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院方检查了吕廷昕的证件,确定她有能力做这台手术后立刻召集人做术前准备。
吕廷昕跟着医生离开,还没走远的时候,犹豫许久的江童叫住了她。
“我能问问你和小姨到底怎么了吗?”江童红着眼,不知道方糖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你们闹矛盾的这半年,小姨经常傻笑,笑完就呆坐着不出声,严重的时候可以一整天待在办公室不出来。她经常请假,一请好几天,走的时候开开心心,回来伤痕累累。我实在想不通,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天大的误会,才会让你这么狠心地无视一个人的喜欢,既然如此,你当初又为什么要接受?觉得小姨好欺负?好玩?还是觉得她只适合被喜欢那么一段?”
江童字字珠玑地质问,吕廷昕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她太渣?可她只是无法原谅喜欢过的人,伤害过她年少时光里最亮的光。
可若是不渣,她又怎么会在知道实情后,没有立即放手,而是一遍一遍,用超越仇人界限的方式‘报复’她......
真的是‘报复’?
还是......舍不得就此分开?
“你别不出声!”江童最讨厌冷暴力,看到吕廷昕这副沉默寡言的模样,憋了一肚子的气蹭蹭冒了出来,“我不怕你!你,你要是敢打我,我就报警!”
吕廷昕心神恍惚,动动嘴,声音异常疏离,“我不打人。”
江童,“那你说话嘛!说了才知道问题该怎么解决啊!”
“......”吕廷昕不知道怎么开口。
方糖挺宠江童,被她知道方糖做的那些事,江童怎么接受?可不说,她今天恐怕走不出这里。
“你有没有想过,方糖以前除了不爱惜自己,还做过别的错事?”吕廷昕试探着问。
江童拧眉,“好像做过。”
吕廷昕的表情淡了下来,“什么事?”
“在你之前,小姨找了一个女人三年,掘地三尺的那种,特别执着。”江童直率地说,话落又急忙替方糖辩解,“不过你放心,有了你之后,小姨就再没去过酒吧!”
吕廷昕摇摇头,“不是这件事。”
方糖找三年的人就是她自己,她怎么可能觉得这是错。
“那还有什么?和男人有婚约,最后还悔婚了?”江童猜测道,“可是刘钊最后死了啊,我觉得小姨悔婚悔得对。”
提到刘钊,吕廷昕再也没办法保持平静,有些谴责脱口而出,“她和刘钊联手害过人!直到现在,她还往那些凶手的账户里打钱!每年一百万!”
“一百万?”江童反应平平,“我知道啊,每年就是我定时帮小姨处理这件事的。”
“你知道?!”吕廷昕难以置信,“你竟然也知道!还帮她瞒着!你知不知道她害得不止是谁的前途,还有人命!
江童呆住,随即哎呀一声,狠狠跺脚,气得脸颊发红,“你这个大傻子!”
吕廷昕听出了话外音,攥攥手,屏住呼吸,小心地问,“不是?”
江童背着手在原地打转,气实在消不下去的时候走回来,快速踢了吕廷昕一脚。
鞋尖踹在小腿骨头上,疼得吕廷昕差点没站住。
“你疯了?!”吕廷昕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有了脾气。
江童也很火大,下巴一抬,直接怼了回去,“你才疯了!你不止疯了,还是个大傻子!”
“江童!”
“叫我干嘛!”
“你......!”
吕廷昕真不会和人吵架,尤其是说什么都有理的女人,这会儿虽然憋了气,也只能忍忍不吭声,跛着腿往手术准备室走。
江童缓了缓情绪,对着吕廷昕的背影大喊,“你个笨蛋!那些钱是小姨还刘钊的债!和你说的那什么害人没有一点关系!”
吕廷昕猛地顿住。
很久才转过来,不确定地问,“还债?”
江童没好气,“小姨悔了刘钊的婚,这些钱是刘钊要求小姨打的,说对方是他的病人,穷苦人,等着钱续命,不然小姨干嘛把血汗钱给她根本没见过的人!”
吕廷昕一脸惊愕,反应过来江童说了什么后大笑出声。
从站立到弯腰,最后蹲在了地上,笑声一直没有断过。
江童害怕,“你没事吧?”吕廷昕笑得一点也不开心。
吕廷昕抬起头,眼底泛红,茫然无措地模样让人心疼。
“我不知道,我这里跳得很快,喘不上气,很难受。”吕廷昕单手按着胸口,嘴唇泛白,“我应该高兴的,可我这里好疼。”
吕廷昕痛苦地伏低身体,“她一出现就太热情,骂不走,打不走,以至于我想当然地以为她之后所有的行为都是理所当然。我把她的付出当成了习惯,也把拒绝当成了习惯,所以当我发现她和那些凶手有牵扯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拒绝了已经发生的感情,然后拒绝了跟她求证,我......”
吕廷昕跌坐在冰冷的地面,抓着头发,眼睛里密集的血丝看起来格外恐怖,“小哥太重要,我把维护他当成了本能,可我怎么从来没想过问一问她心里的想法,一次也没有。”
江童不知道吕廷昕和方糖之间的细节,这会儿听到吕廷昕的话才忽然明白方糖过去那些日子受了多大的委屈。
江童走到吕廷昕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配不上小姨。”
吕廷昕在痛苦里奋力挣扎的动作戛然而止。
吕廷昕颓然地放下手,抬起头,一开口,粗嘎声音刮痛了江童的耳膜,“对不起。”
“啪!”回应她的是江童毫不留情地一巴掌。
吕廷昕受着,没觉得委屈。
江童却被打在手背上的那滴眼泪烫得慌了神。
“你必须救活小姨!不然,你就是死也偿还不了她对你的付出!”江童故意用恶语掩饰自己的慌张。
吕廷昕如同醍醐灌顶,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往准备室跑。
江童望着吕廷昕踉跄的背影,心里竟为方糖感到一丝庆幸。
不管过去如何,至少现在这个看清了事实的吕廷昕是真的在为她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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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台上,方糖安静地躺着,身上连着各种仪器。
吕廷昕远远地站在门口,眼前是看清事实,认清心意后的豁然开朗。
“吕医生,可以开始了吗?病人的情况不能再拖了。”助理医生提醒道。
吕廷昕自知失神却没有理会,步子一抬,朝方糖走了过去。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唇色这么淡?”吕廷昕站在手术台前,低头看着双目紧闭的方糖,目光里的温柔淡了冷色调的灯光,“你总喜欢咬我,说什么女人的嘴唇有了外力的润色才会好看,今天,我也试试?”
吕廷昕说话时没刻意收声,在场几人都听到她说了什么,看她的目光顿时变了味道。
吕廷昕不在意,在众人的议论下慢慢俯身,嘴唇贴着方糖鼻尖。
极度暧昧的姿势里没有半分□□,更像一句誓言,一种承诺。
吕廷昕往一旁侧了侧,停在方糖耳边,低缓声音诉说着她后知后觉的千般不舍,万般后悔,“方糖,如果你活下来了,我以后事事顺着你,由着你,哄着你。”
这是方糖曾经质问吕廷昕的话,今天,她反过来把它们当成了承诺,“我这人很笨,二十岁时,别人在教我什么是对错,现在我四十岁了,人生一半时间都过去了,却还要你教我怎么谈恋爱。”
“呵。”吕廷昕低声发笑,嘴唇蹭着方糖的耳垂,“你才是个傻子,傻子......”
莽撞地用血肉之躯在长于绝壁之中的朽木上雕出了春夏秋冬,四季轮回。
秋天,你来了。
冬天,你在了。
春天,你哭了。
这个夏天......你该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