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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柒此时,心中着实有些慌乱:她若承认了,只怕赫连钰恼羞成怒,更会对慕云松痛下杀手;但她若不认,眼看慕云松犹做困兽之斗,为了救她已然豁出命去,她实在不忍心……

  她正纠结犹豫着,却冷不防被赫连钰抓住肩膀,紧紧握着道:“我不管他说得是真是假!我只告诉你,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是男是女,你以后就是我的人!只能是我的人!!”

  他许多年的卧薪尝胆,许多年的处心积虑,将反燕复周当做平生唯一一件重要的事,为此放弃了人生该有的亲情爱情,将自己变得冷酷隐忍、无欲无求。

  唯独她的出现,犹如误落凡间的仙童,带着一道光,照亮了他灰暗的人生,让他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但他甚至不敢去抓住,不敢向前多迈进一步。他很清楚,自己走得,是一条注定孤独血腥的不归路,成王败寇,他愿赌服输,却不想赔上一个心爱的人。

  但如今,他距离这龙椅不过咫尺,忽然便有了底气:无论她是谁,无论她之前爱过谁,他都要将她夺过来!

  “苏兄弟,你听着:待我杀了慕云松,待我称帝登基,便立你为皇后!皇后!!”赫连钰近乎嘶吼着,索性一把将苏柒搂在怀里,在她耳边道:“我说到做到!只要你莫再离开我,可好……”

  苏柒对他口中的“皇后”置若罔闻,只有一句话她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待我杀了慕云松!杀了慕云松……

  “不……不要!!”她在他怀里拼命挣扎,“我是北靖王妃!我才不要做什么皇后!你放开我!!”

  北靖王妃……这称呼如同一柄刀子骤然扎在了赫连钰心上,他愣了片刻,忽然一扯唇角,现出个冷戾的笑容:“你好好看看,北靖王都要死了,哪里还要什么北靖王妃?”

  他捏着苏柒的肩膀,粗暴地将她转过去,看着正与天鹰盟杀手殊死搏杀的慕云松,俯下身子,在她耳边柔声喃喃道:“你当真爱他?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答应做我的皇后,我便放他一条生路!只是你必须从此忘了他,一心一意爱我,做我的女人!”

  苏柒望着已然杀得满身是血的慕云松,依稀看到青杨浦上,那个从千军万马中向她走来的英雄,乱发飞扬,满身殷红血色,手中长枪兀自滴血不止,凛然如杀神降世。

  那一眼,便是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他对她说:“你是我心头之珠,渗我骨血,你若没了,我也活不了。”

  他对她说:“于我慕云松而言,家国天下是大事,与你的儿女情长也是大事。”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苏柒忽然便笑了:“侯爷,我如何与你交易?我的心,我的人,我的骨血,我的魂,都早已给了他。

  我是他的命,他也是我的命。他在,我亦在;他亡,我亦亡……”

  她的话说罢,便见慕云松犹如神降一般,发力一剑刺穿一个杀手的胸膛,用尽平生力气大吼一声:“小柒!”

  但其余杀手很快重新围了上来,苏柒后撤两步,以背抵墙,拔出梼杌剑紧握在手中,向赫连钰决绝道:“今日若我相公不敌身死,我绝不独活,还请侯爷成全!”

  “你休想!”赫连钰咬牙逼近一步,“事到如今,这天下我夺得,我心爱的人我也夺得!谁也挡不了我!”

  说着,伸手便去抓苏柒手上的剑,苏柒情急之下,用力将剑向前刺去……

  “砰!砰!”

  巨大声音响起,苏柒但觉眼前一黑,赫连钰颀长的身子晃了两晃,便向她迎面倒了下来。

  苏柒避无可避,随他一道向地上倒了下去。

  伤口的撕扯,让赫连钰有片刻的回神,颤抖着低头去看自己胸口扎着的梼杌剑,有血丝丝缕缕氤氲而出,在他胸前绽开一朵殷红的花,正如他对她的情,美的惊艳,又痛得刻骨。

  便是在这一刻,他近在咫尺地凝望着她那张美得纯粹的脸,忽然觉得方才被权欲和戾气充溢的内心,都变得平静。他吃力地抬起手,轻抚她如花的面颊,似自嘲又似遗憾,“功败……垂成……罢了,我赫连钰能死在你手里,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苏柒眼见赫连钰那张俊朗的脸靠在她肩头,一双好看的眼眸凝望着她,再无半点声息。

