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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每当夜深人静、独守空床,她回忆最初的最初,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英武男子,却始终占据着她心底最重要的位置,刻骨铭心,此生难忘。
此刻,夏迎秋俯下、身去,伸手捏住苏柒的下颌抬起,啧啧道:“你除了生就一副好皮囊,究竟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苏柒此刻正惊魂甫定,被迫与她直视,依旧想不起她与这个夏迎秋究竟有何恩怨,但觉她眼眸中闪动的如毒蛇般阴狠的光,比方才暴走的皇帝尤甚,不自觉地便瑟缩了一下。
夏迎秋反倒笑了:“你也会害怕?听闻你精通媚术妖法,擅长蛊惑人心?”她用手掌在她冷汗涔涔的脸颊上拍了拍,“那就看你的妖法,能不能救得了自己了。”
说罢,夏迎秋便起身理了理衣裙,再度恢复了夏贵嫔高贵雍容的模样,呼道:“来人!”
苏柒本以为,以夏迎秋对她满眼仇恨,恨不能剥皮啖肉的模样,定然少不得变本加厉地折磨。但她不过令下人对苏柒严加看守,未再多言便离去了。
宫中的侍女下人皆是有眼力见的,拜高踩低、见风使舵已成秉性,方才见皇帝对苏才人动怒,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料想这位苏才人一条小命也快要到头,自然都离她远远的生怕受牵连,只远远地在屋外守着。
苏柒方才被慕云泽大力摔在地上,后背重重撞上墙壁,感觉骨头都要断了,伏在地上缓了许久,才能扶着桌角缓缓站起身来。
从墙边到床榻,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但她每走一步,都牵连得后背一阵钻心的疼痛。她不得不躬身垂头,看着自己额角的汗珠一滴滴落下。
走到最后,她已分不清自己脸上落下的,究竟是汗还是泪。
终究,她喘息着在床榻上坐下,头倚着床棱闭上双眼,习惯性地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这个孩子,如今是苏柒活着的唯一目的和希望。
仿佛感受到母亲的温度,腹中小小的生命竟微微悸动,俨然一副被吓坏了求安慰的样子。
这是第一次胎动……那几不可查的颤动透过掌心传至苏柒心头,让几乎要昏厥过去的苏柒一阵欣喜,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王爷,咱们的孩子动了!”
说罢,却久久没有得到回答,苏柒睁开眼,这才忆起自己正身处冰冷的后宫,而孩子的爹,那个她此生挚爱的男人,已然与她成了仇人,此生再无法相见。
但她真的太想他,尤其是在这种冰冷绝望、孤立无援的时候,被刻意深藏心底的思念便会如泉水般喷薄而出,和着一腔酸涩苦楚,迅速充溢了整个心房……
苏柒几乎要咬破了下唇,才能勉强抑制住自己痛哭失声的冲动,她很清楚:眼泪是为了博人同情,在这豺狼环伺、毒蛇觊觎的修罗地狱之中,眼泪根本毫无用处。
不能再多去想他,苏柒只要强迫自己想些别的:今日算是彻底惹怒了皇帝慕云泽,他已然放出话来,说虽然不会让她死,但也必然不会让她好好活。
究竟有什么法子,能够保全自己,实在不济,也要保全孩子……
她喘息着,将自己在宫中认识的人悉数盘点了一遍:大皇子慕鸿处境悲惨,公主慕云溪自顾不暇;至于夏恪,至今为止也不过乔装宫女来见了她一面,皆不是可以依仗的……
她越想越绝望,就在此时,房门“碰”地被撞开,只见兰贵人气势汹汹地带人闯进来,看到委顿在床边的苏柒,不禁冷笑道:“贱人!你也有今天!”
上次指使人对她动手,不料打出个“皇嗣”来,皇帝十分“震怒”,下令将动手的两个奴才活活杖毙。兰贵人又惊又怕,在乾清宫门前足足跪了三日,才换得个“降职罚奉、闭门思过”的圣谕,还深感劫后余生。
因此,兰贵人对这新宠苏才人愈发的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熟料风水轮流转,才不过几日的光景,苏才人便触了圣怒,眼看就要被弃之如敝履。
兰贵人觉得,自己一雪前耻的时机到了,尤其是夏贵嫔看似不经意地在她面前提了一句,说这苏才人腹中怀得未必是龙嗣,陛下正是因为这个才龙颜大怒。兰贵人立时想到,自己将功折罪、替陛下分忧的时候到了!
