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杨萱妍还是毫无疑问地走了。十月初,大师兄黄黎台和三师兄云志成带着太一峡谷和师父黄伏农的心意赶往了挽西山庄参加了二师姐的婚礼,一去就是半个月。不过却带来了让姚园安心的好消息,那挽西山庄嫡次子马鸿轩却如那传言中一样,是个芝兰般的清雅公子。
医术一本本看下去,方子看了一张又一张,四季交替间,姚园终于开出了一张属于自己的方子,就在她沾沾自喜时,西北战事打响了……
鄯州城内,百姓人心惶惶,各个街道布满了巡查的士兵。鄯州都督李庚双眉紧锁,疲惫的身躯尽显老态。堂内焚着沉香,袅袅升起,清冷的会客厅咚咚作响,一记记沉重的脚步催的人心发紧。
总管李福面带愁容佝偻着背缓慢走来,踏进门槛的脚进了又退,拿不定主意。
“有什么坏消息尽管说吧!还能坏到哪儿去?”李庚长叹一声,嘶哑的嗓子说不出的心酸。
李福欲言又止,双唇龛合,一张一合可什么也说不出来。
“说!”李庚大喝一声。
李福双腿一哆嗦,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吞吐吐吐地说:“老爷……鞑虏首领传来话,若是日落前再不投诚,便……便……”说着,七尺汉子泪如泉涌。
“哭什么,七尺男儿当以洒热血,抛头颅报效朝廷,安能懦弱至此。”李庚双目如炬,威严地瞪着李福,黝黑的脸庞尽是坚毅和不屈。
“老爷!”李福“砰”的一声,李福双膝扑通跪倒在地,头磕的咚咚响,声嘶哑竭,“老爷,求求你救救夫人吧!再不营救,夫人和小少爷必死无疑啊!”
李庚双目通红,仰头闭目,硬是让满眶的眼泪倒流回去,少顷,他坚定而沉痛地说:“身为本督妻儿,当以死明志,鄯州十万百姓会记得她们的。”
“老爷……”李福老泪纵横,哭倒在地,“老爷,求求你了……”
“退下吧!”李庚挥挥手,不愿多言。
李福见此,已知无需多言,只得慢慢的起来,无奈离去。
李庚猛地睁开眼,泪水模糊了视线……
姚园挂着僵硬的笑容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松了一口气,一天的劳累终于过去了。
黄黎台净了手,走过来问:“师妹,累了吧?”
姚园舒展双臂,极不雅地疏松筋骨,笑道:“还好。第一次坐诊,不太适应。以前站着抓药、认药,乍一坐下来,还挺累的,我现在倒是怀念站着的滋味了。”
黄黎台道:“刚开始都是这样,慢慢就习惯了。”
姚园点点头,环视一周,问道:“今儿一天都不见师父和三师兄,去哪儿了?”
黄黎台微微一叹:“西北战事开始了,父亲忧心,去拜访前丞辅了,怕是要多谈会儿。”
“哦!”姚园点头,西北,范玮琛不是在西北吗?
两人正说着,黄伏农长袖生风而来。
“师父回来了?”两个人赶紧迎上去。
黄伏农长叹一声,端起桌子上的凉茶就要喝。姚园赶紧说:“师父,我给您换一杯热的来。”
黄伏农充耳不闻,片刻才说:“鞑虏汗王格尔吉吉汗发五万铁骑攻打鄯州。日前鄯州都督李庚一家惨死,城内血流成河,十万百姓屠尽,惨无人道啊!”
黄黎台脸色发红,目光充血,愤慨地大骂起来:“鞑虏可恨,毁我□□臣民。”
姚园心一颤,战争何其残酷,百姓何其无辜,失去了庇佑,只得身死家亡。
黄伏农尤为感伤:“为师年轻时,朝天何其强盛,而今处处受人欺侮,实在心寒。这仅仅是个开始,下一个目标便是德州,德州人口阜盛,何止十万?”
姚园忙问:“听闻鄯州都督李庚为人正直,常年驻守鄯州与鞑虏周旋,颇有战法,怎么会让鞑虏短短几天就破城而入呢?”
