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番外二
昨夜下了阵小雨, 地面上湿漉漉的, 裙边沾染上了些泥污, 魏映仪提起衣摆, 小心翼翼地踩着青石板去往锁春苑。
锁春苑门前守着两名小厮, 看到来人时诧异地长大了眼, 他们不曾见过这位公主连着两天过来,心下莫名地惊慌, 这时也顾不得规矩, 忙把人迎了进去。
热茶上至堂前,小厮诚惶诚恐道:“公主, 小侯爷这院子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如果他下朝回府后怪罪小的, 还望您多说些好话哄他开心。”
“你把罪推到我身上便是。”魏映仪着眼于房间的格局,眼前摆着一桩画帘,挂了有十几幅字画, 花鸟虫鱼,一眼望去皆是栩栩如生,“这些画是从何处买来的?”
“回公主,这是小侯爷亲笔而为。”
魏映仪偏头看过去,似有怀疑, 这一偏头, 看到了画尾处的一角衣裳,看得出画上的人是个女子。
她突然想起昨日齐锦霄提起的茯香,想要去画前确认, 往前走了两步,就被人拦下,小厮好声好气道“公主,小侯爷不喜欢别人看,您体谅体谅。”
魏映仪置若罔闻,权当没听见,径直地往前走,在画架前站定,指尖挑起那卷面,画中美景全然现在眼前。
只可惜,只是个清淡的背影。
她略感失望,瞥了眼旁边的人,“小侯爷经常去的花楼是哪家?”
小厮十八岁不到,憋红了一张脸,“这……”
魏映仪把印象中能叫出口的名字全念了一遍,她无聊地紧,茶水饮了两盏,也不见人来。
小厮苦不堪言,他哪知道各个青楼的头牌都是谁,公主可真会为难人。
越觉得为难就越发盼望小侯爷早些回来,只是今日,回来的确实比以往的晚,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希望没去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否则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岂不是又要挑没了?
外面传来脚步的声响,小厮如临大赦,“公主,小侯爷回来了。”
紧跟着听见老管家的声音,“小侯爷,怎么回来地这么晚?”
齐锦霄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他:“王叔,碧玉阁新出的玲珑珠钗,送过去。”
老管家忙接过去,乐呵道:“好好,王叔这就送过去。”
“等等。”齐锦霄思量一番,“就说是昨晚药酒的回礼。”
老管家愣过神,笑着摆摆手,“小侯爷,您这是做什么,夫妻之间哪讲究回礼这些虚的?”
齐锦霄淡淡笑了笑,“送过去吧。”
王叔没走两步,又被拦下。
“王叔,也别说是我挑的,你只管送就好,其他的无需多言。”齐锦霄叹了口气,还是不太放心,“算了,我一起过去,在门口看着,省得您胡乱说话。”
“小侯爷,咱们大大方方地送过去不好吗?您逛了多少家店才选出来心仪的珠钗,不就等公主说一句喜欢?不亲自看看怎么知道。”
齐锦霄眸色暗淡下来,轻讽道:“我亲自送过去的东西,哪一件被她称赞过,不都是堆积在库房里面?”
王叔尴尬地笑笑,“话虽如此,您这段时间不是一直在冷着公主吗,公主若是个明事理的,定能看得清谁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好,更何况昨日您那样帮她,她今天总该露个笑脸……”
齐锦霄心中烦躁,失了兴致,“她爱对谁笑对谁笑,我稀罕什么,王叔越来越罗嗦了。”
“小孩子心性,较什么劲儿!”老管家摇摇头。
齐锦霄懒散道:“好吃好喝地养着她,护着她,缺什么给什么,就当供了个祖宗,我较个劲儿都不行?”
“这话小侯爷也就背地里敢说。”老管家揶揄地道,还没来得及收回笑意就看到了门前站着的魏映仪,表情惊地跟见了鬼似的,迅速弯腰,“公主万福,您……怎么在这儿?”
齐锦霄飞快地顺着目光看过去,檐下的女子安静地站在那里,不知偷听了多少对话,他突感朦胧虚幻,要不是听见了两声轻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意识到这不是梦境之后,全身都开始紧绷,齐锦霄僵着身子走过去,声音也因为紧张而显得生涩,竭尽全力使自己显得平静,“你……还病着,怎么过来了?”
魏映仪先是看了眼精雕细琢的锦盒,软声问道:“送我的?”
