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50
女官去找谢希,说梁王后要见你。
谢希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按理说王后应当低于三夫人才对,这是什么情况。
但出于礼貌,他没吱声。
随后女官说,“请您去坤宁宫一叙。”
谢希彻底震惊了。
卫朝不讲究,礼乐崩坏,但这实在是超出人类的忍受范围。
奈何他是降臣,不得不去了坤宁宫。
进殿,他站着,荣元姜坐着,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猫。
这猫他没见过,但长得很漂亮。
他不行礼,荣元姜就不赐座。
谢希真的与荣元姜僵持着,该不行礼就不行礼。
荣元姜也打定主意杠到底,“今天叫你来是有这么几件事。”她用吩咐的语气说。
“本宫知道伪陈的世家子有很多的坏毛病。”荣元姜雍容华贵,口出狂言,“养姬蓄婢,拿人当两/脚/羊看,肆意杖杀歌女取乐,但这里不行,如今本宫就是规矩和王法。”
谢希满脑子问号。
“你们将自己的名字告诉谢贵嫔。”荣元姜吩咐。
翊坤宫的大小女官宫女报了本名,有的人家里条件好些,名字像模像样,有的人是穷人家孩子,沦为奴婢,名字一言难尽。
“她们是人,有名字的,平时客气点。”荣元姜说,“若有犯错或不听话,你可以罚跪罚站,别的不行,若用了别的刑罚,你怎么罚的,本宫十倍赠你,本宫带过兵,四十棍能打死人的,你掂量着点。”她语气骤然泠冽,“宫中使女与黄门皆是本宫与平梁二王家中部曲及仆妇,本宫知道你们伪陈有规矩,公主出降,使女皆是媵妾,在这里行不通。你是臣,楚皇是君,宫规对妃嫔的要求就是对你的要求。听清楚了吗?”
谢希腰很直,“敢为梁王后以什么身份和臣讲这番话?”
“皇姐,王姐,梁王后。”荣元姜很冷漠的道这七字。“你觉得哪个合适本宫就是哪个。”
“如今陛下已有夫人,王后理应退宫才是。”
“你想多了。”荣元姜展颜一笑。“哪怕他日皇后聘进宫,本宫也照样坐这坤宁宫凤椅,代祭泰山。”
谢希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想骂荣元姜僭越,但又不知道跟谁去告状。
找楚皇——荣宜明确告知他凤印还是让荣元姜拿着。
找梁王——那天见三位摄政王时他注意到梁王戴的发簪是龙。
找平王——平王戴的头饰垂天子十二旒。
谢希只想骂人。
等到晚上荣宜又一击暴击捶了他。
荣宜很正式的来了翊坤宫,司寝女官紧跟其后,谢希奉旨沐浴更衣,到床前荣宜捉着他的手。
荣宜仔细看了谢希的手,手纤长,很漂亮,又摸了下谢希手指的指腹,有茧子。
她就皱了眉。
最后她决定换个方式,“你躺下。”
谢希很僵硬的从命。
他要宽衣解带,荣宜却阻止了他。
“袍子提起来些。”荣宜很仔细的检查了谢希的腿。
腿很直,皮肤细腻,没有疤,很不错。
“你就这么侍寝吧。”荣宜很满意。
谢希扛过了荣元姜,但没料到荣宜这一手。
他彻底崩溃了,因愤怒而眼尾发红,最终泪盈于睫,将落不落。
堂堂男儿顶天立地,何曾受过等//屈//辱。
他这辈子从未遭过这样的嫌/弃。
楚皇简直不知/廉/耻,不要/脸。
荣宜很快发现了一个很尴尬的状况,于是她利索起身,“就这样吧。”她稍微有些过意不去,叫人拿了一对累丝金凤送给谢希。
泪从谢希眼角滑落,落在发中、枕上,他抬手拭去泪,起来谢恩,恭送荣宜摆驾回乾清宫。
他是正常男子,开始时过于紧张,心无波澜,后来可/耻/的有了反应。
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寻常世家子若是有想法起反应,招一个婢女来伺候就万事大吉。
但荣后拿话敲打过他。
他越看荣宜送的金凤越气,银牙咬碎,恨不得当场/悬/梁。
司寝女官也很绝望。
她心里也只有一句他妈的。
这怎么记?