黄黎台攥紧拳头,狠狠地砸向坚硬的红木桌子:“还不是朝廷无能,援兵不到。”
黄伏农也颇为气愤:“而今兵部尚书肖如海软弱无能,贪污行贿,若不是仗着其妹妹肖贵妃深受皇上宠爱,早就被免职了。鄯州战事一早便飞书上书房,只因肖如海按下不发,延误了军机,致使十万百姓惨死。”
云志成道:“朝有蛀虫,百姓怎能不受其害?不知朝廷将如何处置?”
“肖贵妃苦苦哀求,皇帝念肖如海年纪大了,不忍苛责,停职修养,由其长子肖惟真接任兵部尚书一职。”黄伏农无奈,皇帝昏庸,大臣怎能不枉法,“昨日,七皇子姬元尧力荐咸州骑都尉范玮琛前往德州迎敌。皇帝封范玮琛为正三品总督奔赴前线,全权接下西北军务。”
姚园猛地抬头,范玮琛,她已经是总督了?升的好快呀?
黄伏农继续道:“朝廷紧急拔军,人力物力皆不充足,故我太一峡谷也该出一份力。所以我向统军元帅姬元尧上了请函,推荐你和宜和前去充当军医。”
“师父?”姚园吃惊,“弟子医术浅薄,还是女子,怎么能去军营呢?”
“不碍事。你只需要辅助你大师兄就可。范玮琛是你的未婚夫,有她照顾,想必也无事。只望你二人到了军中,尽心尽力,救死扶伤。”
“父亲的话,儿子记住了!”
事情已无转圜,姚园只得缄默不言。黄伏农安慰道:“宜和莫要多想。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何况国有大难,我等身为大元臣民岂可不管不问,尔等当知,唇亡齿寒的道理。你虽为女子,但心性不属于男子,故为师才放心让你去呀。况且,你的未婚夫也寄来了书信,让你赶去军营,为国出一份力。”
“弟子明白!弟子不是不愿意去,只是怕给师父带来麻烦。”话已至此,姚园即使有再多的不愿,也只得应下。
“既如此,你们就赶紧准备准备吧,明日就出发吧。”
翌日,天还未亮,黄黎台与姚园已抵至鄱阳州府,在知州的再三嘱咐下,带着十名衙役奔赴了德州城。
一路黄沙,姚园还来不及多看一眼沿途的风景,马车已经到了德州城外。姚园捶着快要折断的腰,大呼终于解放了。半个多月,吃喝拉撒睡都在车上,日子比坐牢都难熬。万恶的古代交通,实在是太落后了,等战事结束后,她一定要造一辆减震的舒软马车,她再也不想忍受颠簸的痛苦了。
德州位居川泽高原上,素有谷乡之称,一条绿带环城飘扬,加固了德州的坚硬。近日,因为战事,德州城门紧闭,城楼重兵巡逻,吊桥早已高高挂起,无一处不昭示着浓厚的备战气氛。受到气氛渲染,原本心有戚戚然的姚园早已将不满的情绪扔到西伯利亚去了,正襟危坐老老实实进了德州城。所幸,德州城依然安居乐业,铺子,居民并未受到破坏,只是略带了三分凝重。街道两旁,十步一个士兵,百步一所岗哨,岗内少说也有五个士兵,个个银枪在手,威风凛凛。姚园心一宽,看来驻守德州的太守也是个经世之才。
马车还未到府衙,德州守备早已矗立在衙前等候,远远看见一辆青纱马车立刻迎了上去:“德州守备王世南奉总督之命前来迎接黄神医。”
黄黎台早已在十步之外徒步走来,略微疲惫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盛了满眼:“怎劳大人亲自前来,黎台不过是一方郎中,只需遣位衙役兄弟引路便是了。”
“唉?神医说的哪里话?姬元王朝谁人不知,皇兄得其父真传,医术出神入化,任何病痛到了黄神医手里皆可药到病除。今我姬元受敌,三军战士的生命皆系在神医之手,王某身为德州守备应该辰鸡之时便在城门迎候,只因军中繁冗,才迟来衙前,已经是失敬了。”王世南做了个辑,恭敬地说。
黄黎台多看了两眼其貌不扬的王世南,眼中闪过激赏之意,言语间多了两份诚挚:“王大人太客气了。黎台身为姬元臣民,又是大夫,为军中效力是尽了草民本分。黎台只盼到了军中,多为将士减轻病痛,为姬元献上一份力才算完成了此次之行。”
“黄神医果然是谦逊君子。既如此,王某也不多言了。”王世南高看了黄黎台一眼,三言两句间已将他从普通郎中的身份上拉了出来,“神医车马劳顿,十分辛苦,王某早已定好客栈,先休息两日吧。”
“王大人体恤草民,是草民的荣幸。只是战士的生命耽误不起,还是先去军中吧。”黄黎台婉拒。
王世南见此,也不再多说,直言不讳地上说:“神医果然菩萨心肠,请随下官来。”
说罢,王世南扬鞭拍马,不快不慢地与黄黎台并驾齐驱地赶往了军中。
军营重地,戒备更是森严,若没有州衙文书,即便黄伏农亲来也未必进得去。姚园暗想,军中制度森严,军纪严谨,军士个个斗志昂扬,怎么姬元天下还如此腐败不堪呢?
