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苏雅低低地笑起来, 笑声压抑在喉咙之中，反而变得十分苦涩。

　　原主的这具身体，被诅咒永生永世不得善终，孤寂一人。

　　可她苏雅所爱之人, 爱自己之人，又有谁能得善终。

　　五十步笑一百步。

　　她去可怜原主，谁又来可怜自己？偏偏身在其中的人，把冷漠无情当做了理智, 殊不知，自己也是曼曼天道中被玩弄的一个凡人。

　　秦广王要她和江水神都忘了彼此。

　　两人各自放下彼此的执念，前尘过往，皆不当数。

　　兜兜转转, 苏雅终于明白, 她又回到了起点。

　　无论她对江水神是何等感情, 是偶尔兴起的喜欢，还是深可入骨的爱恋, 亦或是对于知己的欢喜, 又或者……究竟是对一个朋友的宽待。

　　四周无形的一切都要逼着她, 推着她往前走。

　　然后，与身边的人失之交臂。

　　苏雅伸出手, 看着孟婆给的小药瓶。

　　江水神匍匐在原地，身上的伤口让她动弹不得, 趴着缓解痛苦。

　　她感觉到了苏雅的气息, 一双干净的白鞋映入她的眼中。

　　艰难地抬头一看, 苏雅还是之前的样子，背着包裹的严密的双剑，脸上佩戴着半边蝴蝶面具。

　　依旧是仙人之姿，依旧是清纯脱俗。

　　但是江水神却无端地从苏雅的身上，无端地感觉到一股子哀伤的气息。

　　这股气息，感受起来太叫人难受。

　　江水神有些不适，她心中也慢慢地生出了哀伤，她不想看到苏雅这样。

　　因对方而喜，因对方而悲。

　　江水神之前不过是想骗骗苏雅感情，心想，这伤心不伤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事到如今，她忽然有些明白，心疼起来，虽不至死，但远胜过无数的躯体折磨。

　　苏雅探出手想要扶起江水神，但却被人拒绝。

　　江水神固执又高傲，不肯卸下自己的伪装，蹒跚地直起身子，打开苏雅的手：“不必。”

　　苏雅侧头，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挥开的手掌，江水神的力度很轻，本不应该痛苦。

　　但是苏雅却觉得从刚才相撞的地方，冒出一股火辣辣的感觉，就像火舌一样，顺着自己的肌肤血肉，不停地爬动，最后钻进了自己的心口。

　　翻江倒海。

　　江水神见苏雅情况不对，朝前一步，略微弯腰看着这位上仙。

　　“你……”江水神顿了顿，整理了下言语，“你怎么了？”

　　苏雅自嘲笑笑，回过眼神看着江水神，轻声问道：“为何要帮我杀人，帮我除去执念？”

　　这是秦广王说的，苏雅信了。

　　否则，江水神不至于无缘无故地在这里挨罚。

　　可这是为什么呢？

　　苏雅朝前一步，拉近两个人的距离，近到彼此的呼吸都要交织在一起。

　　充斥着不合时宜的暧昧感觉。

　　苏雅要江水神给出一个答案，想听对方说……是因为喜欢自己，江水神是因为不想看到自己渡劫轮回时，被其他凡人的感情牵连。

　　苏雅这般想着，便觉得开心。

　　自己不是一厢情愿，这个人也并不是全是虚情假意，在堆高的泡沫谎言中，也许能找到一个珍宝。

　　值得她放在心间，慢慢品着。

　　苏雅再逼问：“你若是恨我是上界之人，便该冷眼看着我飞升不成，陨落成泥，为何帮我，何必帮我？”

　　‘自己对江水神，应当是有些不一般的。’

　　苏雅这么想，心窝窝中，冒出甜味，甜到她眼眶发酸，似有泪水翻涌打转。

　　苏雅想听到这个答案。

　　反正她和江水神，最终陌路，所以现在想听些讨喜的话。

　　最起码如今得到过，总好过日后遗憾。

　　江水神抿紧了唇，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苏雅。

　　两个人僵持在这炎热的地方，气氛却是异常尴尬，像是坠入了寒冰之中。

　　苏雅等自己想要答案，江水神闭口不言，谁也不肯退，谁也不肯认输。

　　但一场博弈，总得分出一个胜负。

　　苏雅心甘情愿地认输，她第一次认输。

　　就像高傲的将帅，总算折断了手中的长戟，将其扔在水中。

　　无奈地看着它被泥水吞噬，被岁月腐蚀。

　　“你赢了。”苏雅伸出手，将忘情丹药递出来。

　　江水神伸出手来拿，苏雅手指略微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突然反悔收回。

　　丹药被江水神掐在手指之中，小巧玲珑，散发着淡淡诡异香气。

　　“这是……”江水神不解。

　　苏雅自己也拿出一颗，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江水神，解释：“吃了它，你就能忘却对我的一切。”那些回忆与大部分记忆，从此从记忆中剔除。

　　也许然后江水神会疑惑，记忆中的空白，但本能会告诉江水神，让她不再去探索事情的真相。

　　江水神冷笑：“我为何要吃，我对你没有……”

