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开心不过几时,又听初久道:“不过我现在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晏且南笑容未隐,问:“什么事?”
“你也见,玄峰山上刚刚恢复,还有许多事要做,我得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好,而受伤的人病情也重,我恐怕没有时间去找草药,还请你帮我这个忙,去山下把所有的药草都摘回来。”
“这个容易。”晏且南自然接过她手里的单子,“你在这里多等我几日,待我把药草拿回来了……”
“拿回来就好。”初久不敢让他再往下说去,只得急忙堵住他的话头。
一番甜言被突然打断,晏且南悄然无声地拉了下唇角,有些不满,可这堵他话头的是自己心爱的姑娘,再多的不满也都消失匿迹了。
大概是现在心情还没有收拾好,晏且南想,待他回来,初久把心情都收拾好了,一切水到渠成,再说也好。
这么想着,他便有了动力,在玄峰山休息一夜后,第二日就拿着包裹,揣着单子先行下山,临走之前初久前去送他,一双美眸盛着盈盈水波,看得我甚犹怜,叫人心生不舍,但晏且南并没有想到其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大概是初久舍不得他。
于是,他挥散心头莫名盘旋的不安,拉了拉肩头的带子,朝山下走去。
待他人影渐渐地消失在狭隘的山口,初久才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而回到悬珠塔内自己的房间。
桌子上放着一个盘子,上面是一把已经消过毒的小刀,另外一边放的是茶盏,十来个人的量,代表她一次至少要装满一个茶盏才行。
初久走到桌边,拿起匕首,深吸一口气,将刃尖对准心脏,牙一咬,狠狠地捅了进去。
同时,她护住周身心脉,以免因为一时差错使自己死去,然而鲜血的流失实在太过明显,痛楚使她整张脸都扭曲起来,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腿上发软,差些就要倒到地上。
她按住桌角,才免得自己倒下去,另外一只手拿起茶盏,接住那不住掉落的鲜血。额头已经沁出了薄薄的汗水,眼角也沁出了几滴生理泪水。
目光落在茶盏里,看着里面渐渐地浮出自己的面容,耳边开始鸣叫,一些声音一些回忆都走马观花地在眼前闪过。
她几乎要在那时候觉得自己要死了。
可是她终究还是没有死。
最后,将染满鲜血的茶盏送出去,大夫看着里面腥红的液体,眼角一抽:“门主……”
“不要告诉他们。”初久的声音极度苍白无力,像是易碎的茶盏,大夫也忍不住放轻了声音,怕自己声音过重,吓到什么。
一连七天,煎熬地过去,初久从还能站着,到最后只能躺在床上。
痛苦夺去了她所有的感知,无法再度供血的心脏,此刻也只能缓慢地跳动着,不复以往的活力,那里现在正放着一个通体凉冰的玉佩。
是了,那是裴长渊先前留下来的玉佩。
自从初久取出心头之血之后,她就发觉玉佩上有道源源不断的力量正在涌过来,试图安抚她的心脏,然而那能力怎么比得过初久最终持续不断的割血之举?