  这个曾在夜市上,出手替她解决麻烦,还要替她背锅的男子;

  这个被他缠得不胜其烦,还极有涵养耐心的男子;

  这个被她害得坠入护城河,还要替她找干净衣裳换的男子;

  这个儿时曾救过她性命的男子……

  苏柒觉得自己的心在微微发颤,抬手替他缓缓合上眼,在他耳边喃喃:“侯爷,对不住了……”

  与此同时,手握三眼神铳的慕云梅一马当先,抬枪连中几个杀手。慕家众兄弟紧随其后,不过须臾之间便将杀手收拾干掉。

  随即,苏先生带着夏严和慕鸿也一路追了进来,见满身是血与赫连钰靠在一起的苏柒,不免大惊:“小柒!”

  慕云松不过喘了口气,立刻去将赫连钰的尸首推开,将失魂落魄的苏柒一把揽进怀里,轻拍她背道:“没事了,小柒,没事了……”

  “我杀了赫连侯爷……”苏柒一副浑噩的模样,喃喃道,“我杀了我的救命恩人……我会遭业报的……”

  “不会,不会的!”慕云松轻吻她鬓发,“我知道你是为我,便是有业报,我也替你扛。”

  苏柒在他的百般安抚下,才渐渐回过神儿来,抓住慕云松的手急急问道:“王爷,你没事吧?那么多杀手……你可有受伤?”

  慕云松便被她这唠唠叨叨的小娘子逗笑了,伸手捧了她的脸道:“娘子好好看看,我没事,好好的……你说过我是你的命,我的身体发肤、血肉灵魂皆是你的,我岂敢轻易折损?”

  见他二人打算你侬我侬抱到天荒地老的模样,慕云柏实在忍无可忍地咳了咳:“大哥,慕云泽……还在内殿御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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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8回 慕云泽之死

  慕云松便在苏柒额头轻吻一下,“且等我,我去去就来。”

  苏柒问:“你会杀他么?”

  慕云松道:“戚家与他的恩怨,北靖王府与他的恩怨,燕北军与他的恩怨,终要有个了结。”

  慕云松说罢,便起身要往御书房走,却忽听身后一声唤:“北靖王叔父!”

  一直跟在苏先生身旁的慕鸿,忽然冲慕云松跪了下去,“我知道,我父皇心思狭隘、作恶多端,致众叛亲离、国将不国!但他终究是一国之君,慕鸿乞求您高抬贵手,饶他一命,慕鸿愿此生替您牵马坠蹬、肝脑涂地,报叔父大恩!”

  说罢,高傲倔强的少年,便重重叩首下去。

  “你是皇长子慕鸿?”慕云松回眸望着他,“你可知我慕家男儿,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宁死也不向人折腰乞怜?”

  “我知道!”慕鸿道,“但他终究是我的生身之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慕鸿不能置天理人伦于不顾!还请叔父成全我剔骨还父之心!”

  慕云松面露赞赏,“是个好样的!”他环视众人,郑重道:“赫连钰本是打着‘兵谏’的名义起兵,但赫连一族包藏祸心,大逆不道,已然伏诛!

  如今,我北靖王慕云松率军入宫,仍为兵谏,不为篡位!”他向慕鸿道,“至于皇帝慕云泽,便要看他如何自处了!”

  他坦诚目光扫过众人,便见苏先生郑重抱拳行礼道:“我相信王爷,定能还戚家一个公道!”

  慕家兄弟齐齐以右拳敲胸,行军礼道:“我等唯大哥马首是瞻!”

  慕云松略略颔首,逐一望过目光赞许的慕云柏、神采飞扬的慕云梅、满面豪迈的慕云樟和慕云桐,伸手在苏柒肩上拍了拍,将带血的宝剑入鞘,大踏步向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内,皇帝慕云泽遣散了下人,独自一人盘膝而坐,抚着一张古琴,琴弦在他指尖上下翻飞中,铮铮然奏出杀伐之声。

  慕云松步入殿内,便听到这凛冽中透着绝望的《十面埋伏》琴曲,望着散发赤足,衣襟凌乱的皇帝慕云泽,叹道:“太祖有训:圣者仁心,民贵君轻,以仁德治天下。你如今仁德尽失,众叛亲离,可悔?”