她算长见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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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燕的冬天总是格外瑰丽。
深蓝色的海洋一动不动,宛如静止,倒映着冰川和满天星光。
绿色极光如丝带般在夜空中展开。
游船破开冰,在海面上长风破浪。
“姐姐敬妹妹一杯。”云朝瑰设宴。
行过国礼后云居雁上座。
“姐姐见外了。”她笑着举杯,却趁机将酒泼了。
对她而言这不是难事。
这一幕最可笑的是她笑,云朝瑰笑,两人口口声声称姐道妹,却离心背德。
大概这就是皇家。
云居雁有些百无聊赖。
云容容在絮叨,“极光!好漂亮。”
“你闭嘴。”云居雁赶紧叫云容容不要说了。
再说她一会儿顺口将云容容的傻话说出就丢人丢大发了。
“卫使觉得北燕与卫国相比如何?”云居雁问郑卿。
郑卿生平第若干次想辞职。
大家决定由他出使神域——因为楚月恒会瞬移,能顷刻间把他丢到耶/路/撒/冷。
这狗屁破事就落在了他头上。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郑卿只能用前人诗词用以答复。
这时季怡真打岔,“大人尝尝鳕鱼,是我们这里的特产。”
全场气氛骤然一滞。
云居雁:还有比你更不行的。
云容容:我很行的好不好?
云居雁:我呸。
云居雁打圆场,“卫主对此事考虑的如何了?”
郑卿险些因这句话呛死,他连忙将话题龙摆尾甩回来,正经说,“季皇换秦王。”
“秦王者谁?”
“秦王萧升鸾。”
云居雁仰头喝了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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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北媛在执笔练字。
她彻夜未眠。
一笔一画,两句诗写成。
至五更天,她更衣,换上朝服,赴雍和宫。
今日大朝。
侍女捧着刑法典与宪/法/典,跟在她身后。
风吹开窗,吹的宣纸飞扬。
写着字的纸落在地毯上。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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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朝时萧珂提前到了半刻钟,他有事找卫子妍。
不料进了雍和宫才发现荣宜早就到了,百无聊赖的坐在龙椅上发呆。
“你又有什么事找我?”萧珂示意云鸯松手,他想站直却没力气,险些栽地上,又被荣宜蹿过来架住,拖到帘后,按在椅子上。
他身体很差,大伤小伤拖沓一年不好也是常事,荣宜这么一架一扯差点把他锁骨处的伤口撕裂。
荣宜坐回去,“我和谢希,就那个事,你懂,我试了一下。”
萧珂抬手按了下伤,手上没血,估计没事。“所以?”
荣宜垂着头,蔫蔫的。“我觉得我在糟/践/人。”
“那你开心吗?”二宫主换了女声,很柔的问她。
“挺舒服的。”荣宜的手将她的裙子揉皱。
很开心。不痛苦。她享受这个过程,但谢希神情痛苦……她感到她好似是在祸害人。
“没人在乎内帏之事。”二宫主在和卫子妍商量些事,所以说话有一搭无一搭的,“你平时待他好,送他点贵重礼物就可以了。”
“你确定吗?”荣宜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二宫主用一句话打发了她所有的迟疑与疑惑,“男人追求权和财只是为求红颜知己相伴,良花解语,红袖添香。旁人一掷千金烽火戏诸侯才换佳人一顾,而他未予你金银及州府之地,何来/作/践?”
荣宜又浪费了几分钟才找到一句合理而委婉的话,“那有药可以让男人没那个反应吗?我和他发生了点尴尬的事情,我看见了,心里特别别扭。”
与遭到/冒/犯的感觉一样——恶心——十分恶心。
萧珂转了下手上的玉镯,“有,晚些时候我叫人拿给你。”
“有副作用吗?”
“应该没什么。”
“他不吃怎么办?”荣宜很关心这个问题。
“搁别的药里赐给他。”
“他像条死鱼。”荣宜不做人了,“我不开心,他看我跟看怪物似的。”她说,“我想让他用一种很欣赏的目光看着我,但又不能很猥/琐/很油/腻。”
“你下次命禁卫持刃站在帘外。他就无师自通了。”萧珂将两本折子隔帘递给了卫子妍。
三鼓毕,升朝。
季北媛径直出拜,“臣有事奏。”
“说。”荣宜说。
萧珞与荣元姜眉来眼去。
荣宪心中一沉,她发现荣元姜与萧珞的视线交流,匆忙与萧珂用眼神交流一番。
——发生什么了?
——这俩要做什么?