齐锦霄刚才散漫轻狂的气焰收地一丝不剩,他顿了下,不自在地应了一声,“路边看上的,觉得顺眼,就买回来了。”
说罢他又补充,“你若是不喜欢,打赏下人或者塞进箱底都行。”
“喜欢。”
他似是没料到这个答案,回味一番后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都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今日来又所谓何事。
换做平常,魏映仪若有事相求,他定然满心欢喜。
齐锦霄在心底叹了口气,语气泛着冷意和无奈,“盖子还没打开就说喜欢?”
两人在茶室待了半晌,一个看书一个作画,都不曾开口说话。
齐锦霄的目光从窗外移到她的发髻,上面的珠钗是自己亲手插上去的,鲜艳而夺目。
她那般清傲的人,做到这种地步,会不会是在讨好?
或者,是求和。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心中稍起悸动,笔尖的线条更加流畅,日上三竿时,不舍得还在病中的人挨饿,于是开口问道,“想吃什么?”
“在你这里吃。”魏映仪合上书本,“可以吗?”
齐锦霄喉咙发紧,点了点头,“我让人去准备。”
精致的小碟全摊在桌上,他趁上菜的功夫,去前院问了问清早发生的事,听到那些花楼和歌姬的姓名时,面色略带尴尬。
魏映仪今日的举动实在反常,不管是出于利益还是形势所迫,大有要跟他缓和关系的意味,若是要旧账重提兴师问罪,就凭他以前干过的混账事,也讨不了什么好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齐锦霄顿生悔意,他该稳重一点的,不该用那种稚气的方式来为自己博求目光。
可是一上午都没等到质问,又觉得失落,饭桌上,只好不动声色地问:“最近你常闷在家中,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
魏映仪细细斟酌了一番,才道,“我听说蓝家寄来了许多封信,管家告诉我都送到你这里来了?”
齐锦霄微微怔了怔,他最近心思泛滥,没什么兴致去处理公务,更别提浏览各个家族寄来的私信了,这个时候只好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好像是。”
“我想看看上面的内容,”魏映仪直接开口,丝毫没有顾忌,“可以吗?”
看信的要求本该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放眼当下,齐锦霄开始犹豫,他没看过那些信,摸不准其中写了什么东西,万一是些挑拨离间的话……
“捉奸”的事发生之后,他一早命人封锁了消息,但京城仍然闹得沸沸扬扬,自己的人绝不会透露半分风声,唯一值得怀疑的便是蓝家。
但当时他正在气头,又觉得两家人称得上世家之交,便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想,还是忽略了些许风口。
“我还未拆封,等看过之后给你送过去。”齐锦霄平静地说。
“如果我想在你之前看呢?”
眼前的女子虽然温婉,但自小娇宠,还是养出了一身的倔气,齐锦霄偏开头,轻道:“听话。”
魏映仪笑意逐渐褪去,语气怏怏,“你的和离书,是不是快要拿出来了?”
她沉寂了多日,每天都在想什么时候会与齐锦霄走到尽头,与其压抑地等待,还不如自己开口,“你下朝回来在院中的话,我都听到了。”
“如果你想我们分开,直说便是,不用顾及皇家的颜面和我的名声,反正那些……已经毁地差不多了,”她垂下眼眸,“但是,临别前我想弄清楚一些事实,还请小侯爷不要拦着。”
齐锦霄面色深沉,神情彻底冷了下来。
魏映仪这才发觉自己的话略有不妥,仔细想了想,心中念头一跃而起,怀疑地问:“你是不是……想要跟蓝家联姻,所以才一直纵着她们?”
这下齐锦霄硬生生气笑,“我纵容的人是谁,你心里不清楚?”
魏映仪见他发怒,识趣地闭口不言。
“和离书……当时我是被你气到了,从宫里带回来不到半刻钟就烧毁了,你别放在心上,我没有再生出那种念头。”齐锦霄生硬地哄,声音里带着不快。
她眉梢微扬,街头巷尾指指点点的咒骂声仿佛还在昨日,但经过那些雷霆手段,近来几乎无人敢谈,她还以为齐锦霄肯这么做,只单单是在维护他自己男人的颜面。
魏映仪迟疑了一番,才小声问,“你纵容我……跟别的男人私交?”
“魏映仪!”齐锦霄很少连名带姓地称呼她,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还敢想着出去找野男人?”
“找野男人之前是不是都先报备一下用来恶心我?”
“是不是非要把你关上十天半月不可?涨涨记性?”
