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归正

  王皇后说出的话很轻, 尾音还未落地便飘散在空荡荡的大殿中……

  不知过了多久,悬在内室的铃铛“叮铃”一声脆响打破了此时的静谧,听言忙上前打着手势又暗自地指了指內室。

  王皇后疲倦地撑着额角, 似乎并未注意到那声细微的铃声, 眼睛却已不着痕迹地在殿内瞥了眼, 淡淡道:“听言, 本宫乏了扶本宫去歇歇吧。”

  两人来了内殿,才在确定无人监视后打开了密室。

  穿过烛火明亮的悠长密道, 便见太子急急迎了上来,他忙扶助王皇后问道:“母后,方才我在密室隐约听见那小內侍的话,父皇收了您的凤印,他怎能……”

  话未说完, 就被听言的目光制止。

  密室虽修在地下,但室内烛火明亮犹如白昼, 当初从建设时便设计了能听到室外声音的窗口。

  王皇后却像没听见太子话中的愤然般,她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出神。

  此时的太子身上早就没了当初病弱的影子,眉宇间的气势也渐渐浮现出来,他虽和长婴是双生子, 但太子样貌却更像陛下的轩朗, 而长婴眉眼柔和……则更像她多些。

  其实,早在长婴作为萧家那孩子未婚妻进宫时,她就该想到的,那时候就连聂贵妃也曾嘲讽过长婴同太子相似的容貌。

  她怎么就只以为长婴是陛下安插在萧家的细作?

  “……母后, 母后?”

  王皇后回过神来, 拍拍太子的手背,笑笑柔声道:“你父皇有他的打算, 你不用担心母后。”

  太子面上闪过不赞同跟担忧正欲说话,又被王皇后打断:“好了,今日萧将军凯旋归来,是好日子。”

  也是两人身份归正的日子。

  “常姑娘回来了!”太子眉目舒展开,喜出望外低头喃喃道:“还好还好,他们平安回来了!”

  王皇后忽然疑惑地看了太子一眼,眉心微微蹙了下而后舒展,她淡淡道:“常姑娘始终是常姑娘,他是萧家未过门的媳妇,这次萧铎凯旋归来怕是……”没人察觉她此时语气中其实带上了几分试探。

  “难道父皇要萧将军指婚他人吗?”听出王皇后言外之意,太子急急道:“那常姑娘该如何自处,他虽是……但他同萧将军却情真意切啊。”

  闻言,王皇后的目光在太子面上逡巡半晌,片刻后笑了笑,安抚般拍拍他的手背,转身就要离开。

  太子还欲追问,却不知是不是因密室内烛火气多,王皇后忽然猛地剧烈呛咳起来。

  听言面色微白忙倒了水来,太子也声色紧张地扶着王皇后坐下,等王皇后吃了药,激烈的咳嗽才将将平复下来。

  喘息片刻,王皇后才道:“今日入城,此时约摸正在你父皇那里,他们的事你无需担心,只需接好这个得来不易的军功,万不可出纰漏,”

  剧烈咳嗽后她眉眼间疲态更浓,“而他……也会回来的。”

  太子站在王皇后身旁,心中疑惑不知母后所言的“他”是父皇还是常姑娘?太子想要追问,但见母后面色苍白疲态正浓又担心她的身体,张了张嘴最终也没问出口。

  紫宸宫,御书房。

  孙公公接过太子带回来的文书,毕恭毕敬地呈递到皇帝御案前。

  皇上却并未立即看那文书,而是打量起自己多日不见的儿子,眼前的太子微微低着头,周身比出征前多了些决断之气,似乎病容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

  霍长婴如今正维持着太子的仪态与容貌,同萧铎将边关政事一一禀报。

  “父皇,此次出征已同突厥新可汗达成义和协议,且等两国修养些时日便可重开通商口,突厥可保不侵我大殷不扰我百姓,同时儿臣同萧将军也寻得了失踪的嘉颜县主,但她自愿留在突厥确保两国间的盟约。”

  御书房内,鎏金香炉燃着袅袅熏香。

  半晌,才听见皇上似乎轻笑了声,缓缓问道:“如今边境安定,萧将军苦守白城多日未让突厥攻破我大殷边关一分一毫,这是又立下一大功啊。”

  “可曾想过封赏?”