终究还是无从挽回,初久临死之前,还通过玉佩,得知了一个过往。
这玉佩是当初裴长渊的师尊送给他的,当时的裴长渊,是所有人之中悟性最差的一个,他调皮又懵懂,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在尊主的身侧跟来跟去,什么都要别人照顾,可以说是当初师尊最不看好的一个。
而他又身体柔弱,极易生病,因此师尊便求了一个护身的玉佩挂在他的身上。
玉佩是曾经的一位高人所送,说是玉佩能保他半生安全,然而在之后,会有一年得一场大灾,撑倒是撑得过,那大灾只不过是将他过去没有受到的苦一次性受了,过了那灾之后,一切都会变好。
师尊有所迟疑,后又得知,若想帮忙化解,需得将一高人的魂灵没入其中,换去了他所有的灾难,方才可以化解。
裴长渊是他最疼爱又最蠢笨的弟子,他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心想未来只需要撕开一部分魂灵给长渊便可,谁知道他竟会中了木偶术,在临死之前,想到了这事,便将自己送入了玉佩之中。
此事,无人知晓。
他也一直昏睡在玉佩之中,等待着大灾来临。
而大灾来是来了,没曾想会出现失误,他被地熊吃去,引发了地熊的大灾,又被初久捡去,引发了初久的大灾,裴长渊大灾无助,最后勉强化解开来。
“我真真是个无用的师尊。”梦里,师祖无奈地笑道,“不过我大概还能有最后一用。”
初久半眼迷离,已经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了。
最后沉睡之时,恍惚间听到师祖在说:“我许你一个美好幸福的未来,也算是我对你的回报了。”
初久听完,意识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待秦温纶醒来之时,已过七天。
他怔忪地看着天花板,空落落的心里,已经在预兆着什么。
只是他不敢问,也不敢说。
最后只能自己支撑着爬起来,摸索着来到了初久的房间,将那一具冰冷的身体抱在怀里,来到了地下十八层。
动用最后的一抹魔力,他将那间房间打扫干净,把初久放到当初他用来召唤初久的软塌上,沉睡的容颜仿佛一触即醒,秦温纶瞧了数时,终究是难掩悲痛,枯瘦的双手缓缓地捂住脸。
片刻之后,从指缝中露出一声悲痛至极的呜咽。
然而,床上的人毫无动静。
也不会再醒过来了。
-
晏且南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早些回去,没想到在路上时撞见了归一门的几个长老,为了木偶术和玄峰山的事做了几日的盘旋,终究还是让他们松了口,给了一个时限。
只要晏且南劝动初久,从此洗手不再做恶,他们就不会对玄峰山做什么。
晏且南这才起身回到玄峰山,刚一入山,就看到远远的塔口有人在跑动,走近了一瞧,才发现是南吴。
南吴正架了一口大锅,手上拿着个大锅铲,十分不满地叫人:“快点把我的糖拿出来,我这次一定要熬出糖!”
随后从塔内走出来几个弟子,手上端了一大堆大罐小罐的,一头雾水地问南吴:“可……可是哪个里面装着糖啊?”
南吴一听,气鼓鼓地骂:“你就不会拿出来尝一点吗?!”
他说着转过身,这动作一顿,却是瞧见了晏且南,他脸上的表情瞬间褪去,一脸不悦又不好发作地盯着晏且南看了数秒,问:“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自然是得回来。”并没有错过南吴眼里的一抹惊喜,晏且南扯了扯唇角,很快就把话题拉开,“你们门主呢?去哪里了?”
“她……”说到这个话题,南吴也很奇怪,“我也不知道门主去哪里了,秦护法说只是出去采药。”
“采药?”晏且南回头看了眼山林,接着将药草交给上来的弟子,“那你们的伤如何了?”
“都已经完全好了。”一个弟子道,“秦护法提前说过,若是晏修君过来,我们不得再对晏修君无礼,晏修君可是想见秦护法?”
晏且南这时已经皱紧了眉头,急忙点点头。那弟子道:“秦护法现在在殿中等您。”
晏且南听到这话便待不住,立马冲了进去,看到坐在台上,似乎依然很消瘦的秦温纶。
纵然这么多天下来,也没有见他身体好过多少,就像是一个极易破碎的瓶子,叫人不忍直视。
秦温纶刚刚咽下一声咳嗽,就见大殿里闯进来一个人,他疲惫地合了合眼眸,道:“见过晏修君了。”
“初久人呢?”说完,他顿了一下,心想他可能不知道初久是谁,便道,“巫禾。”
“原来她叫这个名字……”秦温纶轻笑了声,“她现在大概还在外面采药。”
这话说得极轻,甚至到了听不清的地步。
晏且南狐疑地瞧着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接着想起来:“他们的病都好了?不是说他们没有那些药草,就……”
秦温纶笑意加深不少,但并不发言。
晏且南在这极度的沉默之中,恍惚想到一个可能。
初久是故意要将他排除在外的,故意要引开他……
做什么?初久想要做什么?