  琴弦发出一声呜咽,被骤然扯断,断弦割破了抚琴人的手指。慕云泽侧头望着血丝顺琴弦滴下,忽而笑道:“自古成王败寇,你如今以胜者的姿态,与我说这些虚伪道理,不觉得可笑么?”

  “这不是虚伪道理。”慕云松道,“是治国之道,可惜你妄居皇位数载,只一心铲除异己、独揽大权,却从未想过经世理政之策、变革富强之法,你这皇帝当得,不称职得很。”

  慕云泽不屑地摆摆手:“你何必在这里与我枉费口舌?反正自今日后,这皇位是你的,大燕国也是你的。”

  慕云松索性苦笑一声:“我早说过,我北靖王一脉从未觊觎过皇位,也从未有过反心,可惜,你始终不信。”

  “你让我如何信?”慕云泽颤抖着站起身来,“从小到大,他们时时处处拿我与你比,说我不如你睿智,不如你勇武,不如你有勇有谋不如你功勋显赫!”他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你知道,从小到大活在阴影下是什么感觉?我做梦都怕,有朝一日你会策马持枪杀入西京,将我从皇位上赶下去!”

  慕云松看他又是一副疯魔状,暗下决心,向他和盘托出:“我不会抢你的皇位,今日不会,今后也不会。”

  慕云泽反笑了:“你以为我会信?”

  慕云松向前两步:“世人皆知,当年我爹与你爹的皇位之争。那时,我父王已率军兵临西京城外,本欲发兵攻城,将属于他的皇位夺回来。”

  “可他为何不夺?”慕云泽现出个不可思议神情,“难道,当真是因为我母亲……”

  “没错。正是你母亲,那时的皇妃赛罕只身单骑,夜闯燕北军营去见我父王,是她的一句话,让父王彻底改变了主意!”

  慕云松深吸一口气,盯着慕云泽一字一句道:“她对父王说:长子云泽,是你亲生骨肉!”

  咣……慕云泽膝盖一软,碰翻了古琴,半天才踉跄着站直身子,一双眼眸中满是赤红血丝:“你说……什么?你说谎!”

  “事到如今,我何必骗你。”慕云松道,“在我十六岁册封世子时,父王将此秘密郑重告知于我,训诫我说,我北靖王一脉虽有皇位继承权,但绝不可觊觎皇位分毫!”

  他不免回想起当时,他身为叛逆少年,乍闻此事心中的激愤与不甘,却不为皇位与自己无缘而怒,只为自己母亲不甘,为自己众兄弟不甘,为北靖王一脉而不甘!

  “如今你明白了,”慕云松长叹一口气,时过境迁,他早已将那份不甘放下,偏偏坐在皇位上,被他北靖王一脉拼死效忠的这个混账皇帝,“你本就是我亲生兄长。”

  “我虽说不会抢你的皇位,也不会任由你在这皇位上胡作非为下去,将我大燕百年积淀毁于一旦,让我大燕百姓置身水火之中。”慕云松正色道,“我要你从此隐退后宫,放政弃权,另选贤臣治国,任良将守边,重整朝纲,收拾山河,你可愿意?”

  偏偏,慕云泽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只低头喃喃道:“我……是慕玉棠的儿子?是慕玉棠与赛罕私通的野种?!”

  慕云松无奈道:“如今太后尚在,你若不信,自可去问她!”

  “我信!我为何不信!”慕云泽忽然仰面大笑,“她本就是蛮夷女子,一辈子都心系慕玉棠,为不能嫁给慕玉棠而抱憾,从未将父皇放在心里!”

  他踉跄着向前两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正统的皇嗣血脉,真龙天子,原来……原来……我竟是个蛮夷女子与别人私通生下的杂种!杂种!!”

  慕云松没想到,身世之谜的暴露,竟对慕云泽有如此大的影响,尚未想到该如何对待这个魔障的皇帝,却忽见他一把抽出墙上的波斯弯刀,狞笑道:“我如今……什么都没了,连血脉都是假的!我恨……我恨慕玉棠,我恨赛罕,我恨这苍天无道!我恨你们!!”

