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秦氏犹如疯了一般,将盒子重重摔在地上,随后跌跌撞撞地疾步走出去。
“夫人!”
一旁候着的小丫头被吓了个不轻,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得快步跟上。
“你家夫人去哪了?那个女人又是谁?”刘一清一把拉住她,问道。
“夫人应、应是去了东院儿……”小丫头战战兢兢道,“秋姨娘在那儿住。”
这下刘一清明白了,这个秋姨娘应该是温思源纳的一房小妾,现如今温思源不在了,她的处境应该不太好过。
“快带着我们去看看!”刘一清催促道。
待三人到了东院门口,老远就听见女人凄厉的哭喊声:“救命啊!杀人了!救命——!”
刘一清来不及多想,一把将虚掩的门踢开,结果正看见秦氏揪着一个年轻女人的头发,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扇向她的脸颊,口中念念有词:“都是你这个狐狸精!都是你害我家门不幸!”
女人的嘴脸已经渗出鲜血,见状,刘一清连忙拉住秦氏,将她拽到一边,厉声道:“有话好好说便可,光天化日之下怎可随意打骂别人!”
“她根本不是人!”秦氏咬着牙恶狠狠道,“她就是个狐狸精,老爷生前便教她把魂儿勾了去,在别庄一连好几个月都回来,庄子的生意也不管了,你说,她不是狐狸精是什么?”
秦氏越说声音越颤抖,其中的哭腔愈发明显,最终还是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抽泣道:“自从她进了这个宅子,府里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直到如今连下人的月银都快发不起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那被唤作秋姨娘的女人匍匐在一旁小声呜咽着,时不时抬起湿漉漉的桃花眼看看四周,眼瞅着秦氏没了打她的精力,这才哭出声来,边哭边泪水涟涟道:“这位官爷,可否扶我起来,我方才被推倒时脚腕好像扭伤了。”
说着,将纤细的手腕举到了宁寒跟前。
刘一清看直了眼睛——看来这女人也不是什么无辜的小白兔。
宁寒垂眸凝视着腰间那只手,面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他面无表情,向后退了一步。
秋姨娘:“……”
尽管如此,她仍旧不灰心,执着地伸着手腕,柔声细语道:“脚腕子这会儿火辣辣的,官爷难道忍心看秋儿在这凉地上躺着么?”
说着她将柳叶眉紧紧蹙起,生生又挤出了几滴眼泪。
秋姨娘对自己很有信心,毕竟她曾经也是怡红院的头牌儿,姿色自不必说,往常一个皱眉便能让点她的客人捂着心口喊心疼,若是再掉几滴美人泪,就算是见多识广的风流公子们也受不了,纷纷掏出银子来让她花,何况这个一看就没去过烟花柳巷的小衙役。
不过这个衙役长得确实不错,剑眉星目,身姿挺拔,比那些包她的公子哥不知道好了多少!
大魏民风开放,民间对寡妇再嫁并不歧视,因此秋姨娘的算盘打得叭叭作响。
如今温思源这个老头子没了,她作为一个姨娘便彻底没了倚靠,若是这时候能勾搭上在县衙当差的这位小郎君那当真是极好的,何况这个衙役又如此对她的胃口。
反正比起那个人老珠黄的秦氏,至少她还有姿色。
秋姨娘越想心里越美滋滋的,连伸出去的手指都微微翘着,彰显着内心不加掩饰的骄傲。
“贱人!”秦氏愤愤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扭过头不去看。
而秋姨娘仿佛没听见似的,甚至还主动凑近了些。
宁寒仍旧面无表情,但若是仔细看便能看到他眉间微微皱起的细痕,眼前的女人身上散发着廉价呛鼻的香粉味,让他的眉心隐隐作痛。
此时此刻,他不由得十分怀念那个人身上淡淡的清香。
宁寒盯着那只手看了许久,等到秋姨娘抬得手腕都酸了,这才缓缓伸出右手。
秋姨娘一喜,刚要将手递过去时,却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直直地冲着自己的面部袭来,随后下颌被一股极强的力道钳住,她惊恐地睁大双眼,只见原本立着的小衙役缓缓蹲下身。
“告诉我关于那颗珠子的事情,不要说废话,懂了么?”
