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从护士长口中得知叶以疏离开前确实有异常时,何似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轰然崩塌, 白惨惨的脸色遮都遮不住。
“何似,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护士长见状, 疑惑地问, “以疏怎么了?”
何似左手指尖掐着手心尽量稳住发颤的身体, 右手掩饰性地挠了挠后脑勺,假装心虚地笑, “可能嫌我不听话,生气了。”
“真的?”
“真......”
没等何似点完头, 护士长又自顾自说, “你不听话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犯得着这么紧张?她要是舍得跟你生气, 我跟你姓。”
“是吧。”何似心里乱,凭着本能敷衍道,“小叶子脾气好。”
“那你可当。”护士长白了低着脑袋的何似一眼, 伸手接过找她签字的护士递过来的资料,一边翻看一边说:“大二寒假, 你瞒着以疏跑到深山老林里采风, 结果差点喂野兽的事没忘吧?”
何似,“没。”
“救援人员把你安全送到以疏面前, 她骂你了?”
“没。”
“打了?”
“......没”
“把走廊那个病人安排到2床。”护士长简单交代,签好字把资料夹递回去,随后继续说:“她不止没生气,还怕吓到你, 站在你面前紧张得手脚没处放,磕巴半天才说一句,‘阿似,我能不能抱抱你?你身上太冷了。’”
护士长的话轻易勾起回忆,往事如慢放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在何似眼前回播,鼻头的酸涩感几乎压过担心。
“我给她抱了。”何似说。
声音委屈巴巴的,还有些懊悔。
护士长于心不忍,放软了态度,“我说这话不是怪你给她惹事,只是想告诉你,过去的事儿已经过去了,你们以后的时间还长,慢慢来。以疏是我一路看着走到现在的,所以你也别嫌我偏心她。我知道你这几年过得辛苦,以疏也不好过,你们一个处境难,一个心事重,都吃尽了苦头,等搞定她父母之后好好相处,哪天要真惹她生气了,多哄哄,这女人啊,年纪越大越想有人哄着宠着,挺矫情,但也是人之常情,如果真把事事都控制在情绪之内,还叫什么谈恋爱?干脆处闺蜜算了!还是说,你依然记着她狠心把你赶走,真想和她做闺蜜?”
何似摇头,有点想哭,还有无端被人划到闺蜜那一拨烧起来的火,心里一急喊了出来,“谁想和她做闺蜜了!闺蜜给亲,给抱,还是给睡了?!”
热闹的走廊死一般寂静。
护士长慈眉善目地拍拍何似气呼呼的脸,笑道,“小同志是有想法的,加油。”
被各路人士驻足围观的何似后知后觉,臊得慌,偏还不想躲躲藏藏,硬是扬去下巴回了一句,“谢谢啊!”
护士长笑疯。
她那公认高出天际的笑点,什么时候低到地平线之下了?
哎。
“行了,赶紧走!”护士长摆摆手,撵人,“想发誓,想保证找她去,别在我跟前晃悠,忙!”
找她去......何似醍醐灌顶,所有情绪顿时集中到一点,匆匆和护士长说了声再见转身离开。
跑出门诊楼,何似给叶以疏打了几个电话,依然关机。
何似无措,只是失联这一会儿,即使报警说叶以疏可能有危险,警方也必然不会受理,捕风捉影的事,谁会掺和。
稍作犹豫后,何似决定去周正那里碰碰运气。
他那个男朋友好像挺有本事,说不定有办法帮她联系叶以疏。
有了决定,何似心里稍安,疾步往出走。
出了医院正门没几步,何似惊喜地发现了一个傻缺。
何似倒着往回走了一段,站在蹲在路边数蚂蚁的‘傻缺’身后,脚尖戳了戳她后腰,“就你这伪装技术,到底怎么混到主编的?”
傻缺本人蹭一下弹起来,将扣在脑袋上的草帽砸到何似怀里,恼羞成怒,“姐这是一时情急,你懂个屁!”
何似耸耸肩,态度嘲讽且敷衍,“哦。”
眼前这个穿着花里胡哨的长袖外套,不怕被闷熟的傻子俨然就是不久前才被她那句‘你确定吕廷昕现在想看到你?’堵回去的方糖。
“你在这儿干嘛?”何似明知故问。
方糖脱掉丑出人间新高度的外套拿在手里当扇子,“吕廷昕不想见我,但我想见她。”
“想见就想见,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何似上下打量了方糖一番,被她能屈能伸的精神折服,但还是要实话实说,“你其实不用把自己搞得这么别致。”
“嗯?那怎样?”方糖问,想是病急乱投医,言语之间竟然有紧张和着急,觉得何似能给她出个好主意。
何似想了下没吭声,随手把过大的草帽扣在自己头上,转身继续往前走。
方糖跟在后面追问,“怎么做你倒是说话啊!”
何似快走几步,猛地停下。
要不是方糖反应快,肯定会扑到她身上,两人一起摔个狗啃泥。
“怎么了?干嘛突然停下!”方糖心有余悸地问。
摔了何似,叶以疏还不心疼死,她心疼了,吕廷昕肯定会更讨厌她,他大爷的连锁反应!
何似回过身,抬起头,阳光打在帽檐上,在何似脸上留下成片阴影。
“没用。”何似说。
方糖,“嗯?”
何似重复,“没用。”
“......”方糖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几秒后,方糖怕冷似的抱了抱怀里的外套,笑道,“姐没两把刷子怎么可能混到主编?放心,先锋战输了不还有精英战,精英战败了还有王牌......”