于是,兰贵人双手叉腰,向手下四个健壮的仆妇吩咐道:“把她给我按住了!把药灌下去!”
眼见四个满脸横肉的仆妇挽起袖子朝自己扑来,苏柒本能地想要反抗,但她此时实在太过虚弱,不过挣扎了几下便被四个仆妇放倒在床、上死死按住手脚,近乎绝望地大喊:“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但当她瞪大的眼眸,看到眼前一碗不知为何物的汤药,便再不敢出声,只死死咬住牙关,任凭仆妇的粗大关节几乎要捏碎了她的颌骨,也誓死不将嘴巴张开分毫。
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的孩子……
兰贵人站在一旁,看着任由四个仆妇使劲力气,一碗藏红花却怎么也灌不下去,不禁又气又急,喝骂道:“一群没用的东西!再灌不下药去,一人五十板子,给我滚到掖幽庭做苦工去!”
四个仆妇闻言害怕,愈发加重了力道,其中一个灌药的索性伸手去掰苏柒的嘴,却被她一口咬住了手指,痛得大叫一声,顺势一巴掌甩在苏柒脸上,骂道:“不知死活的贱婢!”
另一个领头的仆妇见状,啐道:“没用的东西!”又向兰贵人请示道,“小主,这贱婢死活不张嘴,奴才可否用别的法子?”
兰贵人冷笑道:“只要能除了她肚子里的野种,凭你用什么手段!”
“明白!”那领头仆妇领命,便示意其他三个将苏柒摁住,自己则双手交叉高高举过头顶,再重重向苏柒的小、腹砸了下去!
“啊!!”苏柒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终没了知觉……
血……眼前是一片赤红的血腥……
苏柒依稀觉得,自己正置身于安州城的瓮城之中,血色的天地,血色的残阳,身畔是金刀武士赤红如鬼魅的双眼。
苏柒感觉自己快要死了,身体里那一阵阵钻心彻骨的疼痛,让她几乎爆裂开来,却依旧在对眼前那个熟悉又模糊的身影努力大喊:“别管我!开枪啊!!”
杀了他,安州城就保住了,安州的百姓就能活,至于我,真的没那么重要……
偏偏眼前那个人迟迟不肯动手,用低沉而坚毅的声音说:“小柒,你得活着!”
活着……苏柒忽然凄厉笑道:“我为何要活着……我满门惨遭屠戮,父母兄姐尽亡,独留我一个孤零零在这世上!
我也曾努力地活着,努力让自己无憾于此生,我曾有过挚爱之人,曾有过一个孩子,但如今,爱人没了,孩子也没了,我苏柒从此一无所有,留在这世上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思念,我为何要活着!”
若死去能使我得到解脱,若我死去能让许多人得到解脱,我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开枪啊!”她撕心裂肺地呐喊,眼前的人却依旧坚定而执拗地告诉她:
“你是我心头之珠,渗我骨血,此生此世,割舍不得!”
苏柒在这个混沌而绝望的梦中睁开眼,依稀嗅到一股血腥气息萦绕,颤抖着伸手向身、下摸了摸,摸到满手的腥黏。
小、腹中一阵阵彻骨的痛楚传来,她知道,自己肚里的孩子,没了。
那个不期而至,曾让她惶恐纠结的小生命,那个成为她唯一寄托的小生命,那个就在今日第一次与她有了交流的小生命,终在那些披着人皮的鬼魅手中,化为了一片殷红。
她恨,她怒,但此时,她甚至没有了恨的心思、怒的力气,在她心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绝望。
孩子的逝去,也带走了她所有求生的勇气,如今,她只想就这样静静躺着,等待属于她的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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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回 求死而不得
作为一个阴阳先生和冥婚媒婆,苏柒对于死全然不畏惧,她甚至觉得自己死后,根本不需要拘魂鬼差的引领,就能够自己摸到忘川,跨过奈何桥,饮下那碗能让她前事尽忘的孟婆汤,就能去极乐世界,与父母亲人团聚了罢。
但她在潜意识里又对自己摇了摇头:孟婆汤不能喝啊,一旦喝下,就会忘记那个让她梦牵魂绕的人。他与她有太多美好的记忆,他让她品尝了世间最好的爱情,怎么能忘,怎么舍得忘?
