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晚会在八点半如期举行。
与翡冷翠等国不同,女皇不出席宴会,所以这场社交舞会是年轻公主与贵族小姐的天下,她们可以肆意玩闹,对男孩子评头论足,狂欢一夜。
越尊贵的人出场越晚。
艾琳与王储妃并肩入内时整个正则宫已经聚满了人。
丝竹管弦奏着夜曲。
“尊贵的艾德琳公主殿下驾临。”礼官通报。
一般是哪国来客便会用哪国的语言通报。
艾德琳颔首,众人目光如行圣礼般的在她身上涂了一层油,她有翡冷翠的明珠之誉,所过之处当真是少女嫉妒少年沉沦。
季安言理论上不会出席。
她应该是最后一个到场的。
但不料礼官继续通传,这次换了雅言,“北燕鸾音王到。”
艾德琳蓦然回首。
仪仗过后,宫女散开。
一个漂亮女孩缓步入内。
那只是个少女,她穿着一袭银白色晚礼服,腰细的夸张,裙摆绣花,花蕊用的是珍珠,裙摆足有五米长,白绸手套过肘,双腕拢玉镯,手持蕾/丝宫扇,墨色长发用白色发带盘起,戴了一顶浆果丛铂金红宝王冠,显得整个人俏皮可爱。
艳光颇盛,容颜摄人。
艾德琳的风头瞬间惨遭盖过。
不过须臾艾德琳的心态就调整过来了,因为全场鸦雀无声,大部分人默契的行礼,退到一边,让出一条路。
西秦等国的自己人如此,其他来客自然也跟着躲到一侧。
那个小姑娘眼波流转,左顾右盼。
只要被她目光扫到的人都抱头鼠窜,要么躲在旁人身后,要么缩到桌子下,还有一个少年更惨,他本在与心上人攀谈,此时直接手撑沙发背,翻到沙发背后。
艾德琳不认识这是谁,因此和姑娘目光一对。
姑娘露出个微笑,“艾德琳·美第奇殿下?”
“殿下。”艾德琳打了个招呼,行屈膝礼。
姑娘很敷衍的作揖,“如雷贯耳。”
“敢问……”艾德琳被露易丝扯到一旁。
因此那个姑娘与艾德琳擦肩而过。
她走到窗下,坐在贵妃榻上。
云容容拿起藤桌上摆的糖炒栗子,十分得意的看向舞厅中的公主、世家小姐及乱七八糟国的王子。
没人敢下场跳舞,也没人敢说话。大家均瑟缩在四周角落。
“怎么回事?”艾德琳低声问。
露易丝在她素白手心写了两个字——天枢。
艾德琳一激灵,也学其他人的样子贴墙站着。
半刻钟后一个戴面具的女人走进来。她如鸦羽般的长发散下,长达腰际,头戴珍珠王冠,赤黑对襟长裙,裙子亮面纯色,刺绣欠奉,灯光下随风如波浪般起伏。
曳地大袖袍衣摆左凤右龙,凤尾九羽,团龙九爪,虽有龙有凤,但非龙凤呈祥,而是错偏开些许,龙在凤下。
“卫朝的使者?”露易丝还是没忍住发问。
相传卫承汉制,天子玄服,当今女主,故以凤为尊。
“这也太托大了些许。”艾德琳嘀咕。
那女人在所有人惊愕目光的注视下直奔天枢云居雁去了。
云容容正在吃栗子,突然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
她抬头一看,是萧珞。
这面具戴了跟没戴一样,就挡双眼睛有什么用?
“十三姨你怎么来了?”云容容问。
“我来看看你。”萧珞躬身,依然维持着将手伸出的姿势。
她学过华尔兹,虽然跳的不好但勉强能跳,今天是彻底舍弃面子下场了。
萧珞在等小猫递手。
谁知云容容抓起一把栗子放在萧珞手里,“你不会自己拿嘛?”
萧珞咣一声将那把栗子扣在藤桌上,拉云容容起来,“我没跟你要栗子。”
这姑娘脑子里有水!
左脑是水右脑是生石灰。
云容容腿脚不利索,高跟鞋的细跟在大理石地面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跌跌撞撞随萧珞走到舞厅中央。
“我压根就不会跳舞。”云容容内心一百个喵了个咪。
“真巧,我也不会。”萧珞胡乱摆了个姿势。
首席小提琴认识这是华尔兹的起手式,宫廷乐师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等一的好,马上调音变奏。琵琶管弦也跟着改调。
音乐配合的很好,但萧珞拉着云容容乱转。
她不怎么习惯高跟鞋,所以鞋子落地声超响。
云容容被转的有点晕,气喘吁吁,“您祖籍都柏林吗?”
这是踢踏舞吗?
“我们那边不穿这玩意。”萧珞扯着她往外走。
“你慢点,我走不动了。”云容容腿疼,出宫门后下了一个台阶就不肯再走了,她笑的很可爱,“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这场子砸的有没有水平?”