方糖说到一半,何似突然打断,“如果都输了,你怎么办?”
方糖抿了抿嘴唇,眼里暗下去的光死灰复燃,“傻孩子,对吕廷昕来说,我的喜欢才是终极BOSS,就算没有一兵一卒,我也还有勇气与她的坚持同归于尽。”
何似望着方糖不语。
她其实想说‘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对了,你见到叶医生了没?”方糖生硬地转开话题。
何似摇摇头,“没有,护士长说她接了电话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我刚在出来的路上又给她打了几个电话,还是没人接,现在准备去找周正,看他有没有办法联系到小叶子。”
“别着急,说不定手机忘哪儿了。”
“嗯,那我先去找周正了。”
“我开车了,送你过去。”方糖说。
何似赶时间,没有推辞,“谢了。”
“客气,在这里等我,我车就在路边停着。”
“好。”
方糖取了车,一路压着超速线把何似送到了周正那里。
下了车,何似一手扶着车门,弯下腰问,“要不要跟我一起上去?”
平白让人当一回司机,何似心里过意不去,好歹得给人口凉水喝是不是,况且,方糖此人都已经会发呆了,这不是什么好现象,放她一个人在这里,何似不放心。
方糖甩甩汗湿的右手,拔了车钥匙下车,“走。”
何似对她‘见好就收’保持沉默。
楼里楼外简直两个世界,进门后扑面而来的冷气让两人汗毛倒立。
“土豪的地盘,我等普通人类看多少次都消灭不了身体里熊熊燃烧的嫉妒之火。”方糖搓着胳膊酸溜溜地说。
何似笑了笑没说话,她穷惯了,给她十斤人民币和十斤包子做选择,她会毫不犹豫地选后者。
几部电梯都正在上行,下来得一会儿,何似按了按键,靠在墙边给叶以疏打电话。
“还是没人接?”方糖问。
何似收起手机,脚尖在地砖上画圈,“没。”
反复安慰的话方糖说不出来,只好笑了下示意她别担心。
何似心领神会,侧身看了眼电梯数字,继续等。
约摸半分钟后,叮一声脆响表示电梯下来了。
何似急忙站直身体,走到等候区做准备。
电梯门打开,何似下意识又往旁边让了一小步,好给下来的人腾出更大空间。
然而,回应她的不是零零碎碎的交谈声和脚步声,而是周正略显惊讶地反问,“何似,你怎么在这里?”
何似立刻抬头,见是自己要找的人,直入主题,简洁明了地复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周正听完,眸光渐深,“刘钊应该知道叶医生在哪里。”
“我去!还真和刘钊有关!”方糖在心里暗骂,同时紧张地看向何似,怕她接受不了。
让她意外的是,何似不止没有慌,反而奇迹般冷静了下来,严肃表情让她看起来格外陌生。
“他有什么要求?”何似直截了当地问。
周正诧异于何似的敏锐,惊讶一闪而过,“他想见你一面。”
何似不假思索,“可以,在哪里见?”
“看守所。”
“我怎么进去?”周正是律师,进出尚且要经过重重检查,她一个普通人就更没有进出自由的资格。
周正,“我想办法。”
“现在吗?”
“现在。”
“好。”
说完,何似越过方糖,径直往外走,在她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焦虑和不安。
“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方糖心里发虚。
刘钊都‘平安无事’这么多年了,一朝落网已经在她意料之外,现在叶以疏无故失踪,又恰巧赶上他突然想见何似,一桩桩一件件都由不得她不多想。
周正抬手,扶了扶眼镜,“有我在,看守所也不是他能随意动小动作的地方。”
方糖不再多言,和周正快步跟上何似。
去看守所的路上,周正也开了车,何似坐他这里,方糖紧随其后。
一路上,何似沉默地看着窗外发呆,临近目的地才转过来郑重其事地问了周正一句,“她会没事对不对?”
周正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绵延至远处的公路,低沉的声音似有千斤,“对。”
一个字而已,把何似飘然的思绪稳稳压住。
几分钟后,周正停下车,打开中控锁,提醒何似,“到了。”
何似下车,平静目光在积蓄惊天巨浪。
锁好车,周正提着公文包走到何似身边说:“走了。”
何似,“好。”
路上因为接了个电话晚几分钟到的方糖,只来得看何似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门里。
有周正的带领,何似顺利地作为助理律师得到与刘钊会面的机会。
“一个小时,抓紧时间。”带他们过来的警察一边开门一边说。
周正微微颔首,“明白。”
门打开,周正率先一步走进,何似跟在后面,慢了一步,这个短暂的延时足够让她看清楚成为阶下囚的刘钊现在是什么模样。
呵,还是这么让人讨厌。
坐定,何似不慌不忙地同不远处的刘钊对视。
刘钊靠坐在他们正前方的椅子上,丝毫不惧将他锁住的挡板与椅子之间的狭小空间,双腿交叠,姿态随性。
周正打开卷宗,低头写了些什么,然后同笔记本电脑一同推到何似手边。
何似垂眸,看到了周正的提醒,“有摄像,无监听。”
何似盖住字迹,将卷宗放在一侧,按照周正在路上告诉她的,似模似样地打开电脑,在已经打开的文档里填写表头信息。
等她敲下日期后面几位时,刘钊开口了。
他说:“你找不到她了,是不是?”
何似停驻在屏幕的目光上移,平静地反问,“你要死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