魏映仪被逼地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抵在墙上,生出一股脑气,同时还夹杂着莫名的委屈,“大婚之前,你承诺过,今后身旁只有我一个人,你全忘了。”
齐锦霄本来怒火重重,听见这话脾气收敛了几分,刀尖舔糖,他竟然会觉得心口的火已经被几句话给浇灭了,语气顿时软了下来,“还记得呢?我以为你从来不记我说过的话。”
怪不得清晨时问了别人那些乱七八糟的怡香楼红梦院。
齐锦霄觉得自己魔怔了,明明本该拉着脸的,但现在,他缓和态度,好声好气地认错,“那些地方,每次都是前门进去后门出来的,我对香粉过敏,不能多闻……从未夜不归宿,只是回府时避开了你的视线而已。”
“真的?”
“真的。”
他想开口问寺庙和孟枫在一起的事,当时两人衣冠楚楚并无不妥之举,虽然距离极近,像是在偷,情,但没有那么不堪入目,大方地问一问似乎也没什么。
但一开口,却变了话,命令一般的语气,“以后出门的话,跟我一起。”
他死鸭子嘴硬,明明很想得到一个解释,到头来还是问不出口,生怕自己踩到哪根弦,生生地坏了今晚和解的氛围。
魏映仪眼眸湿漉漉的,没拒绝,算是默认。
齐锦霄命人把那沓信封呈上来,一封封打开,每开一封都屏着呼吸,幸好上面没写什么东西,大多都是邀约,春日游湖。
湖面的冰已经消融,上面飘着几艘游船,齐锦霄看着窗外的景色,修长的身姿蜷缩在船尾的隔间,他突然有种上不得台面的感觉,但又不能轻易地出去。
只能悠闲地欣赏湖边的几只野鸭子,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船身内女子面颊带红,峨眉微弯,齐锦霄这么多日悉心的照料让她的身体恢复地不错,病情已然好转。
魏映仪看着一身素衣摇摇欲坠的蓝家二姐妹,弯唇笑了笑:“近日可安否?”
“齐小侯爷呢?”蓝初凝拧眉不客气地问,“你瞒着他来的?”
魏映仪只摇了摇头。
“如今你的名声一落千丈,他还未休妻,六公主面上安安静静的,背地里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能让他这般着迷,我们以前真是小瞧了你。”
魏映仪对这些“夸人的话”全盘照收,反问道:“是啊,你们是小瞧了我,所以,那些阴谋诡计又有什么用呢?”
“魏映仪,你有什么可骄傲的,你不过是仗着齐锦霄的喜欢才走至如今的地位,如果没有他,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吗?不过是个失了势的弃妇而已。”蓝初凝忿忿不已,蓝初云在一旁站着不说话。
“现在,你们是弃妇了,这大概是……陷害我的报应?”
蓝家男子守陵,女子入尼姑庵,消息已经传的遍地都是,众人皆知。
魏映仪看着两姐妹怨恨的目光,问道:“为何那样陷害我与孟枫?”
蓝初凝握紧了拳,咬着牙回,“你可知,在你之前,齐阳候府是打算与我蓝家说亲的?是你毁了这桩亲事。”
魏映仪不可理解,“只是打算而已,又并非正式提亲,你何必把怨气撒到我身上。”
她话说出口,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你喜欢他?”
又道:“喜欢他的人,还是喜欢他的权势?”
“你又喜欢他什么?哦对了,我应该先问,你喜欢他吗?”蓝初凝反问。
船尾的齐锦霄听见这句话,终是没忍住,掀帘走了进来,一时间船内气氛顿变。
他不敢听到魏映仪的回应,害怕听到的是冷漠无情的不喜欢三个字,或者是含糊其词的不知道,太害怕了,以至于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中断她开口。
蓝初凝看着齐锦霄走来,眼角顺出眼泪,委屈道:“我就要离开京城了,这是最后一面……”
齐锦霄冷眼瞥了过去,似是在谈话家常,“皇上让你去的是什么地方。”
“檀乡的一个小地方,那里水土不好,常常黄沙满天飞,常年做苦工苦活……”
她还未诉完苦,就听齐锦霄冷漠地中断,“知道了,檀乡我去过,听说那里有个小村子铖村,你再往下调一等好了。”
“你……”蓝初凝赤红着眼,锐声道:“魏映仪现在委身于你,不过是贪财图利罢了,她现在只能仪仗着你生活,信不信有一天孟枫发达了,魏映仪转头就会投进孟枫的怀抱,你对她来说就是一文不值……”
齐锦霄沉着声低吼:“来人,押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