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迷惑的少年

  该隐跑走了,坐在门边继续雕刻,这一回不再为了祭台,却是为了亚伯。

  他一直都想亲手刻一个亚伯。

  木头是他特意挑的椴木,木纹细致均匀,因为木头自身含有油脂,手感温润,也方便雕琢。他只初步刻了一个形状,勉强看出人形。脸部细节他没敢太早下手,而是从躯干、衣着开始修饰。

  衣物垂落的纹理很难在起伏的同时保持流畅。他磨腰间的纹路磨了很久,但左右看看,还是有些不满意。

  总觉得哪里不对。

  该隐暂时放下了这处,继续去刻其他的部分。从膝盖到小腿再到脚趾,身体的部分倒容易些。

  该隐捧着木雕,想了想,终于发现了问题。

  他熟知亚伯裸露在外的身体,却不清楚衣物以下是什么模样。

  衣物以下……

  想到这个,该隐又开始口干舌燥。

  这回他早有准备,从身旁拿了杯子,仰头就喝。

  其实也不一定要知道衣服下面是什么样子。凭着他的观察,身体线条的变化其实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一定要去掉衣服,反倒显得他技艺不精,连人的外表都刻不流畅。

  我可没那么笨手笨脚。

  该隐给自己鼓气,又回到木雕的上半身,从肩胛处开始,望望门边的亚伯,再望望手里的亚伯。

  亚伯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索性来到该隐身边,探头去看他手里的工作。

  是个木头雕像。

  因为没有面容,亚伯也认不出雕像的形象,便在心里胡乱猜测——这衣服看着像是该隐平时穿的,这小腿和脚底的形状也和该隐自己的很像……莫非该隐在雕刻他自己吗?

  该隐掩饰性地低头喝水,又隔着杯子悄悄去看亚伯,看见对方依旧望着自己,心跳顿时乱了。

  ——你看我干什么?

  亚伯不明白他的意思,低头又去看木雕。

  该隐咳了一声,刚想张嘴说句什么,被亚伯一个手势挡了回去。

  沉默。

  这几天屋里只有沉默。

  该隐叹了口气。

  亚伯也叹了口气。

  两人心里想的都是——

  时间再快一点吧!

  沉默的第三天。

  雕刻、绘画、做饭、洗衣,能做的都做了,太阳还是高高挂在头顶。

  时间仿佛凝固了。

  亚伯躺在床上不想动,该隐也瘫在椅子里仰头看房顶。

  屋里一片颓唐之气。

  这就是所谓的净化礼?

  比三天前还不如呢,精气神都磨没了。

  亚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仿佛回应他的声音,该隐也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时间,屋里响起一阵起伏的叹息声。

  该隐张口想说什么,又默默闭了嘴,心里觉得一片烦躁。

  他从椅子里猛地起身,冲进院子,但目力所及都是铁器农具,便泄了气似的在地面坐倒了。

  亚伯趴在窗户上看着他乱跑,鼻腔里发出闷闷的笑声。

  该隐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亚伯依言去了,不过刚到该隐身边,就被他抓着脚腕放倒在地。

  摔倒的那一刻,该隐伸手给他挡了挡,才没让他一头撞在地面。

  亚伯恼火地一捶地面,刚想起身教训该隐,却被他爬上前来,翻身压住了肚子。

  阳光明晃晃地落在视网膜上,刺得亚伯睁不开眼睛,只能以手遮目,躲避光线,另一只空闲的手推了一把该隐的肩膀——

  你干什么?

  该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他单纯觉得自己烦躁的时候,亚伯不能在旁边看着他难受,面上还有笑容。

  这怎么行呢?

  这还是兄弟吗?

  他越想越气恼,一时冲动,就把亚伯拽倒了。

  那一刻,亚伯的脸颊上因惊诧与恼火微微泛红,但一手遮脸、一手还击的动作显得格外……

  该隐形容不出来。

  那种呼吸急促、心跳加速的感觉又出现了。

  但这回,盯着亚伯的嘴唇,该隐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

  我们是兄弟。

  我们一同来往,是殊荣,也是责任。

  他的动作僵了片刻,接着立刻倾身压倒在亚伯身上,像一只索取温暖与关爱的初生小兽,急切地、毫无章法地亲吻着对方的脸颊——和唇瓣。

  亚伯愣住了。

  该隐,你搞错了吧?

  这可是你兄弟啊!

  该隐避开了对方的眼神,但急促的呼吸声还是暴露了他的状态。

  激动、紧张、渴求。

  沉默的第三天,受制于净化礼的要求,他们谁都没有开口。

  尴尬的沉默。

  该隐犹豫地转过脸来,入目的是亚伯质疑的表情,心里顿时一紧,接着,渐渐恼火起来——

  有什么好质疑的?

  我们是一同来往的兄弟,唯一值得相信的伙伴!

