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丸子胸前的伤口早已裂开,热血汩汩涌出,浸透了衣衫。丸子下意识地伸手点了自己胸前的两处大穴,心中波涛汹涌:
我……当真会武功?!
这些刺客,又跟我有何冤仇?
他伏下身去查看,但见一具尸体的手背上,一个翼状刺青赫然在现,另一具尸体亦然。
这像是个江湖帮派的标志。丸子不禁蹙眉:被江湖人追杀……难不成正如苏柒那丫头所说,自己以前,是个暗卫杀手?
这样的身份令他心中颇感郁闷,以断剑撑地费力地站起身来,打量着狼藉一片的院子,和地上两具淌着血的尸体,不禁又有些犯愁:待那丫头回来,要如何向她交代?
他尚未想出个说辞,已惊闻院门口一声尖叫:“苏!丸!子!这都是你……”
丸子心中一凛,方要抬头解释一下,却见门口气鼓鼓的少女,忽然白眼一翻,身子软软瘫倒下去。
嘶……
苏柒醒来时,但觉后脑勺突突地痛,黑暗中伸手摸去,一个鸡蛋大小的包,碰都碰不得。
“哪个王八蛋偷袭我,还下手这么重?!”
苏柒口中恨恨骂着,揉了揉眼睛方适应了黑暗的环境,这才发觉自己正身处一个幽闭的空间里,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丸子?”苏柒望着一张臭脸的男子,着实的莫名其妙,“我们这是在哪儿?”
“马车上。”
“我们为何会在马车上?”
丸子面无血色地冷笑一声:“苏大法师,我们被绑架了。”
若不是这丫头“适时”出现,被赶来驰援的刺客一掌劈晕了当人质,他又岂会无计可施地束手就擒?
然眼前的“罪魁祸首”毫不自知:“我苏柒向来与人为善助人为乐,在东风镇人缘好得不能再好,为何会有人丧心病狂地对我下手?”她忽然脸色一变,双手按住自己腰上的荷包,“莫不是劫财?”
丸子都要被她气笑了:就你那仨瓜俩枣的家当,找你劫财得有多不开眼……“他们是冲我来的。”
“我就说嘛!”苏柒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重新找回了自我认知,须臾又反应过来,“所以姑娘我是躺枪的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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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回 头顶草青青
她蓦然想起回到家门口看到的狼藉一幕,不由心头火起,忿忿然地一拳向丸子胸前捶去。
熟料丸子闷哼一声,却是不躲不闪,反倒是她摸了一手的黏黏腻腻的血。
苏柒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向下摸去,这才意识到,丸子被两条铁链绑着双手,丝毫动弹不得。
“这些混蛋!竟然将你绑得清蒸大闸蟹似的!”她伸手去用力扯那铁链,却是丝毫扯不动。
丸子额角古怪地跳了跳:这什么鬼形容……但见少女一副连牙都使上的架势,又不禁一阵暖意,劝道:“你弄不开的,不要白费力气了。”
苏柒颓然地放手:“绑架我们的是……你仇家?”
丸子无奈摇头:“我不记得。”
苏柒不禁暗叹:他这三魂七魄究竟何时才能归位?再记不起前事,怕是被人杀了,都不知自己是为何死的……
她正低头胡思乱想,却闻丸子低沉的声线:“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干什么去了?”
苏柒此时正思忖着她二人的处境,随口答道:“往镇西白家村,找白秀才去了。”
白,秀,才……丸子语气中不自觉带了几分冷冽,“找他做什么?”
提起白秀才,苏柒着实的有些哭笑不得,却又不能说破自己给他提冥婚去了,只得避重就轻:“没什么,就是找他聊聊人生什么的。说真的,这些读书人不念诗就不会好好讲话么?还跟我酸‘身无彩凤双飞翼’什么的……”如今想来还觉得倒牙,以后再也不想跟穷酸书生说话了。
然她这番抱怨听在丸子耳中,却全然是另外一番意思。
夜半更深、秀才少女、花前月下,聊人生还念情诗……
丸子虽始终怀疑自己这“便宜相公”的真假,然此时却着实觉得,自己头顶一片草青青。
前有死鬼苏先生,后有酸腐白秀才……他不禁鄙夷地瞥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少女一眼,冷哼一记,闷闷地不再出声。
二人一时间齐齐静默,马车外低低的聊天声便传了进来。
“……跳崖都没死,这家伙当真是命大!”