她忽然想到:此生碍于血海深仇,虽不能跟他在一起,但待她变成了鬼,便可以常伴着他、看着他、陪着他,共度此生。
这比活着,要好得多……
苏柒苍白的脸上反现出一抹释然的微笑,闭着双眼等待着破茧成蝶成为女鬼的那一刻。
浑噩中,依稀感觉到有只冰冷粗糙的手在她脸颊上来回摩挲,耳边有嘶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啧啧,这样好的一副皮囊,你既不珍惜,我便笑纳了。”
这话说得实在骇人,苏柒忍不住睁开眼,见眼前昏暗的光线中,正立着一个满脸皱纹,样貌狰狞的老嬷嬷,一手端着一只瓷碗,另一手正在她脸上来回摩挲,一双混浊眼眸中透着贪婪的光。
真真是祸不单行,死不能让人安生的死……苏柒简直恼恨得无以复加,张开干涸的嘴巴努力质问道:“妖孽,你意欲何为?!”
那老嬷嬷着实惊讶:“你能看出来?在宫中生活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一语道破了身份,若非事从紧急,我还真想跟你多聊两句,不过……你既然一心求死,我便先成全了你!”
苏柒心中暗暗叫苦:我求死不假,但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为一个妖孽所用啊!
但她如今正奄奄一息,连说话都吃力得很,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只得眼睁睁看着老嬷嬷一只手上生出无数条纤细的藤蔓,蛇一般渐渐爬上苏柒的胸口,听她得意地呢喃:“你这身份着实有趣,有人想让你死,有人想让你活,而皇帝想让你半死不活……”
她枯槁的脸上扯出个诡异笑容:“你放心,待我用了你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定要将昔日妒你害你的女人一个个踩在脚下,让皇帝从恼你恨你到爱你不能自拔,最终成为一代妖后权倾天下!你说,这算不算变相替你报了仇?”
报个鬼的仇!苏柒气得直咬牙:若果真让你得逞,我半世英明就算是毁了!
她想要挣扎,但沉沉的身体难以拖动分毫;她想要呼救,却不知该唤谁的名字。
她眼看着那些蛇一般蜿蜒的藤蔓攀上她的脸颊,争先恐后地向她的眼睛、口鼻大肆进攻……她甚至可以想象,若被这些藤蔓侵入体内,她就彻底成了一具人形傀儡!
苏柒可以接受死,但实在无法接受这种诡异可怖的死法!
眼前一道熟悉的耀眼青光,让苏柒的双眸有片刻的失明,待她再度睁开眼,正见眼前的老嬷嬷张口发出一声凄厉尖叫,身体中有无数碧绿的藤蔓涌出,又争先恐后从窗口蔓延出去,那老嬷嬷便瞬间化为一张人皮,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这情形实在可怖至极,但苏柒此时甚至顾不上惊骇,只瞪大了双眼,望着人皮后面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高大身影,疑心自己是否犹在梦中。
但方才那老嬷嬷的惨叫,自是引起了守在屋外的下人注意,此刻正有杂乱的脚步声急匆匆向屋内走来。
当房门被“嘭”地推开,挑灯进门来的侍女一眼看到的,便是空空如也的房间,空空如也的床榻,整个屋内空无一人,除了……
床边地上,那张干瘪可怖的人皮!
两个侍女惊恐地对望一眼,都疑心自己看错了,却又从彼此惊骇的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终一个撒手扔了灯笼,另一个发出仿佛被人掐着喉咙挤出的声音:“鬼呀!!!”
方才还憧憬死后化为女鬼的苏柒,此刻却正置身朝思暮想之人的怀抱里,迷迷糊糊不知是幻是真。
天地间一片昏暗,唯有眼前那双深邃如墨、明亮如星的眼眸是清楚的,她迟疑地低唤了一声“王爷”,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想要去抚、摸,确认自己是否在梦里。
指尖被攥进一只灼热的掌心,又放在冰凉的脸颊上,那脸颊上有些湿、漉漉的,还带着一点熟悉的胡茬。
“是我。”慕云松的声音低沉哽咽,“是我……是我来得太迟,让你受了太多委屈,我……”
他觉得自己胸膛中挤压了太多情绪,几乎要将他压塌了,从接到夏恪传来的消息,说苏柒触怒了皇帝慕云泽,他便坐立难安,心中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以慕云泽对他慕云松如芒在背的危机感,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偏又看不见摸不着,必然将对他的恨意一股脑倾注在苏柒身上,加之被苏柒一而再地反抗,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简直不敢想,那混账皇帝会对他的女人和孩子做什么,小柒如今又在承受怎样的痛苦折磨!
