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女子入仕
京城之围解除了, 司马惊雷却无法放松。
滁阳危机未解,许银宗刚能下地, 便又急急自动请缨前往滁阳。
司马惊雷知他在家中难以静养, 亦懂他不想待在家中的心,几乎没有犹豫地就同意了,不过, 派了雷云哲与他同行。
北梁军未退, 雷际舟不过在京城停了一日,便又带着人日夜兼程回了冀州。
薛胜不过是回来看望家人的,不过几日, 时间到了,便又离京。
太皇太后已经几日不曾下床, 司马惊雷也不曾得到她苏醒的消息。将雷老御医召入宫中给她诊治,也不见起色。
与之同时, 南诏的事情越演越烈, 她却想不到合适的人前往南诏。
南笙主动请旨的时候,司马惊雷愣了好一会儿。
她将朝中的人一一列了出来,却从来没有想过南笙。
“你要去南诏?”
司马惊雷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
“是。臣, 请旨。”
司马惊雷不语。
南笙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司马惊雷的旨意,一动不动,如同雕刻好的木头人一般。
司马惊雷问他,“说好的寸步不离呢?”
她想到当初,他对她说,他会寸步不离地护她周全。
那个时候, 她刚从高空跌落,从不缺一物到一无所有。他的承诺让她觉得安心,是她唯一的倚仗。
一直到现在。
她想过所有人会走,却从未想过他真的也会离开她的身边。
南笙微一怔,飞速垂下自己的眼皮。
莫名的,司马惊雷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点犹豫和慌乱。
真是难得的。
可他张口说出的,却是让司马惊雷无法回驳的话。
“臣并未离开,还在大燕。还在护陛下周全。只是……”他的声音不见起伏,“护住了江山的周全,才能真的护住陛下的周全。”
他缓缓掀起眼皮,眼里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如今陛下身边能人众多,无臣用武之地。臣愿往南诏,为陛下镇守一方天地。”
其实,武帝先前回宫的时候,便特意寻了他,让他寻个合适的时机前往南诏。
只是他一直拖着时间,舍不得离开。
到得如今,他才反应过来武帝与他提及的深意。
护一人周全,可以寸步不离,亦可以遥望俯臣。
可以小护,亦可以大护。
这次京城受困,他几无用武之地,再也没有留下来的意义。
他字字坚定,“陛下,温即楼去了西齐,雷际舟抗北梁,便是一个十三岁的孩童,也成了大燕置于冀州的顶梁柱。只有微臣,年过三十……”
“你想有你自己的功业?”
南笙想说不是。刚动唇,听得她道:“你是南诏人吧?”
“……”南笙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是……”
他生在南诏,却也不全是南诏血脉,不过,他会用南姓,确实与南诏有关。
而他这一次想要去南诏,并不是因他是南诏人的缘故。
他想要解释,可还未出口,又听得司马惊雷长叹了一声,“那便去吧。”
司马惊雷眸光深幽,“你从来不是拘于一隅的人,去吧……”
她想到当初颜执走时说过的话,心里缓缓安定下来。
“朕能交付信任的人不多,你是一个。南诏既是你的故土,朕不该阻止爱护故土的心。南诏,也是大燕的。朕将南诏交给你,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归一方安宁。到时,必有重赏。”
南笙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不图重赏,但甚是看重这份信任。
只是,他到底不是一个会表露心思的人,带着司马惊雷拨给他的五千人,沉默着拜叩辞行。
他之一生,一直伴随在帝王身侧。似乎什么都有,也什么都不缺。可真到了打算离开的时候,却发现并没有什么东西是要带走的。
想带走的东西,他没有带走的资格。
他不曾顿步,不曾回头。不曾看到宫墙之上并肩目送他远行的人,男子一身白衣,眉目清朗,如不染尘埃的谪仙,女子一身墨色曵地帝王袍。
一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两人才缓缓转身走下宫墙。
“你说,他真的是为了南诏,所以想要离开吗?”
白云景道:“他说是,便是。”
糊涂一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司马惊雷自嘲地笑了一笑,“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学会识人心,如今,我不知要花多久,才能学会装糊涂。”
她差点就在南笙面前戳破他的借口……
“罢了,留得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想要离开的心……”
司马惊雷喃喃自语,有些心累。
一直出了城门,南笙看到十里亭处一立一躺的两人,才停了下来,从马上跳下。
谭兆齿间的松针一上一下,“萧铭,瞧着,和你一样的蠢人来了。”
萧铭抱剑含胸,抬眼看向南笙,“出剑吧。”
谭兆:“……搞什么?”