“关我甚事?”萧珞说,“你砸的是死人场子。”她张开双手,“你把裙撑摘了,我抱你。”
“我拒绝。”云容容摇头,“你走慢点就好……喂。”
萧珞把她扛起来了,“没事这样也可以。”
云容容匆忙将裙摆一团,抱在怀里,她觉得自己这个姿势很像一袋粮食,“您这体力活没少干了啊。”
“我第一次扛人。”萧珞走上观星台,将云容容放下。
“好滑。”云容容呵了下手,虽然地上的雪扫的很干净,但白玉砌的地面上依然有一层薄冰。
她猛地抬头。
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火树银花,五彩斑斓。
萧珞靠在一侧,形单影只,她也抬头望向夜空,“逢年过节时我和我妹会爬上房顶偷看别人家的烟火。”
“往好处想,你们能睡个好觉。”云容容其实是第一次看烟花,她盯着看了数眼,随后别开了头。
“我是孽/种。”萧珞道,“我父亲是北朝的将领,我母亲是敌国世族的千金。”她低头看着云容容,“在任何场合我都会和你一样,坐在一旁,假装我很开心。”
其实稍微与云容容有所不同。
她沉默安坐,周围众星捧月般围着一群男人,无论老少皆非贵即赫。
但即便话已说尽,她仍不屑于给这些人一个笑容。
她是另类。
燕京二萧,青松明月。
青松指的是她。
所有燕京人都说丽人艳冠群芳,但可惜松柏过刚易折。
她不喜欢男人,她做不到像寻常女子那般绕着一个男人打转,花尽心思只想那人多看自己一眼,她天生对男人反感厌恶,自然她也做不到将改变人生的希望托付与婚嫁。
她与任何男人说话时,遣词造句都会夹枪带棒。
甚至,她不能接受与男人共处一室。
所以她将她弟养成了一个女孩,教他化妆打扮,行止坐卧,逐个动作刻意纠正。小孩子可塑性很高,不出几年她弟就是个漂亮小姑娘,她终于浑身舒适。
然后卫行首复西河剑器舞时想用真剑演古舞,女子臂力略弱于男子,舞未完泰半人已力竭,正愁人选,本已放弃希望,一日路遇她弟,灵机一动开始教他跳舞。
自此她弟一路发展到一举一动与女子无二,还学了仿声。
她一方面乐见其成,另一方面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似乎有点对不起爹娘在天之灵,同时亦不太愿意想别人在背后怎么想她弟。
征南朝时南陈王玄丞相发檄文以萧娘代称她弟。不到半年大家管所有的漂亮女孩叫萧娘,这很说明问题。
逐月能凭借一句话推知她的动机,但她永远弄不清那人每天在想什么,到底怎么想她。
“我想家了。”萧珞伸手摸了一下云容容的发带,“我什么都做不成,还会将所有的人际关系都搞砸。”
爱荣元姜,分了。
设局杀天帝,坑了一个没长大的女孩。
“哎!别动,会松。”云容容头发很长很厚,还滑,盘起来时特别容易散。
“对不起。”萧珞轻声说。
“咦?”
“我先提前跟你说一句对不起。”萧珞嫣然一笑,“不过老子不后悔。”
云容容微怔,她内心百感交集,有些莫名想笑,也有些释然,仿佛断头那一刀终于劈下。
人不是智障,不会莫名其妙就对人展示善意。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
她不知如何作答,于是可耻的躲了。
萧珞愣了一下。
宫扇抵在她的下颌。
“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这样会让我觉得我才是坏人。”云容容比萧珞矮,借助扇子的辅助达成了抬人下颌的成就,这导致萧珞略微仰头,看不清云容容的表情与神态。
“十三姨,”云容容的声音悠悠传来,像铃般缥缈,风过即响,随后飘散。
“你欺我,辱我,算计我,最多不过一死,对我好也许会生不如死。”云居雁说。
在识海中她像猫妈妈叼小猫般拿手掐着云容容后颈,想把她拎开些,因为云容容双手紧紧环抱着她,屈着膝,不肯直起身子,就维持着这样一个诡异姿势将头埋在她怀中死活不肯抬。
“绒绒,”云居雁一心二用,“考虑到你的取向问题,我实名怀疑你你在趁机占我便宜。”
“没有。”云容容哑着声音说。“我不开心。”
“人性本恶,我们从动物进化而来,自然与动物不存在任何区别,礼仪与锦衣华服不过是一层皮毛。”云居雁半跪下来,搂着云容容。“习惯就好。”
她真的很希望有人喜欢她,是发自内心的对她好,而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她不想要因愧疚带来的友好,尤其她受之有愧。所以云容容闷声说。“阿雁,我难受想哭。”
“我化生出你这个人格是因为我很忙,我需要你帮忙,”云居雁有些无语,“你能不能靠谱点。”
“我替你杀人了,我也替你中了摄神术。”云容容耍赖,“我很靠谱好不好?”
云居雁锤了云容容猫头一下,“杀了鬼……你杀过谁?蚂蚁吗?你杀条鱼都会换回来!你特么的就知道吃喝睡。”她扯着云容容的脸,无比嫌弃的说,“吃东西没够,记东西转眼忘,走夜路还怕黑。你说你还能干点啥?我不要面子啊。”
云容容委屈,喵了一声。“我害怕,鱼黏糊糊滑溜溜的!我晕血想吐。”
“启程去维尔利特国。”云居雁揉了一下云容容的额头,“不出明年三月,翡冷翠应当会攻打月亮城,那毕竟是他们主神的诞生之所。”
月亮城,别名耶/路/撒/冷。
“可是我疼。”云容容抱怨。“我腿很疼的,超疼的。”
“当断不断,反受其害。”云居雁不搭理她了,冷冰冰的甩下一句话。
云容容开始转眼圈。
“不许哭。”云居雁厉声说。
声音在识海中回荡。
云容容本来不想哭,一听这话立马哇一声!
云居雁瞬间觉得自己脑子炸了。
识海地方不大,云容容哭声一层层荡开,回音层出不穷,她有些抓狂,“祖宗!求求你,不要哭了,我跪下来求你了。”
若不是三魂七魄上有重伤需要她花很大精力一点点复原,无法一心二用,她保证她会在三秒内将云容容处理了。
“爱卿免礼平身,不必行此大礼。”云容容一秒收泪。
云居雁一拳砸在云容容狗头,“你讨厌死了!”
云容容重新接管回身体,望向漆黑夜空。
雪花纷纷扬扬洒下,又下雪了。
亚特兰提斯的冬季即将到来。
云居雁: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