殊不知,在范玮琛来之前的德州,腐败糜烂,那景象让人胆颤惊心。
军中清一色男人,乍一来了个秀丽女子,军士们的眼珠子早已被勾了去,粘在姚园身上,任怎么甩也甩不掉。姚园有些不适地皱皱眉,紧跟在黄黎台身后,恐怕一个不留神惹祸上身。
似是看出了姚园的担心,王世南冷冷地扫了一眼士兵,立刻不舒服的目光消失了。
“姑娘不必在意,战士们虽然粗野,绝无歹意。姑娘是奉命为士兵救治而来,而且姑娘是总督大人的未婚妻子,没有人敢生出半分邪念。”王世南稍稍安慰。
姚园尴尬地笑了笑,嘴上客气道:“多谢王大人解困,小女子生在乡野,长在草庐,不曾识得大礼,失礼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王世南惊讶不已,原以为此女子来军中不过是沾了未来总督夫人的名号,借黄伏农之徒的名号以解相思之苦,即便来了,除了好吃好喝的待着,别无它用,想不到此女子善识大礼,心思又这样细腻,果然配得上总督大人。这样想着,原本客套的恭敬添了两分真诚:“姑娘太客气了。以后有何为难之事,或需要些什么,派人告知一声,王某范围之内,一应俱全。”
“那就有劳王大人了!”姚园也不客气,爽快地答应了。
见姚园爽朗,王世南更是松了一口气,说不准黄伏农确实派了一个好帮手过来。
二人被带到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房间一分为二,外间是修养室,有十几张床位,内室是诊疗室和草药房,大大小小的医疗器材摆满了桌子,内服外敷的伤药占据了整个柜子。
黄黎台欣慰:“没想到军中补给如此充足!”
“这只是其中一间,军中有四名军医,一些简单的小伤用不着神医贵手,只是一些重伤大病的才托付给神医。”
“王大人抬举了!”
“这也多亏了汝州扈家。近日汝州扈家女婿是位颇具胆识仁慈之人,自范将军接任总督之后,扈家现任当家韩喆便火速送来了十车草药,一百万两银子,十万件棉衣,可谓是大手笔呀!为此,皇上亲题爱国忠君的匾额,嘉其义举。
姚园心一颤,原来是她,有多久没听到她的名字了?
黄黎台赞道:“为商能做到这等地步也算是不错了!”
“嗯!”
“如此,我们师兄妹更应该尽心尽力了!”
王世南道:“神医高风,下官拜服。稍时,总督会亲自为两位接风,两位的住处,也已经收拾妥帖,两位还是先歇息片刻吧。”
黄黎台道:“初来乍到,许多事宜还不熟悉,还是先了解一下方好,这样也方便上手。一路上,客栈清洁,倒也舒适,黎台不觉得累。只是,师妹女儿家,一路尘土,还是先去梳洗吧。”
姚园半月不曾洗澡,早已熬不过去了,听了,心内大喜。
王世南醒悟过来:“看我这脑袋,光说话了,军中皆是一些大老爷们儿,是王某疏忽了。姚姑娘随在下来吧!”
“有劳大人了!”
姚园的住处距药房不远,是一间布置清雅的小房间,屋内茶壶、桌椅、床铺一应俱全,难得的是东窗下还有一株含苞待放的木槿,为房间添了少许清韵。
洗澡水是两个士兵抬进来的,令人惊喜的是军中还有三个做饭的老妈子,个个身强力壮,方便了姚园许多事。
仔仔细细洗了个透,姚园半月来的劳累除了大半,精神也清明了许多。
刚换上简便的短打,那边传来了总督宴请的口谕。姚园忍不住抱怨两句,真是一刻也不闲着,跟催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