苏柒心念一动,挪至车门边,将门帘小心地挑起一条缝,向外望去。
但见车辕上坐着一个身背弓箭的男子,正手握缰绳驾着马车。还有两个身影在马车一左一右紧紧跟随。
其中一个高大壮硕如黑熊的挠头问道:“大哥,买家要我们取他性命,我们为何要劳神费力地将他虏回去?”
驾车的弓箭男道:“傻了吧?买家要他死,主上却让我们留活的。有时候,活人不如死人有价值,而死人……不如一个别人都以为他死了,其实他还活着的人有价值。”
他这一番“活人死人”理论听得苏柒云里雾里,但至少听懂了一个意思:他们暂时不会杀掉丸子。
“那个漂亮小妞儿呢?”另一侧,脸上有道狰狞刀疤的男子问道,“那小脸蛋儿……一刀杀了倒是可惜。”
“她么,无关紧要。”弓箭男狞笑道,“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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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回 我是他娘子
车外三人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大笑,将车内的苏柒听得冷汗涔涔而下,不禁回头瞪一眼正闭目养精蓄锐的丸子:
你这江湖大恶人,这回姑奶奶真要被你害死了!
待我将宝贝镇魂鼎取出来,立刻绑你去报官,刻不容缓!
苏柒正心焦地胡思乱想着,马车却停了下来。
三个杀手大概是要带他们去个遥远的地方,不是一朝一夕的路程,眼看天色快要亮了,便在一片树林中停下来休息,打发三人中的小弟黑熊男去附近弄点吃的。
苏柒明眸一轮,掀开车帘嘱咐道:“给我也捎一份,记得不放辣椒。”
刀疤脸惊诧:“你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信不信我一刀结果了你,还能省点儿干粮?”
苏柒无所谓一笑:“姑娘我的确无关紧要,但我相公,对你们要紧得很。”
“你相公?”刀疤脸一惊,随机坏笑道,“你看我们哥儿俩,哪个是你的亲亲好相公?”
苏柒不理会他的淫词秽语,下巴轻抬,向车内示意了一下。
弓箭男愣了愣,随即冷笑道:“这家伙不近女色,世人皆知。”
“那是他先前没遇上我。”苏柒回眸望一眼车里的丸子,挤出个“含情脉脉”的眼神,“他对我一见钟情,哭着喊着要跟我成亲,说我若不答应,他分分钟便要挥剑自宫,我也是没辙。”
此语一出,两个杀手连同车上的丸子,一式一样地瞪圆了眼。
苏柒继续悠悠道,“若我死了,以他爱我之深必不能独活。到时候你们拿个死人交差……”她啧啧摇头,“只怕你们主上不会很开心。”
“你……”刀疤脸一时语塞,被弓箭男拍了拍肩膀,“理她作甚?等回去交了差,这小娘们儿还不是落在你我手里,到时候……”
他二人交换个不怀好意的眼神,恰巧此时一只野兔子从不远处路过,被弓箭男眼疾手快地一箭射中,二人便欢快地点篝火烤兔子去了。
苏柒心有余悸地回到车里,见丸子正盯着她,双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苏琪被他看得一阵心虚“你……又发什么神经?”
“我对你一见钟情?哭着喊着要跟你成亲?你不答应我便要挥剑……那什么?你若死了我便要殉情?”
苏柒心虚地垂下眼眸,口中却道:“你一片痴心、要死要活对我,我也是半推半就啊。”
丸子毫不避讳地飞来一记眼刀:“苏女侠,我只是记不起往事,但不代表我傻。我并不觉得我对你有什么深情。”
这等朝三暮四的姑娘,为她殉情……呵呵,除非瞎了眼。
苏柒暗自翻个白眼,奈何此时为保命计,实在不能跟这家伙撕破脸,于是抬头做个楚楚可怜状:“相公你这样说,让奴家何其心寒。你……定是这两日受伤糊涂了,我不怪你。”说着伸出手去,煞有介事地要去摸他额头,被丸子嫌弃地侧脸避过。
苏柒自觉再这样尬聊下去怕是要穿帮,见三个杀手在不远处,索性跳下车去舒展一番。
她一个懒腰还没伸完,耳后便传来阴惨惨的声音:“原来,你千方百计弄活了他,是因为看上了我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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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回 惊魂四娘林
苏柒生生被吓岔了气,转头便见脑门被雷得焦黑的黄四娘,正飘在她身后气鼓鼓地瞪着她。
苏柒有些哭笑不得:你几个时辰前不还为那白秀才伤感着?当女鬼也不能这般朝秦暮楚的好不好?