  慕家兄弟等众人在门外等了许久,方见御书房大门被豁然打开,慕云松立在门口。

  众人忙向殿内望去,见皇帝慕云泽倒在殿中央,血不断地从他胸口的波斯弯刀处涌出,汇成一条血河,汩汩流向殿外。

  慕云松便踏着这血河,一步步走出御书房,行至目瞪口呆的慕鸿身畔,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我并未杀他,是他不愿放过自己。”

  便见坤宁宫掌事季公公气喘吁吁赶来,捧着一块明黄色诏书道:“奉太后娘娘口谕:皇帝无道,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德不匹位,即刻废为平阳王。立北靖王慕云松为摄政王,辅佐朝纲,革故鼎新,尚赖亲贤,共图新治!”

  慕家兄弟与殿外燕北军齐齐跪下,山呼:“摄政王千岁,千千岁!”

  苏柒住进了翊坤宫。

  新上任的摄政王很忙,忙得没日没夜地不见人影。

  苏柒可以理解,慕云泽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大燕朝廷内政外交、经济民生皆是一团糟。慕云松方接手,无论调整官员、清查账目还是安抚百姓,都是一宗又一宗的大工程,更罔提革除积弊、变革图强的长久之计了。

  苏柒觉得,虽然同处一个宫檐下,她却已然许久未见过这位摄政王的人影:明明每晚都预备了宵夜等他回来,却总是等到自己昏昏睡去,睡梦中感觉被他搂进了怀里,等她再醒来,他却又不见了人影。

  苏柒心底有一些些哀怨、一丝丝寂寞:苏先生辞官不受,留下封书信便远走高飞、自在逍遥去了;夏恪从天牢里出来,与夏严一同忙着打理后宫诸多事宜,日日不见人影;慕鸿则一天天跟在慕云梅屁股后面,骑马练枪学习兵法,俨然小迷弟一枚。

  想见的人一个也见不着,偏偏不想见的人日日踩破了门槛:明眼人皆看得出来,慕云松做摄政王不过权宜之计,不久之后必然荣登大宝,这位昔日的“北靖王妃”,听说与王爷感情笃厚,万千宠爱于一身,自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于是,京城名门望族的夫人、世家门第的千金,无不争先恐后地上门结交,只求能傍上这位准皇后的大腿,以保家族门楣长盛不衰。

  苏柒不胜烦恼,只觉日日迎来送往,笑得脸都僵了。

  “皇后?”

  当夜,苏柒终成功地在慕云松回来时转醒过来,跟他嘀咕了一句被当做准皇后的重重“厚待”,特烦恼。

  一句刚嘀咕完,便被他精健的臂膀搂在怀里,在她耳边柔声问道:“我的小柒,想当皇后么?”

  想个鬼……姑奶奶我当年连北靖王妃都不想当,皇后,那得是多高段位,非修炼千年的老妖精不能胜任。

  更罔替后宫比北靖王府尤甚,实实在在是步步白骨的修罗场……

  苏柒想要吐槽两句,偏偏望着他一双深情眷眷的眼眸,张了嘴又没说出来,终叹了口气,双臂换上他的肩膀:“没什么想不想的,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当北靖王,我就当北靖王妃;你若当皇帝,我就当皇后;你若继续当东风镇的猎户,我就当冥婚媒婆兼猎户娘子。只要能跟你在一块儿,此生此世不分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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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9回 最好的婚礼

  她这话,说得慕云松一阵动情,不由分说便吻上了她娇嫩的双唇……

  一番亲昵恩爱过后,他将累得昏昏欲睡的小人儿安置在怀里,轻咬了咬她耳廓:“小柒,且再等等……”

  苏柒已眼见周公在向她愉快招手,迷迷糊糊问道:“等什么……”

  “等……我娶你。”他轻笑道,凝视她的眼眸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我还欠你一场婚礼,小柒,我想给你世上最好的婚礼。”

  三月后,九月初九,天风玉宇、琴瑟和鸣的好日子。

  摄政王迎亲的彩礼和阵仗,轰动了整个京城。

  据好事者有鼻子有眼儿地形容,天刚蒙蒙亮,便见那威武的燕北军士兵,身着簇新的玄色衣装,四人一队,抬着四层高的红漆木嫁妆箱子出了皇宫西华门,一路浩浩荡荡往夏家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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