  话一出口,长婴心头猛地一跳,就连一旁伺候的孙公公眼中也有诧异一闪而过。

  萧铎却并未惊慌,镇定地上前一步恭敬道:“守家卫国,乃末将职责所在。”

  “守家卫国,”皇上喃喃念着这几个字,半晌才似叹息道:“先有家才可谈国啊……”而后话锋一转道:“你与常家那丫头的婚期也该定了罢。”而他说这话时,眼神却看向静立在一侧不言语的太子,锐利的眼眸似乎能将一切看透。

  霍长婴虽低着头却能感觉到皇上落在自己身上的探究视线,不由地脊背微微发寒。

  御书房内有一瞬的安静。

  片刻后,皇上低低笑了声,也不等萧铎回答便道:“萧国公云游前便已来找过朕,他为你和常家那丫头要了一纸婚书,也算是给你的封赏罢。”

  萧铎似未曾料到自己父亲的所为,只在心中疑惑少顷便立刻谢恩。

  皇上看着恭敬谢恩的萧铎,忽然出声唤了声:“太子。”

  “儿臣在。”

  皇上目光在太子绷紧的身影上转了圈,锐利的目光似是柔和了少许,他带上了些复杂的神色,半晌缓缓道:“且去看看你母后罢,她近日身体不太好,你,”最后一个却被忽然掐断。

  孙公公紧张地上前两步,正要从袖口中拿出些什么,却被皇上抬手制止。皇上面色愈发苍白,撑在案边的手青筋暴起,似在压制翻涌而上的痛苦。

  霍长婴讶异不由微微抬头,他这才发现,仅仅数月不见,眼前的陛下比当日更苍老几分,鬓间已多见白发,眉眼间竟全是强打的精神,好似强弩之末。

  一瞬间,不妙的猜测从他心头划过。

  “父皇……”

  霍长婴看着眼前的帝王面上的苍白和隐忍,有刹那,眼前帝王仿佛和自己前世在战火里毅然守城的父皇重合在了一起,令他不由低唤出声。

  这一声父皇包含了太多感情,有关切、担忧、心痛以及孺慕的崇敬。

  皇上紧握着案角的手猛地一抖,他眼角颤了颤,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头慢慢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等两人迈出御书房,才隐约听见屋内传来低微压抑的咳嗽声。

  紫宸宫的天空依旧清朗而寂寥。

  霍长婴心绪纷乱,萧铎便在他身边静静陪着,两人一路无言地在宫道里并肩走着。

  忽的,激烈的争吵声惊起一阵飞鸟。

  两人不由停下脚步,却见不远处一群人正围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那少年吵闹不休,周围人明里恭敬实则却分毫不让,甚至暗自推搡着那少年。

  等两人走的近了才看见被一群侍卫内监围着的竟是三皇子,传言已然疯癫了的皇子,也是聂贵妃唯一的孩子。

  “是三皇子?”霍长婴微微讶异,“他怎在此处?”

  霍长婴眉心微蹙,正欲上前一步就被萧铎拦下,回头就见萧铎冲他微微摇头眼中有着担忧,他知道萧铎的意思,此时他假扮作太子在宫中多呆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

  而就在犹豫的瞬息间,被重重围住的三皇子似乎看到了两人,竟大喊一声:“太子哥哥!”

  众人皆是一愣,自三皇子痴傻后便除了钟琴再也不认得其他一人,如今竟能认出太子来?

  不等众人回神,三皇子奋力挣脱开困住他的宫人,猛地扑到了霍长婴面前抓着他的手腕,急急哭求道:“太子哥哥求你救救钟琴吧,求你救救他吧!”

  “恶鬼要把他扔到地狱里去了!老鼠会咬他,他会疼,会疼啊……”

  虽言语疯癫,但众人并未想到他竟真认出了太子殿下,而这位殿下如今身体大好又在边境立下战功,即便有聂贵妃撑腰,也不是他们可以无视的。

  为首的内监眼睛咕噜噜转了圈儿,继而满脸堆着笑弯腰上前道:“太子殿下,三殿下今日未曾及时吃药犯了疯病扰了您的道,”

  “还请太子殿下赎罪让老奴带三殿下回去,一定好好看管。”说着那内监伸手便要去拉三皇子。

  霍长婴眉头皱起,将拼命摇头的三皇子护在身后,正欲闪身躲开那內侍,就见眼前人影一晃,萧铎已然挡在他身前,剑鞘猛地拍在那企图偷袭的內侍手背上,力道之大,几乎让那壮实的內侍涕泪横流瞬间跪了下来。

  “太子哥哥,救钟琴钟琴啊……”

  三皇子说到底只有十五六的年纪,此刻得了疯病,仍拽着他的衣服不停念叨着。

  霍长婴感觉到身后人在不住地发抖,想起初见时的活泼少年,不由心中五味杂陈,而钟琴似是那个经常跟在三皇子身边的清秀小內侍,曾是这内宫中为数不多对他抱有善意之人。

  “不怕,有兄长在,钟琴现在在哪里?”

