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楚良有很长一段时间很气杨锐明任性出柜。他怎么也想不通，锐锐为什么用跟那一帮人出柜来发泄情绪。杨锐明最怕别人嫌弃他，难道这样他就不怕嘛？如果放在楚良身上，楚良会天天揣测那些人背后的闲言碎语，会觉得简直就是生活在不定时炸弹旁边，没有一天安稳日子过。杨锐明永远是时而敏锐善解人意，好像一个不留神就被他看出端倪，又时而憨憨笨笨，所以无所畏惧。

　　不过好像日子就那么一天天平静地过去，楚良给杨锐明打电话，得知事后锐锐那些发小比锐锐还放松，生怕杨锐明尴尬，疏远他们。锐锐说李伟告诉他，除了最初大家私下聊过这事，之后再也没涉及过这个话题。锐明相信李伟说的。楚良听着心里有异样感，那就是他非常熟悉杨锐明，却又时刻感觉到他们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过了那阵子内心恐慌，楚良开始有空空落落的感觉，他总是忍不住看看那个一直用于跟锐明联系的手机，好像总有一天会有个小意外小惊喜等着他......楚良后来有一段时间睡眠不好，不是晚上睡不着，就是早上很早醒来，再也无法入睡。那天早上楚良起床，他感觉憋气，好像心里有什么堵着，他一度怀疑自己是得病了。其实那天他还很忙，送女儿上学，送老婆上班，去单位，看着周围人假意的笑脸，感觉着自己假意的笑脸......随着上班的忙碌，憋气的感觉没有了，到了中午吃饭，那感觉再次回来，甚至影响食欲。

　　到了下班时间，楚良大概明白自己是心情问题，不是疾病问题。于是楚良跟岫琪说他加班，于是就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看微博，看视频，看据说好看的电视剧。可这些东西都不能让楚良提神，让他消除压迫感。

　　楚良有一个存放gay黄片，黄色图片的空间，后来楚良觉得那些东西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约人比这些刺激，所以不需要保留那么多。那里还有他存的杨锐明的照片，各种他发过来的照片，大部分都是一些毫无摄影技巧，画面灰暗的风景照。比如他去钓鱼，天特别不好，他给楚良看。比如他去4S店换机油，看见油菜花开了，于是给楚良看。他还告诉楚良，他找了一个沙发坐下，然后店里一条狗就一直站他对面，结果店里的人告诉他，那沙发是狗睡觉的地方......

　　另一部分照片是他做的饭，一碗炒面片，一碗清炖牛肉，他说因为楚良无意中说想吃，于是他就做了，这次他帮他吃，下次他来，他给他做。还有他包好的馄饨，漂漂亮亮整整齐齐码放在一个连楚良父母家都不用的传统竹筐笸箩里，他做的玉米面拨鱼，锐明说郑浩，阳子他们没结婚前，经常来他家吃这个，一次吃好几碗。这东西是粗粮，健康，对身体好，啥时候楚良过来，他给他做。

　　后来楚良翻到一张杨锐明自己用铁丝折的玩具手枪，他说他晚上没约人喝酒，收拾屋子，看见两段铁丝，于是半个小时就做了这个。锐锐喜欢刀，喜欢枪，他从小一直有当兵的理想，高考时候跟楚良念叨过，如果没有楚良，他就全报考军校。

　　那天他们躺在床上，锐明告诉楚良，他单位里要求35岁以下的男性登记，作为民兵后备役，他觉得兴奋。锐明说他有个想法，说出来别笑话他，就是他想到自己能保卫万家灯火的幸福平安他就很激动，他就特别想去实现。

　　当时楚良无奈微笑，回答说这样的英雄主义怎么会笑话，但他不要锐锐去上战场，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上战场都是炮灰。

　　杨锐明瞪大眼睛：我不会，我玩真人CS永远都是坚持到最后一个。

　　楚良：真实的战场跟那不一样，可能一颗地雷就血肉横飞了。

　　锐明依然认真地：那样死是烈士呢。

　　…....

　　不过那次他给楚良看他做的手枪时，没有提到他那怕被人笑话，又自己很认可的家国情怀，他笑着告诉楚良，好好地在家陪家人，陪老婆孩子，不用担心他，他自己可会玩了，没有闲着的时候。

　　然后锐明：“你好好的，我就怎么都高兴，我想你，我爱你”。

　　楚良看着照片，回忆着，他那压抑积存了一天的闷气，化成了热泪，悄然滚落。他是那么地难过，却这难过潜藏之深，连他自己都难以发现，更不要说搞清楚为什么难过，为谁难过，如何化解难过。楚良那一刻觉得人生一点意思都没有：做了公司老总最后心梗而死，成了小盒子里的一把灰；弟弟妹妹都已成人，却父母还嫌自己对弟弟不够关照；女儿长大嫁人去过自己的人生；等儿子出生不过就是从奶粉钱到念完大学供养的过程......