故而,当夏恪夏严兄弟出现在接头地点,慕云松直截了当问道:“如今可有法子救她出来?”
见兄弟二人皆眼神黯淡,慕云松深吸一口气,道:“那就送我进去!”
他这看似请求,实则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夏恪着实有些不爽:“嘿!你以为后宫是你北靖王府呢?你说进去就进去?”
夏严却十分正色道:“王爷应知,皇宫与你而言便是龙潭虎穴,皇上煞费心机掳来小师妹做诱饵,等得就是你自投罗网的一天,你这一去,可能就要有去无回。”
“我自然知道,可那是我的女人!”慕云松握拳道,“我曾经许诺护她一世周全,许诺任由她惹是生非,哪怕杀人放火也替她兜着,我以为自己护得住大燕的江山,护得住北境的子民,又岂会护不住一个心爱的小女子?”
他摇头苦叹道:“是我太高看了自己,让小柒多少次置身于险境,都是因我的缘故,偏偏我次次不在她身旁,都是她自己从生死边缘挺了过来。我对于小柒,有太多的亏欠,一辈子也偿还不完。”
听他如此说,夏恪应景儿地哼了一声:“你也知道!”
但他记得清楚,昔日为求皇上放过小柒,这位北靖王爷只身一骑赴鸿门宴,毫不犹豫地要以自己的一命换小柒的一命。
“我甚至不奢求她能原谅我,愿意再接受我,”慕云松抬头,双眸中是毅然决然的神情,“我只想践行自己的诺言,为她赴汤蹈火一次,哪怕有去无回,也无怨无悔!”
夏恪听得颇为动容,却不愿显露出丝毫的感动,只白他一眼道:“这还像句人话。”
夏严则由衷赞道:“王爷重情重义,令人钦佩!”他取出一颗密封的蜡丸递到慕云松手上,“这是家师给的一颗犀水丹,乃是续命的灵药,你进宫见到小师妹后,务必尽快给她吃下去!”
“好。”慕云松将药接下,方意识到夏严方才的措辞,“续命?!”
夏严面露凄然,却也据实以告:“刚收到宫中线人的消息,说小师妹被强灌下一碗堕胎藏红花,如今只怕……”
忆起夏严的话,慕云松将手伸、进裹着苏柒的锦被去摸,果然是满手的黏腻血腥!
他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扎了一刀,低头望向苏柒那张惨白毫无血色的脸庞,心痛与悔恨在心肺间撕扯:“小柒,我们的孩子……”
他方说了半句,苏柒却仿佛从浑噩中惊醒,颤抖着用手去摸索自己的小、腹,口中喃喃:“孩子……我们的孩子没了!”
她方才一心求死,连眼泪都不愿再流,如今骤然见他在眼前,积蓄已久的情绪瞬间决堤漫延,抓住她的衣襟,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嘶吼。
慕云松紧紧抱着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的哭嚎一声声在他脑海中回荡,几乎要让他疯魔,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一刀去砍了那罪魁祸首慕云泽,再将害了她和孩子的刽子手们一个个千刀万剐!替他逝去的孩子偿命!
这等阴险狠辣,视人命如草芥的君王;这等无情无义,视手足如仇敌的君王,哪里值得他北靖王一脉拼死效忠?!
他愤怒、悔恨,但他心底尚有一丝清醒:此时,他正身处皇宫,任何不慎的举动,都会将他和苏柒一起推上绝路,还要连累整个慕家陪葬!
慕云松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痛地用额头抵着苏柒冰冷的前额,哽咽道:“小柒,你听我说,孩子还会有的……”
“不会了……永远不会了……”她恸哭着摇头,用一双潮、湿绝望的眼凝望着他,仿佛要将他装进心里、刻入灵魂,“我没想到,临走前还能见到你,能再看你一眼,我也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