“至今,臣已修完刑法典。”季北媛请奏,“但臣增一法典,为最高令,名宪/法。列七十三款。者一,臣请法刑及诸公诸卿,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视同仁,杀人偿命,无论姬妾、奴婢、儿女。者二,废夫/杀/妻、妻/杀/妾、父/杀/子女减刑之例。者三,各地办学,七岁以上男孩女孩均可读书,同科举,等出身,阻挠者与故意伤害罪同刑,者四,干涉婚姻自由至人/自/杀/者重判严处。者五,天下田地为国所有,均分为民,废赐田,如有强行征占民田、阻挠匀田、破坏田地者刑无期至/斩/首……”
她一条条念下去。
一语惊起千层浪。
“臣本世家女。”季北媛语气不驰不缓,“父遭人构陷入狱,臣没入宫中为奴,至郑首辅入阁时查明此乃冤案,奏请陛下特赦,臣父放的归家,臣自宫中赦出。一十三载,多少寒冬春暖处暑金秋转眼烟云,臣全家尚要跪言谢主隆恩。”
“天子是人,臣也是人。”季北媛说。“男人是人,女人是人,高官是人,奴婢是人,为何要分三六九等?”
她唤来宫女,打开一个银色珐琅盒子。
“梁王殿下病重至好转有六月余。”季北媛先拿起一份卷轴,念,“滨京封城,礼乐不兴,六月内,朝中四品官以上外加公侯伯勋等人家报丧七十余人,皆是妻子妾侍婢女,或不堪/受/辱/自/杀,或受丈夫刑/囚/至死。”她将卷轴递给身边的卫子妍,“请诸位传阅。”
她将内卫的情报抄了一遍。
内卫搜查的本为臣子是否意图不轨,是否想要谋逆,但遇到这种事也会出于猎奇心理记上一笔,以求日后党/争时用以打压对手。
大朝时殿中站三品以上官员。
女人比男人多四位。
“臣请以内卫为监察司。”季北媛觉得膝盖疼。
这是她跪的最久的一次。
“监察各家各户是否草菅人命,若有,当为故意杀人,判秋后问斩。”
季北媛展开荣元姜那个不可描述的盒子。
“卫翡,字银嫔,十七婚配萧家,十八殁,不堪/折/辱,自杀。”
“裴元姬,字不详,十三婚配孙家,十五怀孕,难产,殁。”
“孙容姬,字不详,十二婚配郑家,十四有孕,因丈夫孕期同/房,小产,产后失调,殁。”
“宇文随妃,字左嫔,十五婚楚家,封侧妃,十六因宴上失仪,为夫斩杀。”
“萧郁嫔,字娥皇,十四婚荣家,为填房,当月不堪/折/辱,悬梁。”
“荣芍,字华容,十五婚配沈家,二十二岁时因无所出,和离,携女归母家,未几,悬梁。”
“萧令妃,字不详,十四拟婚荣家,不愿与配,称病,由其姐萧郁嫔代嫁,”季北媛一条条读来,“其姐婚后月余,被迫悬梁。”
“这些还只是权贵女儿的遭遇。”季北媛读着心悸。
罢了,是死是活在此一举。
“黄莺,玉楼春歌女,十六殁,因礼部尚书三子顾善德与太常寺大夫秦和相争,宴间遭杀,翰林院校书萧檀席间赋诗一首,以颂兄弟之情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此句一出,荣宪和萧珂马上知道这盒不可描述是谁写的了。
季北媛将整个盒子里的笔记全部读完。
“诸位大人敢保证你们的女儿或孙女不会出现在这张纸上吗?你们能保证你们永远当权吗?宦海沉浮,本就身不由己,若无律法,你们敢说你们的妻子儿女姬妾在你们贬谪后能全身而退吗?若你们有朝一日身败名裂,子女没入奴籍,为伎为姬,这就是你们子孙后代的下场。”
季北媛折好纸,一张张的放回盒子里,“谁都想自己子孙后代百年兴盛,经六朝不衰,现当今,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后人今何在?纵你们有本事约束的住三代,三代之后天意难揣。”
“固臣请推宪/法/刑/律至四海九州,普教化,废赐田,归田于民,开科举,男女同考,同朝为官……”
季北媛说罢,叩首。
“臣附议。”荣元姜起身,拜。
“臣也附议。”萧珞起,拜。
荣宜左看右看,觉得今天将会是漫长的一天。
“你们先退下。”荣宪出帘,“你留下,班宝镜、杨曹娥、杨炎及柳岫青留下。”
“卫子妍、韩楚君、张朝锦、蔡文鸢。”萧珂点了四个人。
九个倒霉蛋很绝望。
蔡文鸢觉得他上辈子得罪了萧珂。