　　这样想，楚良就更加难过，于是他趴在桌子上，希望自己能彻底把压抑发泄出来。不过好像楚良做不到一次性发泄，他那天晚上就断断续续地，开着车突然眼圈红，餐厅里吃个饭眼圈红，再开车又眼圈红。回到家，岫琪问楚良怎么鼻子擤成了红的，眼睛也那样，楚良回答他感冒了，也被风沙给吹的。当老婆女儿都入睡，楚良一个人坐在客厅，他呆呆地想，锐锐那两天流不完的眼泪，是不是他今晚还了一部分回去？......楚良不觉得自己此刻的感情很汹涌，可他就是伤心难过得，好像多少鼻涕眼泪，也冲刷不去巨石在心般的压抑。

　　后来楚良给杨锐明又打了一个电话，他很温存，他在等杨锐明开口说想见他，他们约会。可锐明始终没说，甚至告诉楚良他单位里忙，不方便讲话。楚良挂了电话，他极度不满失落后，甚至安慰自己：这样也不错，如果自己冒然再把这已经基本熄灭的火星燃起来，他一定会面对杨锐明直率的询问：还要不要他一定结婚，怕不怕他出柜受到牵连，敢不敢跟他一起走出房门......

　　楚良相信，只要自己非常想跟锐锐和好，他一定会扑向自己怀抱，这就是杨锐明的热度。可这热度，在一时感情冲动之后，接踵而来的是担心，困扰，压力，没有不透风的墙，锐锐出柜，他的热度，一个不小心就能把自己烧死。尽管生活是那么他妈的没劲，可也不到活不下去，想死的地步。

　　楚良后来约了几次炮，虽说那样轻松，可过后感觉很没劲，其中一个人还挑剔楚良胸脯不够厚实，手不够大，他是手控，就喜欢男人一双大手。他说手跟脸型也许有关系，四方大脸就手大，手掌厚实，楚良虽然说一米八几的身高，可脸型小，下巴不够长。这些都给楚良恶心坏了。老婆岫琪一天天肚子大，楚良又觉得他应该回归家庭，他本来就是一个可以轻而易举满足女人性需要的男人，他可以做个好丈夫好父亲。这样的生活踏实。

　　那反复出现的回归家庭的情绪，在那一次维持的时间最短，大概不到一个月，楚良又想找男人了。楚良在网上认识了一个人，不在白水，但开车也就两个小时的车程。楚良觉得这地理条件蛮好的，安全的距离，又是方便的距离。

　　那小伙子跟锐明同岁，在楚良初见他时甚至觉得他长得像那个韩国明星权相宇，似乎厚道劲又跟锐明像，总之很像。俩人初次上床，小伙子反应并不热情投入，他说楚良已婚，他们也不能咋样，而自己很普通，楚良很精神很帅，肯定有不少人追。楚良却突然有了一股子热情，想追求的感觉，于是他好像高中大学时代对锐锐，关注对方的感受，还给他录了首情歌。又见了四五面，楚良感觉到小伙子开始依恋自己，楚良此刻发现他连半点都不像权相宇，他谁也不像。

　　小伙儿问楚良什么时候来，或者他过去找他，楚良回答他最近工作挺忙。小伙子在电话里哽咽，楚良也有那么点难受。可他坚定是该分手的时候了。

　　之后楚良认识了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是白水城的。按说这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符合楚良的口味，因为他带有一股子洒脱随意，放荡不羁的风尘味道，可楚良感觉就好像只爱喝酒吃面的白水人突然喜欢泡上一壶茶，吃一个个小碟子里的广式点心，换口味，有新鲜感。楚良想，原来人生靠想象是不行的，不体验不知道自己无限的“潜能”。

　　这孩子觉得楚良高大威猛，于是他爱他。他家里有钱，爱玩，爱K歌，喜欢夜店，没事泡同志吧，楚良不太愿意陪他，可架不住小孩儿相当强势，又撒娇发嗲，楚良无奈之下，也就陪他去了。

　　岫琪在怀孕后期出现流产先兆，又发现妊娠高血压，于是努力保胎又特别留意身体。按楚良以及父母的意思她应该住院，可岫琪更喜欢跟女儿完全住到父母那边。她爸说楚良在单位里还是很努力，已经是科长，而且是未来的培养对象，就别再因为夫妻矛盾，影响他工作那边。岫琪也就顾不上盯着天天忙碌的楚良，她也没有了那么强的心气。

　　不过岫琪绝不会完全放任楚良乱来，她采取欲擒故纵，定期抽查的的战术。楚良换手机的时候，岫琪再次把楚良手机定位。岫琪无意中发现楚良去的酒吧是个同性恋酒吧，岫琪绝不相信楚良能因为工作陪人去那种地方。

　　岫琪倒比较心平气和，她不想因为血压升高送命。她在父母家，心平气和问楚良这是怎么回事。楚良反应也挺冷静，他说他当然不是因为工作应酬，是因为一个朋友，他也是第一次去那种地方。

　　岫琪问什么朋友，为什么要去那里。

　　楚良说他这人是那种人，至于是谁，楚良说他不想出卖朋友，女的容易传闲话。

　　岫琪想了想，说如果楚良不说出是谁，她这就去做引产，终止妊娠，然后一定把他去那种地方的事说出来。目前为止，这事就她一个人知道，如果楚良想把事情搞大，她这就告诉父母以及所有亲戚这边，他单位也会知道。

　　楚良犹豫了一下，他确定岳父母远离他们的卧室，确定门关严，告诉岫琪，是他高中同学，这个事其他几个高中同学也知道，他跟我们说了，然后他们都说好为他保守秘密。那天这同学找他帮忙办事，然后请他去那种地方说见识见识。

　　岫琪：谁？你就说他名字。

　　楚良叹口气：杨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