,肯定不会是这么老掉牙的剧情。”
之所以不够精彩,是因为都是铁铮铮的事实。
叶清涵没再发表言论,默许她继续说。
“所以我挪用了三百万的公款。”许柳说。
“欠了三百万?”
“其实不止,但是东拼西凑,最后也够了,就只挪了三百万。”
“只?”叶清涵对这个字眼显然有些意见。
那个年代还远不如现在,经济大环境不好,三百万对公司来说,不算小数字了,否则也不会同时耽误那么多交易。
许柳的这通操作,对公司来说,完全是致命性的打击。
许柳讪讪一笑,“我撤回。”
叶清涵这才没再计较,她说:“你可以直接跟我说,或者报警。”
“报了警钱也是要还的,那家高利贷其实利润不算很高,是我爸太贪心,借的太多。他好歹也是个小局长,事情闹大了,饭碗也得丢……虽然最后还是丢了。”不但丢了,还因为一些连带事件被开除了党籍,最后躲到了外地去,生怕借了他钱的那些亲戚朋友上门来堵。
许柳叹了口气,“我也想过直接跟你说,但是那段时间你正好没在公司,打过你的电话你都在忙,想想还是说不出口。关键是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心理落差太大,感觉以后就要配不上你了,所以都不敢跟你说话……”
叶清涵看着她,怎么听都怎么觉得这女人在满嘴跑火车。
“挪用公款你就敢了?”
“也不敢,但钱反正都由我管着呢,每天看着看着心思就重了,最后心一横不敢也敢了。”许柳说,“其实我想着,那些周转资金一时半会应该都是用不到的,我先解决了燃眉之急,过个几天再想办法填补回去就是了,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谁知道一下子涌进了那么多笔交易。
“怎么填补?”
“卖车卖房,拆东墙补西墙,实在不行我也去贷个款……”
叶清涵暗骂:“神经病!”
许柳十分认骂,“那段时间真跟神经病没区别。”
所以才会头脑发热一通乱咬,硬是把叶清涵给咬没了。
现在可能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也有钱有势有底气了,感觉又能配得上叶清涵了,所以心态好了不少,想事情也想得开了,才能这么坦然的把所有的真相一股脑倒出来。
换做二十多年前,打死她都不会说出这些话的。
有时候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当年的自己真是蠢得没变边,又蠢又傻,一言难尽。
白瞎了这二十几年,日夜煎熬。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许柳笑了笑,“没有凭什么,你已经信了。”
叶清涵深吸了一口气,却不愿意再看她了,“信了又怎么样,你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也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我依然不会原谅你。”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上庭之前我还又问过你几次,你态度很差,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
甚至是一副密谋已久的样子,就好像连她们之间的感情也都是假的,都只是许柳用以骗财的手段。
许柳低了低头,“我检讨。”
“我让你把钱吐出来,你不吐。我问你用哪了你也不说,你知道么,三百万,我可以让你在牢里蹲个十几二十年,让你这辈子都无法翻身。”
许柳并不怀疑她的话,却还是讨着了巧,“但是你没有。”
“其实你就算真让我坐牢,我也不会有怨言的,那个时候的我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甚至觉得活着都没什么意思了。所以对你,也就没有任何的念想和希望了,只想推得远远的。”许柳说,“你可能理解不了那样的感受,医生跟我说是抑郁症,我还不信,但后来确实自杀未遂过一次。”
她再次看向叶清涵,始终平静的目光中终于了不可抑制的波动,“我真的很感激你。”
“感谢我放你一马?”
“是。”许柳说,“我知道,是我太自私也太狭隘。虽然那三百万一分也没有花在我自己的身上,但是我今天所有的一切,依然是你给的。”
她用了很长的时间穿行于黑暗,好在最后还是见到了光明。
叶清涵在当庭对峙的那一天,中途选择了放弃。她放过了她,也不再追问那三百万的去处。
但代价就是,她永远的失去了叶清涵,也在长达二十多年里,没有再见过一面。
不过眼下看来,这个“永远”或许还能重新打上个问号。
许柳托着脑袋,把藏在心里的这些事情说清楚了,忽然之间一身轻松。
“其实后来我想方设法的想把钱还给你,可能期间隔了几年吧,不过利息我都是按照最高利率算的。”
虽然光算利益也不够,毕竟那遗失的三百万只是个□□,后面连带的各方面的损失才是真正的大头。当时要不是有秦言,叶清涵面对那些违约合同,完全可能被告到破产。
还好叶家有些家底,走投无路,还可以拿私人财产弥补公账。
叶清涵问:“然后呢,我怎么没有收到这笔钱?”
许柳说,“我当然不是直接把钱拿到你面前,别说拿到你面前,我连你面都见不着。”
“我和朋友合伙创立了公司后,就想对你国内的公司发起合作,但奇怪的是,所有的合作邀请全都被拒绝了,明明条件那么好,利润那么高,轻松又赚钱的差事,为什么……”
“合作条件过于诱人,很大可能存在陷阱,对于这种合作要求,我会不假思索的拒绝。”
许柳:“…………”感情问题出在这了?
叶清涵认真道,“脚踏实地才是正道。”
正好,许柳就是个从头到脚,从言行举止到行事作风都和“脚踏实地”扯不上什么关系的女人。
“行吧,”许柳掌心一合,“我的苦衷说完了,叶老板有没有什么新的指教?”
说到这里,在洗手间折腾了快半个多小时的李文斯才再次开了锁,从里头出来。
她拍了拍手,冲着迎面走来的叶樱邀功道,“洗手间里竟然有一只小强。”
叶樱:“……!”
“不用担心,我已经将其剿灭抄家。”
洁癖晚期,又害怕虫类怕到要死的叶樱这才松下一口气,“明天还是买点杀虫剂回来。”
叶清涵拿起衣服从沙发上站起来,许柳问她要指教,那是没什么指教。就是论事的话……
“回头把钱还我。”
许柳一怔。
叶清涵则又说,“连本带利。”
许柳:“诶我这次婚礼还花了大几百万呢。”
叶清涵说着就要走,“一码归一码,这钱你找叶樱要去。”
被提到名字的叶樱条件反射的看过来,她刚才没在意,这才发现掐了一天的两个女人什么时候又搞到了一起。
许柳还是那个样子,倒是叶清涵看起来好像是没那么凶神恶煞了。
“叫我?”叶樱问。
叶清涵一边往洗手间走,一边说,“你许阿姨让你还钱。”
许柳:“……??”
“没没没,没有的事,”许柳赶忙解释,“别听你妈瞎说。”
说话间,叶清涵已经进了洗手间,关上门,彻底杜绝了外面的声音。
可能是时隔太久,对真相的需求也不再迫切了,所以听完了许柳的这些解释后,竟也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感觉。
许柳以为她恨她,确实,起初的那几年,她很恨她。
但就算恨,三百万的恨意对叶清涵这样的人来说,也不足以延续二十年之久,她真正恨得是许柳的背叛、欺骗和隐瞒。
她以为她们亲密无间,彼此没有任何的隔阂,结果到头来搞得像她一厢情愿。
许柳根本就不信任她!没信任过!
许柳看了一会洗手间的门,确定看不出什么花儿来了才收回目光,她又冲着叶樱声明了一边叶清涵刚才的话是胡说八道,然后才挠了挠鼻子,装模作样道,“那我就……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