  他的表情理直气壮,让亚伯在心里暗骂——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

  亚伯伸手想把人从自己身上推开,可过猛的力度让该隐眉间一皱,更加用力地压下来、扑过来,任凭对方推搡,只顾着捧着对方的脸颊,咬噬他的嘴唇。

  本就泛红的唇瓣更加艳丽了。

  该隐笑出了声,换了力道,以唇舌轻柔地抚弄被他咬得渗血的皮肤。

  下一秒,他就被唯一值得相信的兄弟一把掀翻了。

  亚伯倒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他还伸手去挡该隐的后脑勺,防止他一头磕到地上。

  但他的关切可没得到什么好回报,因为该隐趁着他伸手撑地,一肘击中了他的臂弯。

  胳膊上一阵酸麻,亚伯完全撑不住自己的身体,顿时栽倒在该隐的身上。

  孩子长成了少年,正向着青年过渡,身量和力度都与以往有着天壤之别。

  亚伯心里一阵挫败。

  该隐双腿缠住亚伯的一条腿,因为仰面趟地的姿势,对方的另一条腿便使不上劲。他双手钳着亚伯的胳膊折到背后去,两人便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中间再没有任何阻挡物。

  “亚伯。”该隐出了声。

  这是三天以来这个院落里第一次响起人声。

  “你放开我。”亚伯命令道。

  该隐此刻的动作近乎折磨。

  “你别打我。”

  “你还提条件?”

  “那我不放了。”

  亚伯顿时被他气得头晕:“你什么意思?这是你的兄弟!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该隐的语气比他还无辜,“我们是最亲近的人啊。”

  “不一样,该隐!兄弟与恋人不一样!”

  “不能一样吗?”

  一样也不能在这时候一样!

  我该怎么回应?

  “总之……”

  “我想得到你的认可。”该隐亲昵地蹭着对方的脖颈,声音诚挚而柔和。

  要是他把手脚都放开,我倒愿意听他详细讲讲。

  亚伯又一次奋力挣扎,不过被对方箍得更紧了。

  “你先放开我,谈话没有这样的。”他耐下心劝导。

  “那你不能打我,不能骂我,要好好说话。”

  你做梦。亚伯在心里骂,面上还是克制:“我们先谈。”

  “你不愿意做出保证?”

  “你攻击我在先!”

  “这不是攻击!这怎么是攻击?这是……”该隐顿了一下。

  亚伯瞪着他:“这是什么?如果我这样对你,你能高兴吗?”

  该隐想象了一下,笑了:“我求之不得。”

  亚伯又觉得头晕了。

  最后该隐还是把亚伯放开了,放开的时候依依不舍,一脸可怜。

  到底谁可怜?

  亚伯很想揍他,手都抬起来了,最后又放下去了。

  暴力没法解决问题。

  文明的沟通方式才能从事实上起到教化的作用。

  “我们进屋谈。”亚伯推着对方进了屋子。

  夕阳的余晖泛着金橙和玫粉。

  “我们是一起生活、一起长大的一家人。”该隐认真地阐述自己的观点,“你值得信赖,我也值得信赖。”

  亚伯勉强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但该隐摇摇头:“没了,这就是我的理由。”

  就这?理由?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以后遇到其他值得信赖的人,你也可以这样扑上去亲别人的嘴唇、把人抱在怀里低声说话?”

  该隐一想那个场景都有点毛骨悚然:“没有其他值得信赖的人,亚伯。我只有你。”

  “那是你见得少了,该隐。这世界上有无数的人!”

  “我只相信你……”

  “这话的前提是,你没见过其他人——一个人都没有!”

  “也许本来就没有其他人。”

  “那我就告诉你,你错了。还会有其他很多人——你会见很多人,与很多人结为朋友,乃至与人结为夫妻——女人,男人都行,随你怎么说,总之一切可能性都……”

  “不可能!”该隐提高了声音,“你怎么总想着赶我走?”

  “我没赶你走……”

  “你讨厌我是吗?”

  “我没有!”

  “你自己都没见过那么多人,凭什么相信那些人都是真的?就因为他们在你的梦里出现过,你就宁愿相信他们能让我高兴,你却不能让我高兴?”

  “我没这样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该隐激动起来。

  亚伯又被挫败感压倒了。

  哪里出问题了?

  该隐怎么这么执着于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是不是想拒绝我,亚伯?”该隐喊着对方的名字,“哪怕相信梦里的虚假事物,也不愿相信我,我这个真实存在的人?”

  他一边嚷着,一边重重拍着桌子,双眼因怒气泛着暗红。

  这话亚伯可不敢回答。

  他不能代替该隐的“弟弟”回答这个问题。

  屋里一时安静。

  该隐没等到亚伯的回答,一时间也没了继续质问的力气——他到底是想拒绝,还是不想拒绝?他到底是以一个独立的男性在为他考虑,还是以一个看护人、一个家庭成员的身份关怀他?

  该隐的声音低了,语气里带着渴求:“我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怎么能因为血缘关系受到制约?这不是我们主动选择的路。”

  亚伯没法回复他。

  他没有资格。

  该隐在质问的是他的“兄弟”,不是来自石窟的灵魂。

  “亚伯!”该隐又喊了一声,依然没有得到亚伯的回复,“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我没有不喜欢你。”亚伯耐心地回答他,“但你要等。”

  “等什么?”

  “等能够真正回复你的人。”

  “你就在我面前!为什么又说其他人?没有其他人了!”

  但亚伯坚定地摇摇头:“我不是。”

  该隐的表情像是要哭了:“你怎么不是?亚伯?你怎么不是?”

  回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音。

第45章 迷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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