“我这是权宜之计,若不冒充他娘子,”指指不远处篝火旁啃着兔子肉的江湖杀手,“他们分分钟杀了我!我死了,谁给你找相公?”
“哦!”黄四娘点头秒懂,“在我嫁出去之前,你还真不能死!”
“我现在是命不由己啊!”苏柒感慨,“听这几个歹人的意思,等他们到了地方,我还是难逃一死……且会死得很惨。”
“那不成!”黄四娘若有所思,随即胖手一拍,“不就几个小蟊贼,我帮你料理!”
“你?”苏柒疑惑:你一个孤魂野鬼,没有一丝法力道行,再说他们又不像我有阴阳眼,根本看不到你,你想吓……”她望了眼作势要飘走的黄四娘,机智地改了口,“你想用美色迷惑他们,也是无济于事。你如何帮我料理?
但鬼魂有鬼魂的基本技能。
苏柒见黄四娘一脸狡笑着飘到黑熊男身后,俯身悄悄地蒙上了他的眼睛。
正长大了嘴,要在兔子腿上啃个满口油的黑熊男,一口咬在自己手背上,愣是给自己咬出了血。
而后不顾两个同伴的嘲笑,瞪圆了一双熊眼,扔了兔子腿踉跄地站起来,口中叫着:“我看不见了……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
苏柒着实佩服:原来,传说中的鬼遮眼,还有这个妙用。
便见黑熊男惊恐踉跄地四处乱窜,终一头撞在一棵大树干上,将自己撞晕了过去。
料理完一个的黄四娘,“轻盈”地飘到刀疤脸身后,亲昵地冲他脖颈吹了口气。
刀疤脸顿时一个激灵,浑身的汗毛都树了起来:“大……大哥,我觉得这地方邪性,有阴气……会不会,闹鬼?”
弓箭男谨慎地四周望了望,见一片风吹草动中空无一人,“别胡说,哪有什么鬼?”
“这地方我来过。”苏柒靠在马车旁幽幽道,“诚然是邪性得很,多少男子路过此林,皆是有去无回,你们可知何故?”
刀疤脸瞪圆了眼:“何……何故?”
“此处唤作‘四娘林’,据传有个……”她望一眼做含情脉脉捧心状的黄四娘,“貌美如花却含冤枉死的女鬼,专爱痴缠过往的青壮男子,吸食其精气。多少男子被四娘迷惑,终变成了林下的森森白骨!”
她话音未落,刀疤脸的嘴都打了瓢:“大大大哥……”
“少在这里危言耸听!”弓箭男冲苏柒喝道,转头看看昏迷不醒的黑熊男,和惨白了一张脸的刀疤脸,“走!赶路!那臭丫头,回车上去!”
苏柒做个“信不信由你”的无奈状,乖巧地回车上坐好,弓箭男跃上车辕一鞭抽醒了正熟睡的马儿,两匹马不悦地打个鼻息,梦游似得举蹄向前。
走了几步,马儿不走了。
苏柒看到黄四娘风情万种地立在马前,冲两匹疑为雄性的马儿抛了个媚眼。
两匹马顿了顿,愣是马腿打颤、踌躇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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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回 果然有鬼啊
有些牲畜天生灵性,即便看不到魑魅魍魉,也能感受到其存在,在趋利避害方面,动物比人厉害得多。
苏柒暗自啧啧,见黄四娘忽然一敛裙裾,从两匹马之间优雅地穿了过去。两马都到了莫大的惊吓般四蹄腾跃,毫不理会弓箭男的喝呼,径直拐了个弯,掉头向反方向跑去。
“马疯了?!”刀疤脸惊呼。
然而让两匹马着实要发疯的是,无论它们往哪个方向跑,那“恐怖的东西”都在它们面前,典型的阴魂不散。
被马拉着转了若干圈后,马车里的苏柒感觉自己快吐了。
“鬼打墙……鬼打墙啊大哥!”刀疤脸语无伦次地叫嚷着,忽然“咕咚”跪倒在地,毫无章法地朝四面叩拜:“女鬼……啊不不不!女仙!女神!姑奶奶!我薛五生平没做过什么坏事,求您大发慈悲饶我一命啊!”
