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很难形容那一刻在场其他人的感受。
经纪人进来时,乔奇祯背对着门。只能看见狭窄的室内中, 助理一副支支吾吾道歉的样子, 而尹夏霈脸色煞白, 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平时不容易生气的人,生起气来总是格外恐怖。也许是因为反差,又或者, 只是因为本身并不是好脾气的人, 假装得太久, 反倒积累了压力。
“乔奇?”经纪人说。
乔奇祯回过身来, 神情已经恢复如常。他说:“怎么了?”
“你不是说来找缺页?”说着, 经纪人已经扳过他肩膀,推着他往外走, 又朝门内扫视一周,嘱咐说, “走了, 制片等会儿来收地方。该干活了。”
边走边拨通回去, 来电响了一声又一声,兜兜转转, 最终还是没能接通。乔奇祯收起手机, 在副导演来叫他以前呆滞了好一会儿。
好想立刻化身游戏里的马尔克斯’55。
抄起棍子出去不顾及后果地爆打一气。
白玛又甩了好几次衣服, 纸屑粘得到处都是,根本处理不干净。都说了好多次,洗衣服前要检查口袋。她意味不明地发火,索性把衣服扔到一旁。
谁爱晾谁晾。
倒了一杯咖啡, 白玛坐回桌前敲键盘。其实也不知道写这个能做什么,不过,脑海里的故事形形色色,有雅有俗,有悲有喜,记录下来心里总会好过许多。
儿童文学杂志社的工作很令人愉快。
白玛工作得相当起劲,效率甚至盖过比她早进单位的朱姗。朱姗丝毫不介意,反而挠着头一个劲傻笑:“那我也要加油啦,不然活都会被抢走的。”
上次见面颇有不快,何安烛似乎有些耿耿于怀,最近联系得有些勤。
有时候白玛不明白,究竟是巧合还是人天性如此,顺风顺水,总难免满不在乎;反而是遇上挫折,越挫越勇,凭空生出勃勃斗志来。
莫名其妙。
他约她去他家吃他妈做的菜。
这倒没什么。
之前回家,偶然撞上泽仁普措,也被问了和何安烛的进程。白玛坦诚相告,可她的坦诚一般都带着点不自觉的悲观:“就那样,他可能受不了我。”
“我倒是感觉很顺利。”泽仁普措说,“上次见面,他妈妈还一直和我夸你哩。我家闺女,他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更好的。”
“你也太盲目乐观了。”白玛自嘲地笑笑。
假如真有那么好,何必还继续和别人见面?怪不了任何人,相亲这码事就是这样,拿着号码牌,但不只是一家的。自己也做不了主。吃着碗里还要盯着锅瞧,直到最后答案揭晓前,永远在寻觅更好的。
看到消息不断跳出来,白玛继续专心吃饭。朱姗插了句嘴:“是上次来接你的那个人吗?”
“上次来接我?”白玛停顿几秒,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乔奇祯,“不是的。是相亲的对象。”
朱姗稍稍有些惊讶:“白玛姐,你要结婚吗?”
“不知道啊。”她对这个话题不怎么感兴趣。
“好希望你获得幸福。”朱姗低声说。
可是却听到白玛笑了一声。
“结婚也不等于获得幸福啊。”白玛垂下眼睛,笑容像琉璃一般泛着暗光,“就算我现在结婚,也只不过是为了能过得舒服一点。怎么可能结个婚就幸福了——”
朱姗看着白玛,猛地眨了眨眼睛。她家境很好,说实话,能来这里上班也和父母脱不开关系。高中和男朋友在一起,到如今已经六年了。
为什么结婚了都不能幸福呢?
“我妈妈说,结婚还是要有爱情,”朱姗好像在自言自语,“爱情应该势均力敌。”
后来,白玛还是去了何安烛家。
何安烛的姐姐、姐夫也来了。
何安烛抱着他的小侄子不放手。小小的孩子像个肉团子,正是哭哭闹闹也讨人喜欢的时候。白玛只顾着调试电视机,试图把电脑上在播放的《铠甲勇士》投到大屏幕上去。大概数据线的接触问题,到最后连一开始提议的姐姐都放弃了,白玛还在专心研究。
“你不喜欢小孩子吗?”何安烛凑过去,很是仔细地问道。
白玛一怔,摇了摇头。
“要是是我自己的,可能就喜欢了。”说着,连她自己也笑了。
何安烛同样跟着笑:“那还真是与众不同啊。一般不都只喜欢玩别人家的,嫌自己的照顾起来麻烦吗?”