　　那些狠话还没有说出来，苏雅便切断了江水神，神情冷漠：“既然没有感情，那便吃吧。”

　　江水神捏着丹药，朝后退了几步，犹疑不定，解释：“我不需要。”

　　苏雅柔了眼神。

　　江水神的态度叫她心中欢喜了一点点。

　　有迟疑，就代表有感情，这感情不深。但“有”总归是比“没有”，要叫人值得高兴的。

　　可惜，苏雅心道自己钟情与钟情自己之人，最后结果皆是不得善终。

　　所以江水神不吃也得吃！

　　苏雅催促江水神：“若是你不喜欢，吃吧，算我……”

　　江水神太过于固执，苏雅着急，一掀衣摆，单膝跪下，哀求道：“算我求你了。”求你吃了，然后……活下去。

　　许久之后，江水神才缓缓说道：“一定要吃吗？”

　　苏雅抬头看着江水神，点点头。

　　自己的颜面第一次尽数扫地，只为求江水神吃了此药。

　　江水神苦笑一声：“我看上仙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撇清和我的关系，也是对我没有感情的，算了，我吃吧。”

　　苏雅起身，听着这话，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不，不是这样的。

　　苏雅上下嘴皮动，但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无言以对，过去女配的悲惨下场，没有依据，听起来十分可笑，江水神是不会相信的。

　　所以不说话，只能是默认。

　　江水神勾起嘴角，嘲讽地笑了一下：“你看，你们这些神仙就是如此虚伪，一边说着喜欢人，一边为了得道飞升，又用这份感情去要挟其他人，为你们的大道开路。”

　　这话听了难受，苏雅依旧不回答。

　　江水神仰头，似将丹药放在嘴中，要吞咽下肚。

　　此物即可见效。

　　苏雅终于开口：“对不起，我喜欢你。”

　　江水神露出了震惊的面容，可丹药滑落下肚，她眼神慢慢变得冷淡，看着苏雅，不过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有关于苏雅的记忆，开始慢慢消失，江水神对苏雅到来的目的，产生了疑惑。

　　“上仙，来找我做什么？”

　　苏雅笑而不语，抬头服药。

　　抬头之间，隐约听见江水神说了一句话，匆匆瞥见的眸子，那一双灰蓝色的眸子盛满了深情。

　　可蒙上的哀伤就像一层雾气，白乎乎的，太过于模糊，不大清楚。

　　苏雅不喜欢。

　　她想问问江水神为什么还会露出这般的眼神。

　　不是不喜欢吗？

　　不是已经忘情了吗？

　　丹药下腹，药效对苏雅起作用。

　　苏雅朝前跌了一步，江水神急忙伸出手稳住她。

　　苏雅喃喃自语：“你刚才说什么？”

　　江水神摇摇头：“我什么都没问，什么也没说。”

　　苏雅揉了揉眉心，她头痛欲裂，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为何会来找江水神？

　　如今飞升渡劫临头，不是应当好生修炼，莫要出岔子吗？

　　苏雅没空和江水神纠结，她不在乎自己来的理由，原本被杂绪堆满的心头，此刻空荡荡，只剩下了“修炼”“飞升”“大道”等字。

　　苏雅急匆匆离开。

　　江水神站在原地，看着苏雅快步走了。

　　这就是绝情丹药的效果，立竿见影，她的人连多余的眼神都未曾施舍。

　　等确定苏雅的气息彻底消失，江水神才痴痴笑起来，她抬起手，手指夹着一颗小巧丹药，正是苏雅刚才给的。

　　她苦涩地坏笑，钦佩自己：“上仙啊，你怎么傻了，看，我又骗了你一次。”

　　这一次，又是自己赢了。

　　江水神忍着一身伤口带来的痛苦，去找了秦广王，脸色难看。

　　开门见山，十分直白：“你和她说了什么？”

　　秦广王正在处理事务，抽出时间解释：“说了一件对她和你都好的事情。等等……”

　　秦广王发现了什么，急促地说：“她没给你吃丹药？”

　　江水神轻描淡写地说：“给了，但我没吃。”

　　秦广王怒道：“那她呢？她吃了没有？！”

　　若是苏雅不能放下执念，她一个大能的执念，必然能化形阻挠江水神的修炼之路。

　　这是秦广王最担心的问题。

　　他见江水神点头，心中松了一口气。苏雅吃了就好，这样，就不会来祸害江水神了。

　　秦广王上下打量江水神：“你为什么不吃？”

　　“不想吃？”江水神敷衍了事。

　　可秦广王追根究底：“为什么不想吃？”

　　江水神哑口无言，她缓缓地，一字一句说：“因为不想忘记。”

　　秦广王挑眉，心情不错：“你若是正对她心有爱慕执念，还是忘记为好，休要成为她的劫难。”

　　得道飞升之人，怎能有凡尘俗世没有了断？

　　“我绝对不会害她，”江水神仰头看上方，似乎在眺望天界，神情凝重，“九天之上，掌管天河的凌海女帝，有一株十万年固本灵花，此花万年一开花，开花之时的纯洁气息，邪门歪道皆不能侵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