苏柒捂着胃翻白眼:跟鬼还说瞎话,能耐的你。
睁眼被骗的黄四娘很生气,俯身在刀疤脸的天灵上吹了口气。便见他一双眼瞪得目眦尽裂,忽然发疯似得起身狂奔,高叫着“鬼别杀我”,一头扎进了苏柒他们的马车。
苏柒猝不及防,被他撞向一边,刚要开口骂人,便听刀疤脸发出一声古怪呻吟,随即没了声息。
经此诡异变故,马车外的弓箭男再也淡定不了,惶恐地向四周张望了一番,果断弃车而逃。
看他一头扎进了密林深处,苏柒掀开车帘,安抚着两匹受惊的马儿,借着月光,见刀疤脸痉挛地躺在丸子脚边,脖子弯折成了诡异的角度,眼见不活。
“你干的?”
丸子神色淡然地点头,苏柒不禁咽了口口水:用腿都能杀人,果然是资深杀手!
杀完人的丸子倚在车厢里,此刻又是一副恹恹歪歪连呼吸都痛的样子,苏柒毫不避讳地瞪他一眼,只得自己动手,将刀疤脸的尸体拖下车去。
“我厉害吧?”车外,黄四娘一张得意的胖脸凑过来。
“黄小姐果真惠外秀中、机智无双,小女子佩服佩服。”苏柒拍了记鬼马屁,“大恩不言谢,我一定尽快给你找个如意郎君……哎?”她指指地上躺着的刀疤脸,“这不就有个现成的?”
她话音未落,便见刀疤脸的鬼魂,一脸懵地坐了起来。
苏柒不由分说,换上一副冥婚媒婆的职业微笑:“这位贼子……啊呸,公子……”
岂料刀疤脸男鬼一眼瞥见黄四娘,一个激灵飘起老高:“鬼!果然有鬼啊!”
“你如今也是鬼啊。”苏柒不屑地瞥他一眼:就这怂胆儿,还好意思当杀手?
“公子生前,可有……”
然不等她问完,刀疤脸鬼魂已然一边高喊“鬼别杀我”,一边一阵风似的飘远。
“我都还没问他生前有没有妻室……”苏柒无奈,转眼却见身边没了鬼影,只觉身边一阵惨惨阴风吹过,见黄四娘正以标准的悍妇姿态向刀疤脸男鬼追去:“老娘有那么吓人吗?!你什么态度啊?!站住!”
一男一女两鬼“欢快”地飘远,徒留苏柒在原地叹了口气,纵身跃上车辕,“坐好,我们要走了。”
“你方才跟谁说话?”
苏柒被问得一凛:苏先生早就告诫过她,阴阳眼为不祥之兆,拥有阴阳眼之人素来为世人不容,让她断断不要将自己能见鬼神的事说出去。
“我……感觉太寂静可怕了,自言自语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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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回 菜市口惊魂
苏柒也不知是怎么了,自打解决了三个杀手,一路回到慧目斋,丸子都一张臭脸懒得理人的样子。
没良心……苏柒在心底忿忿然,若不是姑娘我机智,又招来外援助阵,只怕此时你已成了某个江湖帮派的阶下之囚。
苏柒躺在床上郁闷着、郁闷着,然折腾了一宿实在劳累,不知不觉间便沉沉睡去。
直至被大街上一阵急促的锣声吵醒。
在东风镇上,只有镇衙署有大事宣布时,才会捉衙役满街巷地敲锣吆喝,而苏柒素来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热心吃瓜群众,遂一骨碌爬起身来,到街上去听了一耳朵。
说是明日午时三刻,要在菜市口开刀问斩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