好事没他份,坏事回回都有他。
宫女将帘子掀开。
人都撤了荣元姜麻利站起来,“妈的,膝盖痛。”
“你何苦。”萧珂对荣元姜说,“活人做事给活人看,死人不在乎。”
荣元姜有些颓然,但很快又原地复活,“我做事给我自己看。”
正确的事总归需要有人来做。
她信不过别人。
她能做的情况下,绝不假手他人。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荣元姜扫了一眼荣宪,又看沈节,“如今女子封侯拜相者众,若此时不推一把,你们确定日后掌权的仍然是女人?男人上台第一件事是报复你们。”她手叩着椅子扶手,“开陵,鞭/尸这些都是小意思,最狠的是将大家在史书上一笔勾销,骂你们红颜祸国,将你们所做的事情贬的一文不值。”
“妹妹啊,你不要以为你会好到哪里去。”萧珞手拄着萧珂的肩,“大家说你女扮男装的。”
她低声说,“你接着寻死觅活吧。”一个微笑奉上,“你要是现在自/杀了,我和元姜还真的会被朝臣/逼/死/殉你,和我们没关系也会变成我们联手/谋/杀/你,老子养你一场,才不要披麻戴孝的给你办后事。”
萧珞的手用力压了下,“恩将仇报不太好吧。”
萧珂痛的一哆嗦。
萧珞赶紧抬手。
“这和归田有什么关系?”沈节头秃。
她觉得这辈子最惨的事是认识了荣元姜和萧珞。
“男人和女人从不是盟友,但男人很擅长内斗。”萧珞含笑说,“他们代表的是一方利益,让他们去和贫/民斗,他们就会忽视我们真正要做的事。”
婚姻自由,婚前婚后人身安全,开女学,用女举,男女同朝为官。
但男人的注意力会落在卧槽我家的田、庄子、铺子就这么没了,你们这等贱/民不配。
等世家男子和平民斗的不可开交,地方政务与军政大权会逐渐向女子这方倾斜。
“他们不会同意的,尤其是文官。”萧珂说。
“你比我了解男人。”萧珞歪着头,“你有办法的。”
萧珂就是不说话。
萧珞打了个响指,一扯元姜衣袖,“三、二、一,哭。”
元姜嚎啕大哭。
萧珂无语。
李月丹说的对。他姐是魔鬼。
“有办法你赶紧说。”荣宪先扛不住了。
“一个朝代只有二百年的气数,我们做什么都是扯谈。”萧珂十动然拒。“后人的死活关我甚事。”
半刻钟后他跪给荣元姜。
“神族女人能让巫族男子怀孕,如楚星河,如萧溱。”萧珂轻描淡写,“如今神域虎视眈眈,万一不敌,要我们贡人过去,他红颜知己、同窗师姐妹不会出卖他,但同僚和兄弟不一定,毕竟同台相抗,死一个是一个,被送过去那可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一个又一个,生到死。”
到他这个位置上没有兄弟情,只有你死我活。
如果有,那是地位不够高。
荣元姜一抹眼泪,恢复正常。
蔡文鸢当场决定妈的不干了,回去写书,明哲保身,险中求退。
遭不住。
玩不起。
杨炎听这叙述听的直打哆嗦。
他一路脑补到了他政敌把他送到了北燕或西秦,他被逼十月怀胎,十月连十月。
男人分娩莫不是直接将肚子剖开?
一刀又一刀。
杨炎一阵胆寒。
荣宜因话题过于无聊她开始逗元姜抱来的布偶猫昭仪。
荣宪眼角余光瞄着荣宜。
这样也好,世间不再有真正的皇帝,大家全身而退,二姐得以善终,能开心的活着,也算两全其美。
沈节想,这是一个打压异己的好几会。
萧珂目光迷离,最后落在龙案上。
既然他当不了皇帝,日后谁也别想当。
“这就你跟我要的人情?”荣宪问萧珞。
萧珞只是眨眼,“你们欠我和元姜。”
她指了荣宪,“元姜对得起你,你夺辽东。”又指萧珂,“我与你有养恩,但你恩将仇报,娶我昔年挚爱。”
“你们认了吧。”萧珞看着自己的手。
她回来前做了美甲,鲜红甲油看着刺眼。
“他们会反的。”萧珂说,“神域势必与我们有一战,届时腹背受敌。”
“我有办法。”萧珞笑。她看着荣宪,“我去摆平云居雁。”
荣宪望向季北媛,“这是你所求?”
“虽死不怨。”季北媛料定荣宪这是同意了。才敢说这四个字。
轰烈一把自然可以,但绝对不能真死,这是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