  三皇子像是怕极了般不敢言语,只眼神直愣愣地看向那些宫人身后。

  顺着视线看过去,霍长婴这才发现那些噤若寒蝉的宫人背后,竟孤零零放着个木推车,而其上正随便覆了些稻草……

  他眉头紧皱,大步走了过去,原本还气焰嚣张的宫人们见那老內侍被打,低着头跪在地上均不敢出声,更不敢阻拦。

  拨开稻草,霍长婴便看见一张面色青白的清瘦小脸,正是钟琴,三皇子此时踉跄着冲了过来,跪在地上拉着钟琴的手不停的搓揉起来。

  “搓不热,怎么搓不热……”他边喃喃念叨着眼泪边忍不住汹涌而下,“太子哥哥,求你救救他。”

  霍长婴伸手在钟琴鼻息间试探,又试了他的脖颈,钟琴的生气微弱,但还在,他似乎在留恋着什么强撑着自己的那口气。

  看了眼几乎崩溃的三皇子,霍长婴心中叹息,指尖飞快在钟琴身上画下一道符咒暂时封存住他体内的生气,而能不能救回来,便只能看大夫了。

  见霍长婴示意身边侍卫带走钟琴,之前被打的内监强撑着疼痛,龇牙咧嘴着讪笑阻拦道:“殿下,这是贵妃娘娘要处死的人,如今娘娘掌凤印后宫之中没人敢违抗,”

  “殿下没必要因为个贱命就跟娘娘结下梁子不是?”

  “哦?既只是个小小內侍,我如何不能带走,”霍长婴冷厉地目光扫向众人,道:“让开!”

  他面上冷静,心里却是疑惑万分,陛下竟收了皇后的凤印而且竟还交给了聂贵妃,聂贵妃无德也无宠,陛下并非昏庸帝王,这般作为究竟为何?

  而那年长的内监眼神讪笑着在两人身上转了圈,畏惧太子更怕他身边的萧将军,只能默默看着他们将人带走。

  霍长婴吩咐手下的侍卫将钟琴送去太医院救治,又安抚了三皇子两句,便独自一人去含光殿,而萧铎则在宫门外等着接今日被王皇后宣入宫的常姑娘回家。

  傍晚的含光殿周身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黄色,仿佛令这个愈发空荡的宫殿多了几分融融暖意。

  “常姑娘!”

  密室里,太子看着同自己容貌相像的人,满心欢喜地在一步之遥站定,他眼角眉梢都笑意,却又带了几分新奇,不住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参见殿下!”

  太子赶忙扶住要行礼的霍长婴,“该是孤感谢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殿下言重了。”霍长婴向后退了一步,便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胳膊从太子手里抽回来。

  太子略感失落地握了握空荡荡的手掌,或许是眼前人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又或许是本就相似的容貌,他心里对眼前人总有种没来由的亲近感。

  这种感觉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这般想着,不知是否是在密室里待太久,他竟然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等听见常姑娘的轻笑声时,他才满脸通红的回过神来。

  “殿下,”霍长婴见太子对自己这般不设防的模样,面上柔软了些许,“这是我此次出行的所作所为,一一记下无不详尽,还请殿下务必记牢。”

  说着霍长婴捏决,灵力灌入指尖轻轻点在太子的额际,无数记忆画面瞬间仿佛汹涌的海浪直向太子的脑海涌去。

  峡谷遇伏、白城围困、亡灵战场、沙漠风暴……

  无数的画面在太子眼前一一浮现时,等一切结束后,他已然泪流满面,沉默着久久不言。

  霍长婴犹豫一瞬,还是抬手在太子肩膀上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便转身出了密室。

  他知道太子自小从深宫长大,心性又相对纯良,从未经历过这些残酷的现实,那些记忆不是顷刻间便能接受的。

  可太子要继承皇位,属于上位者的杀伐决断他必须得学会。

  听言候在密室门外,见他出来便带他到了偏殿。

  殿内,王皇后正坐在小几边,撑着额角正侧头看着手中的书册,正背对着他,看不清面上神色,她旁侧小泥炉的茶壶正冒着咕噜噜的热气。

  霍长婴脚步只停顿了片刻,便跟随听言去內室换了装束。

  再出来时,他又变成了曾经的那个常姑娘,萧家未过门的媳妇,同这个紫宸殿,同这个含光殿再没有半分关系。

  “娘娘。”

  霍长婴冲着王皇后的背影缓缓行礼,嗓音刻意放柔宛若女郎。

  王皇后脊背仿佛绷紧了片刻,半晌才道:“起来吧,时候不早了萧将军想必还在候着你,回家去罢。”

  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几乎让人听不出其中压抑着的情绪。

  “是。”

  霍长婴敛目垂眸,行礼再拜后便转身向外走。

  “……等等。”

  霍长婴脚步还未迈出门,就听见王皇后的声音传来:“等你同萧将军大婚之时,本宫会同陛下为你们主婚。”不必担忧……

  霍长婴只愣了片刻,便收敛情绪再拜谢后跟着听言出了含光殿。

  等长婴走后许久,太子才从密室出来,他已将胸口汹涌的情绪收敛好,无暇懦弱,他看见了百姓的疾苦,看见了战争的残酷,也看见了常姑娘和母后为他做的一切。

  而今后他要做的,便是更努力成为一名合格的储君。

  “母后……您,您么哭了?”

  王皇后见从密室出来的太子,眼前的孩子仿佛瞬间成长了许多,但他们两人的位置已然重新归正,她又想起方才长婴那一声“娘娘”,心头酸涩,她抬手拭去颊边泪水。

  “阿娘没事,阿娘开心。”

第95章 归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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