“假如是自己的小孩,有很多东西想教给他。也会想‘要对他好一点’之类的。”白玛很坦率,“别人的就算了。我没什么耐心。”
毕竟在她小时候,也没怎么得到过大人的耐心。
何安烛的姐姐叫他过去,估计是聊些家庭琐事。之前白玛听何安烛抱怨过,无非是孩子要上幼儿园,要搬去学区房。夫妇之间有些摩擦,家庭主妇又找不到别人诉说,只能趁着回家谈谈。姐夫又去了洗手间,一时间,起居室只剩下白玛和流着口水看《铠甲勇士》的小男孩。
小男孩对这个陌生姐姐很好奇,忍不住人小鬼大地伸出手来,去碰白玛的手。
白玛手指受过内伤,敏感了些,于是飞快抽回去。
她不想和无法沟通的对象共处一室,所以一等姐夫回来,立即起身躲进了厨房。
何安烛的妈妈正愁没人来帮忙,白玛过来,正合她意。白玛挽起袖子,对何安烛家齐全的烹饪器材感到十分满足。
与其说她喜欢做饭,倒不如说,她喜欢处置食材。
白玛问了问要做什么,当即开始埋头洗菜、切菜、调味、煮菜、摆盘。一连串做下去,她的心情好像才平静下来。不断重复,重复,就这么随自己心意做着。她心情很好,甚至轻轻哼起歌来。期间似乎何妈妈试图跟她聊些什么,可白玛只是随意敷衍了事。也不知道过去多久,让她中断做饭的是剧烈的摇晃。
“小玛!”何安烛用力按住她的手臂来回摇晃着喊道。
好熟悉的称呼。
白玛无意识笑着回答:“乔奇祯,来得正好。你要吃吗?我做了好多——”
映入眼帘的是别人担忧而惊惧的眼神。那神情在一瞬间刺伤了她,疼痛感与耳鸣齐齐袭来,好痛。想蜷下身。白玛忽然觉察自己做了什么。
再回头,厨房里已经摆满了已处理或有待处理的食物。远超需求的饭菜,油烟机的沸腾声,与煤气混杂在一起的食物香味。
她在别人家干了些什么?
身处不安全场所,危机感如刀锋尖锐地自皮肉表层穿出,连拉带拽,从混沌的快感中将理智抽离出来。
她手还停留在天然气阀门上,太慌张,一使劲,竟然直接扯了下来。想后退,结果又撞到何安烛。白玛匆匆道歉说要去洗手间。即便如此,最后奔向的门却通往公寓楼外。
她夺路而逃,甚至焦躁到无法等待电梯到来,门不知何时就会打开,有人会从那里冒出头来问她怎么回事。枯井中垂落蜘蛛丝,转头就是安全出口。
一级一级踩下楼梯,新鲜空气汇入肺泡的一瞬间,白玛这才感到得救了。
笑容像沉船浮出水面。
她死死握紧拳,莫大的喜悦如氢气球疾速膨胀。白玛感到快乐非凡,天然气不锈钢的零件捅进掌心,她一边奔跑一边放声笑起来。
程落微正式签约乔奇祯的工作室。
工作室属于J3,然而J3并不发展偶像以外的事业。良宜又早已高调相助。如此一来,工作室的前景不言而喻。
程落微很高兴。
不过也有一点小插曲。
“师姐,”凌晨三点,程落微发消息给白玛,“你知道mina哪里得罪乔奇师哥了吗?”
mina是谁?
白玛硬是在程落微的提醒下才想起来,米娜是她的助理。
程落微说:“已经是前·助理了。乔奇师哥很大方,连我的好兄弟都签了,提的时候我慌得要死,结果他眼睛都没眨一下……怎么米娜就一口否决呢?”
白玛懒得理她,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我也不知道呀。”
又说:“他那人本来就这样吧。”
背后刚议论完,乔奇祯就发来消息。他问:“睡了没?”
白玛本来不想回复,可手滑按了几下输入法,暴露了“正在输入中”的状态,以至于乔奇祯一个视频电话打过来,简直叫人心惊肉跳。
白玛当即决定不骂他个狗血淋头不罢休,刚接通,只见界面出现一张贴着敷料和创口贴的脸,把她流到嘴边的脏话给堵了回去。
“你……这是怎么回事?”她都被吓得结巴了。
仍是那副看着很舒心的长相。然而,受伤的痕迹侵占了大半张脸,要是胡笛在这,肯定要大呼小叫是“暴殄天物”了。
这次演的角色有挨打戏份,读剧本时是挺期待的——在演戏上,乔奇祯一直对富有挑战性的工作跃跃欲试,《东成西就》里他最喜欢角色是段王爷。然而难度总与危险同行,一不小心就受伤了。
“刚好能把之后的剧情也演下去,挨打后的心境也更贴合了,真是幸运啊。”说这话时,乔奇祯的语气毫无起伏,不知道是真心实意,还是身处困境自我宽慰 。
白玛不住地皱眉头:“那么拼命干嘛,万一落疤了怎么办?该休息就休息啊。”
“放心,真没事。”他缓了一口气,又低声说,“见到你就没事了。”
她装作没听见。
他背景是白色的瓷砖墙,灯光惨白,白玛不是没见过这种气氛。她大概猜到他在哪里:“还有多久吊完?”
“快了。明天还要来一次。只有半夜有空,不过也好,没什么人。”乔奇祯说,“你来看我吗?”
“我?”
刚好是周五,隔天是双休日。
乔奇祯没有持续不断地恳求她,只是握着手机,把没受伤的那侧脸靠在输液架上。好像很困,又毋容置疑辛苦得很,他说:“我想吃你做的饭。”
声音不软,有些坦然,仿佛只是提了个建议。
却足以让白玛在一瞬间迟疑。
密密麻麻花花绿绿的饭菜掠过眼前,她忽然有几分头晕。白玛不确定地问:“你为什么能吃我做的饭?”
跟呕吐物一样。
白玛没来由地想。
她做的饭跟呕吐物一样。
即便是自己亲手做的,可凭借的热情全是虚妄。她自己都鄙视自己。不经筛选就把满腔感情发泄进去,浪费食材,也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怎么会有人能下咽呢?
“为什么不能?”乔奇祯反问。
他回答得很果断,好像一切都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