他的眼里深沉如墨,不带一丝温度,秋姨娘从没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吓得直点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说,我说……”
话音刚落,下颌的力道便倏地撤下,宁寒起身,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将手指仔细地擦拭一遍。
他现在很不耐烦,眼前的一切都令他头疼,他只想快些将案子了结,然后去见那个启唇一笑便让百花颜色尽失的她。
秋姨娘软着腿站起来,把这一动作尽收眼底,但不敢说什么,只得老老实实道:“珠子……珠子不是我拿的。”
“你说谎!”她刚唯唯诺诺地说完,秦氏便大吼一声,“除了我,老爷平素只让你进他的书房,你休要狡辩!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真的没有拿那颗珠子,”秋姨娘撇着嘴一脸委屈,“我只有在老爷陪同的情况下才能进书房,这个您也是知道的。”
“你——”
秦氏被秋姨娘堵得说不出话来,胸中一口气郁结吐不出来,竟直接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夫人——”小丫头惊呼一声,赶忙接住她。
“先把你家夫人扶回卧房休息!”刘一清也被眼前的场景搅得焦头烂额,索性大手一挥让小丫头待秦氏下去了。
秦氏走后院子里安生了许多,刘一清揩了把汗,看向秋姨娘,问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说说那颗珠子是怎么回事了吧。”
秋姨娘也长舒了一口气,找了个石凳坐下,这才道:“二位官爷别听那个疯女人乱说,老爷的珠子根本不是我拿的,不过也确实跟我有点关系,因为啊,老爷为了给我买簪子,把那珠子当出去了。”
“什么?”刘一清一时没反应过来,“当、当出去了?”
“是啊。”秋姨娘一脸不在意地点点头,还颇有些骄傲地道,“那簪子是前朝宫里流出来的,上边儿缀着金丝鸾凤,可好看了!”
“当了多少钱?”
“谁知道?”秋姨娘拧着帕子细细回想了片刻,给出一个数,“大约九百两吧。”
“九百两?!”
刘一清心口隐隐作痛,他一年的俸禄都不够九百两,可区区一根簪子便要价这么高,简直……简直……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只得重重叹了口气。
“他去的是哪家当铺?”宁寒忽地开口问道。
“这、这我不清楚,”一对上宁寒,秋姨娘的气焰立马就收了几分,诺诺道,“应该就是福来当铺吧,这是雁州最大的当铺了,什么奇珍异宝他们都收。”
宁寒得到回复,又重新翻开案件的卷宗,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不对啊!”刘一清回过神来,疑惑道,“照理说温家家产极多,为何非要当这颗珠子来给你买簪?”
“唉……”秋姨娘叹了口气,脸上真真切切显出些疲态来,“官爷有所不知,这温家早就不像当年那样了,别听疯女人说的那一套,温家落魄成如今这个样子还不是因为老爷迷上了赌钱!”
“庄子和铺子上的收益不好都是小事,至少没动到根本,可前两年老爷突然迷上了赌钱,一把年纪了成日往赌场跑,明明没有什么天份却还不认,最后把大半家产都赔进去了,唉,可惜啊,我命不好,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就得给他守寡。”
刘一清心中不免有些唏嘘,转过身,看向宁寒,悄声道:“王爷,温宅估计查不出什么了,咱们下一步是不是该去福来当铺看看?”
“不。”宁寒合上卷宗,沉声道,“达尔干人杀人的动机是无法找到珠子的愤怒,从卷宗上来看,他们最后一次作案是在得月楼,而之前的两处当铺均是如出一辙的泄愤,所以磐宁珠应该不在当铺。”
他顿了顿,道:“去得月楼看看。”
“好。”刘一清点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刚要走出小院时,秋姨娘忽地在后面高声喊道:“那位官爷,不接受秋儿是不是嫌我老?”
宁寒闻言,脚步顿了顿,片刻转身,淡淡道:“是因为我有喜欢的人。”
“唉……我就知道。”秋姨娘扭过脸,拿起扇子一下一下扇,嘴里念叨着,“只有我还是孤单一人,可怜啊,可怜……”
宁寒静默片刻,转身离开。
出了温宅,坐上马车,车夫利落地朝着那处显眼的建筑——得月楼驶去。
此时已近黄昏,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落日的余晖一寸寸淹没在云层之后。
得月楼不愧为雁州最大的酒楼,内部装潢极为华丽,统共三层,在这片土地上已经算是极为高大的建筑了。
傍晚的酒楼总是格外热闹,得月楼也不例外。雁州人生性豁达,再加上今日又是祭灵节,因此即便有流寇的侵扰,也不能阻挡他们出来欢畅饮酒的步伐。
酒楼内灯火通明,推杯换盏声不绝于耳,宁寒等人一进门便有门口的小二迎上来:“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还没等刘一清开口,小二先认出了他,笑着道:“哎呦,是刘知州,失敬失敬,不知刘知州来本店有何事啊?”
“我们……”还未等刘一清说完,宁寒先开口道,“吃饭,要一个包厢。”
小二看看宁寒,又看看他身上穿的衣服,最后把目光投向刘一清。
刘一清干咳了一声,道:“就这么来。”
“好嘞!您二位这边儿请。”小二手脚麻利地将两人引上二楼的包厢,随后拎了一壶茶进来,“二位点菜的时候叫我一声就成。”
出了包厢,小二脚步不停地上了三楼,在一扇房门前敲了两声,低声道:“老板,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