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八年前,他们初二,还很小,放了学不去小卖部也不去公园,去医院。

  盛欢越来越容易困,眼睑沉甸甸地仿佛要就此长睡不起,一脉虚弱的血在透析管里蠕爬。

  小鱼到点回家学琴了,她苍白地笑,小猪仔,快送他回家。

  两个小男孩背上书包。妈,褚臣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走出病房门时看见长廊上坐着一位漂亮女人,穿了条蓝色长裙,头发用布花盘成髻。褚臣经过她面前时,她朝他轻轻地微笑,几不可闻地说了句:“你好。”

  他没有察觉,径直往前走着。只有俞斐在下楼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个女人走进了透析室。

  “我答应她,要好好照顾你。”贺慕芳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她要我做的事,我当然要做好。她和你一样,小猪,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

  “其实……其实当年她也不用抢的,她喜欢的,我一定会给她。”

  一股血往褚臣额角直冲,真相赫然耸现,出乎各种预料。

  贺慕芳低眉敛眼,不再出声,从书桌打印机里抽出一张白纸,木然地收拾着碎片。应该去拿扫把的,可她不敢乱动,尽力缩起身来,把自己藏在床下,仿佛犯下了天大的罪,从此不能再抬头见人。

  然后她的视线里多出一只骨节粗大的手,止住了她的捡拾。

  “对不起,”她听见褚臣说,“我不知道。”

  “我也不该说。”

  贺慕芳的眼泪砸在地板上,一滩深色的圆点,她的声音悠远又飘忽:“你……你就当没听过,好吗?”

  褚臣正要说话,微信语音却又响起,是俞斐,他一回家就急忙忙地要打给褚臣:“我妈好像知道了!”

  “我阿姨已经知道了。”

  俞斐五雷轰顶。

  “没关系的,”褚臣接着电话,眼睛却盯着贺慕芳,“相爱是两个人的事,你不用在乎别人怎么看。”

  大谬不然:“小猪,你还小……”

  “怎么能不在乎啊!”俞斐在电话那头焦灼,“你这么优秀,前程似锦,不能让人知道你是个同性——”

  “小鱼,”褚臣突然说,“我想见你。”

  然后他站起身,切断了通话。

  害怕吗?当然啊。他怕极了这种胆怯,这种敲碎骨头才能挖出来的深爱,血淋淋全是遗憾,随随便便就了结了一生。

  贺慕芳追出去,掌中鲜血顺着阶梯蜿蜒而下,追至门口才知外面大雨倾盆,四顾无人,褚臣早已消失在雨幕之中。

  想见小鱼。

  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褚臣本来就是说做就做的性子,下定决心至死方休,一撑手翻过隔开两家的矮墙。陈玉正倚着门口看雨,只觉眼角有条黑影一闪而过,再看却只有屋檐垂挂下来的雨帘。

  俞斐还在尝试拨通褚臣的电话,心乱如麻,一片扰攘中突闻窗玻璃里一记闷响,颤栗之间手机滑落床上,回头看见褚臣踩着石榴树枝,攀在自己窗外。

  急切地拉开窗户,让他带着一身春雨湿寒翻进房内,俞斐当即破口大骂:“你有病——”

  被他捧住了脸吻住。

  如此狼狈,又极尽浪漫。

  褚臣全身都是水,俞斐被吻倒床上有若倒入海中,洪波粗莽,巨浪滔天,氧气全被抽去,他目眩神迷,竟想就此气绝,和褚臣一道死去。

  ——直到门被敲响。

  “小鱼,”是妈妈的声音,“我想和你谈一谈。”

  陈玉想了很多,想好一切,复又来找俞斐。他沉梦惊醒,猛然推开褚臣,慌乱无措地把他塞进黯闷衣柜,关合以后复又打开。“别出声,”俞斐顿了顿,实在不放心,又放柔了声音,“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褚臣只是看着他,他关上了柜门。

  柜子内一团漆黑,门缝也透不进一线暗光,褚臣想起贺慕芳蜷缩在床边的身影。

  他想坦荡,想和俞斐牵着手走在阳光下,不会被他甩开。

  但他只能屏息静气地躲在柜子里。

  俞斐脱下深色外套,盖住一床水迹,冲进洗手间叼起电动牙刷,嗡嗡嗡地刷出满嘴泡沫,遮住覆着一层艳光的唇。

  拉开了门。陈玉奇怪地扭头去看楼梯转角摆钟:“这才七点九,你这么快就刷牙啦?”

  看着他把牙仔细刷净,漱口,擦嘴。“我怕我等等暴饮暴食,”俞斐说,“刷牙以后就不会吃了。”

  陈玉拉过书桌的椅子,自己在床尾坐下,一派双边会谈的架势。俞斐乖乖地坐进了书桌椅,一双手怎么放都不自在,最后绞着十指搁在了腿上。

  “你二十三,快要二十四了。”

  “嗯……”

  “小时候,”陈玉轻声慨叹,“给你报了很多补习课兴趣班,课后周末都塞得满满当当。”

  俞斐猜不透她想说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一方面是望子成龙,”陈玉继续道,“一方面是……那时我们都还是讲师,忙着考博、做学术、带学生,我们匀不出时间照顾你。”

  其实现在也没有,俞斐暗想。

  “有次校运会,高中,你跑一百米,在终点被绊倒了。那时我和你爸在北京,回来以后才知道是小猪陪你去了医院,你一个字都没和我们提起过。”

  “因为不是什么大伤,连石膏都不用打。”

  “你总是很为人着想,”陈玉笑了笑,婉拒了他的安慰,“但是我想过了,是我们失职,你都要二十四岁了,一生已经过了四分之一,陪在你身边最久的却不是我们,而是小猪。”

  俞斐天性乖巧,给他多少注意就要多少注意,不用人哄,也不爱闹。俞家父母素来以此为荣,到头才惊觉这竟是他们最大的损失。

  “俗话不是说吗?父母陪你前半生,伴侣陪你后半生。一个人得多幸运,才会有人陪着从头走到尾,那么小鱼,”陈玉的眼里有一种释然,随着泪光忽闪,“你……幸运吗?”

  你和小猪,在一起了吗?

  她以诗意温切相问,字里行间已先表态:我愿你幸运。

  一道泪痕半挂俞斐脸上,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母亲,默不则声,答案已然明确。

  陈玉长吁一口气,然后她笑,笑着笑着整个身子躬到了一起,脸埋在双手掌窝之中抽泣。

  俞斐低声喊:“妈……”

  “你会……你会幸福的,”陈玉哭得语不成调,“对吗?”

  “嗯,我一定——”

  “他会幸福的。”

  陈玉一个抖颤,转过身去。褚臣正湿漉漉地站在衣柜旁。

  她记起不久前瞥见的那道黑影。

  “陈老师,小鱼会很幸福的,”褚臣双瞳漆亮,一字一字都是要镌刻进磐石里的坚定,“我向你保证。”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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