晏且南心头一阵没来由的恐慌,却不敢出声打破。
他知道若是紧问,秦温纶指不定会告诉他,但他突然就没有了勇气。
怕自己得知一个,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
秦温纶似乎是坐腻了,起身道:“多谢晏修君带过来的草药,这些对我门还是非常有用的,我门也会遵守诺言,永世不再出山。”
说完,他下了台阶,道:“晏修君一路疲惫,可在悬珠塔内休息一夜再回。”
接着他转过身去,吩咐弟子去整理一间客房,再拿过药草,缓缓走出了大殿。
大殿之内,只剩下晏且南一个人。
他盯着坐台看了会儿,突然的,不知道哪里来的预感,他缓缓地走向坐台,像那日初久所做的,找到了机关,打开了通下地道的路口。
他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随着越发深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脏之上,直到他终于来的一个房间。
打开它,脑海里在命令。
然而手却在颤抖。
直觉告诉他,真相就在门后。
可是那真相,很可能会让他痛苦到无法言喻。
但是……
他最终还是打开了那扇门,看到了被秦温纶用魔力维持着生前模样的初久。
他静静地站在床头,沉默着沉默着,缓缓地矮身,在初久已经冰凉的唇上,覆下一吻。
直到天暗,他才从地道出来,刚上了地面就看到了站在对面的秦温纶,不过看到晏且南的表情,他无动于衷,仿佛早就知道会是如此一般。
晏且南没有力气再多说什么,只是很疲惫地说:“我想起我还有事,不便在这里多留,若是等初久回来,告诉她,我去外面云游,在找她。”
秦温纶点点头,喉咙间依然是腥甜着的。
他自虐般含着那一口血,感受到灼热如刀刃切着喉咙眼的感觉,再缓慢地咽下去。
该结束了。
他想。
晏且南离开之后,他便将山上的所有人都遣散了,每个人都喝下了药汤,从此不再魔中人。
而南吴则是被交到了尊主的手上,他知道尊主为什么爱怜南吴,也知道南吴跟着尊,身体也会好些。
第二天一早时,南吴听着门口传来的敲门声,揉着惺忪的眼睛打开门,待看到门口那袭颀长的身影,惊得他饼子都掉了。
那一瞬间,他以为尊主是来杀他的,因此吓得四处逃窜,初久找不到,于是他只能喊着秦温纶的名字,喊着那日被毒杀的石泽的名字。
只是整个悬珠塔,突然就空了。
没有人在……
一个人都没有了。
他仿佛是被抛弃了。
在打开初久的房间时,他突然站住脚,泪水猝不及防地掉出来。
他难以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大家在一夕之间忽然不见,昨夜还在取乐笑闹,而只是一觉醒来,仿佛那是南柯一梦。
他浑身颤抖,不敢再说话。
背后传来声音,淡淡的:“若是你打算离开这里,我给你寻一处好人家,若是愿意和我走,我保你平生无忧。”
南吴颤抖着,噗嗵一声坐到地上,将自己埋在腿里哭了。
隔着十八层的距离,秦温纶收回扩散的魔识,将头轻轻靠在门上。
尊主垂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攥紧,等南吴哭累了,将他抱到怀里。
临走前,他去书房了一趟,带走了秦温纶还没写完,也来不及交到他手里的回信。
一切都会好的,不是么?
最后,大门缓缓关阖。
而关于悬珠塔的传说,不复存在。
那一切,都终究画上了句号。
两年后,江湖上渐渐平息,不再有人提到九枝门,江湖上多出一个云游的侠客,面容俊美,却孤身一人,寻一落处,找一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