南笙神色不动,几与萧铭同时拔剑,招招致命。
“卧草!”谭兆吐掉嘴里的松针,反应不过来,“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十七年前为敌的时候不打个你死我活。十七年后同命相怜了,到不要命了!”
“行!你们不要命了,老子来陪你们。把你们打趴下再说!”
不过,他刚拔出剑还未寻到能插手的机会,便见着两个人停了下来,萧铭的剑尖抵在南笙的心口,“我输了。”
萧铭木然收剑,转身便走。
南笙收回搭在萧铭颈前的剑,难得地动了一下眉,“我也输了。”
谭兆懵了懵,收剑问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南笙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翻身上马,“多谢!”
萧铭直到马蹄声远去,才回头看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低低地道:“同谢。”
谭兆急得如脚底生火。但好歹他们两个都不曾受伤,让他松了一口气,收剑问他,“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背着我做了什么?”
萧铭收回视线,“没什么。只是发现,当初,他是可以取我们性命的。”
只是他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谭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重重地啐了一口,“草!”
他现在追过去找南笙打一架,分个胜负,还来得及吗?
……*……
南笙不过去了两月,便传回了南诏暂定的消息。
这个时候,京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化之时,又先后传来西齐与北梁退兵的消息。
西齐国君逝世,皇子争权,一时间自顾不暇,最终是大皇子苏千寥获胜,让赵攫前往燕京缔结两国盟约。
北梁倒是韧性。
不过西齐危机一解,许银宗便带着人前往丰冀二州支援。他并未按常规的打法,而是绕去了北梁后防,直取北梁国都,将北梁国君绑来了大燕做客。
战报传到京城。
红酥正在给太皇太后擦拭手臂,听到外间吵嚷,起身斥责了几句,知晓缘由后愣了一愣。
面上刚扬起一点喜色,便听得身后异响。
转身回头,面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惊呼出来:“太皇太后!”
一直以来不曾在她面前清醒过来的太皇太后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瞪圆了眼,捂着胸口将血一口一口地吐了出来。
红酥扶着她,听得她在能够喘息的时候,不停地重复着:“完了……完了……全完了……”
司马惊雷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太皇太后的身子已经凉了,红酥抱着她,不让任何人靠近,满头花白的发已经变成了全白,不论谁唤她,她都半点反应都没有。
目光空洞地看向一滩血迹,像是没了灵魂一般。
司马惊雷停了一停,道:“请圣武太皇太后安歇。”
红酥缓缓偏转头来看向司马惊雷,眸中似有责难,复又缓缓平和,“陛下,奴婢,想要永远守着圣武太皇太后。”
当初,她不过是一个被人随意买卖的可怜人,什么都自己做主不得,险些被人卖入青~楼,过更加身不由己的生活。
幸好被性子霸道的安国公府郡主买去。
不论后来这个郡主进宫之后做了什么,不论这么多年来,别人如何看待如今的圣武太皇太后。
在红酥的眼里,太皇太后一直都是当初将她带离苦海,让她能稳定生活的活菩萨,是她一辈子的恩人。
司马惊雷并不知她们的过往,却也为红酥对太皇太后一直以来的不离不弃而动容。
假装不知太皇太后是因着与西齐北梁的合作彻底被粉碎而受了刺激,给她厚葬,允了红酥的请求。
自那天在城外厮杀之后,霜玉身体里的嗜战血液似乎沸腾了起来。虽还在司马惊雷身边,却总是心不在焉,只在提及战事的时候才会鲜活起来。
司马惊雷看在眼里,待得太皇太后的后事办完,便将霜玉赶去了幽州。
霜玉嚎哭了一阵舍不得,可离去的脚步却是从未有过的轻快。
司马惊雷知道,她舍不得是真,想要离去也是真。
因着太皇太后之死,原本礼部准备着的女帝大婚推迟三年。
这三年间,大燕繁盛出了另一番景象。继霜玉与红娘之后,又有女子入仕。
待得女帝大婚,新颁出的政令里,竟然让女子与男子同有参加科考的资格。
朝堂之上,反对声不断。
见得太上皇携太后归来参加女帝大婚,集结了去朝武帝哭诉,阴阳失衡,国君不倚栋梁之才,国之将亡。
怎奈他们才哭出声来,便被武帝不耐地斥停。
“女子不能科考入仕?”武帝冷笑,“那是你们没能力教出好女儿。就你们……”
他嫌弃地打量他们,又有些得意,“连女儿都教不好,也有脸自称是国之栋梁?”
群臣讪讪,心间五味杂陈。
这些年来,他们竟忘了女帝是武帝心尖尖上的女儿,忘了女帝本也是女儿之身。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