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这一年来, 楚国京郊不知何时建起一家食舍,只做药膳。
食舍位置偏僻, 少有人往, 却出乎预料地在一年内以不可阻挡之势在楚国皇城的一众食舍中占据一席之地。
食舍名养轩。
皇城诸多达官显贵, 许多人家中也有专做药膳的膳夫,却从未有人能做出养轩的味道。
不知哪户猎奇人家的宴席上最先出现养轩的十二药膳宴, 从此很快便风靡开来。
以致如今只是三月, 养轩的药膳宴已经约到了九月。
襄玥对此稍有意外,但在离郴的目光下很快变成得色。
食舍后不对外的小院内,襄玥逐渐熟练地打着算盘, 边言:“大表哥, 我可以还你借我建食舍的钱了。”
离郴冷哼,抱臂倚在一旁看襄玥, 突然上前几步拍了拍襄玥的肩。
“走了。”离郴道:“我要去杭城一段时间,你……算了,不管你了。”
襄玥一把拦住离郴:“你不会还生气吧。”
当时襄玥坚决不入住离府,离郴面色十分难看,似乎恨不得把她绑起来狠揍一顿。
却是秦襄岭, 不知从何闻得消息,立时命人送来一份地契还有一句话“这般甚好。”离郴沉默思量许久, 最终同意了。
离郴还是不悦,有些嫌弃地绕过襄玥离开。
“杭城盛产珍珠,给你寻些回来添置嫁妆。”
“我不要……”
面前已没了人影,襄玥纤白的指节顿在黑木算盘上, 眉眼柔和,轻轻说完话,“保重。”
食舍一年来安稳无恙,背后少不了离郴的照料。
只是,离郴离开不久,襄玥总感觉小院内多了一双眼睛,沉默压抑地凝视着她。
襄玥蜷了蜷指尖,掩好屋门。
夜间,襄玥放下书卷,瞥见未关的窗扇。窗外一片浓重的沉黑,星光被藏起来,稍远处更是什么也瞧不见。
襄玥用力合上窗扇,心头莫名地浮起恼意。
脑中挥之不去一双眸色复杂的眼。
其实一年来,襄玥很少想起周景安。时间在他们之间,像是过去了很久。
然今夜,脑海中蓦地一股脑涌上那人的身影,仿佛要把过去一年都没有的念想补上。
襄玥蒙头把自己塞进被里。
屋外,风吹过某个光亮不及的角落,也吹散了些许愉悦的笑声。
第二日清早,襄玥倦乏地走出屋门,。
走过窗前,襄玥睁大眼。
一枝还含着清晨露水的翠生生的花藤大刺刺靠在窗扇上。
襄玥走进前院。
掌柜一惊,实是他来养轩后第一次见襄玥进前院,掌柜趁无人注意引着襄玥到帘帐后。
不待掌柜开口,襄玥磨了磨牙,“掌柜的,去买老鼠夹放到院里各个角落,还有树上。”
又到了夜晚,月明星稀。
烛火旁,襄玥拿着书卷半天没有翻一页,目光全落在了屋外,布满老鼠夹的院子。
夜已深,襄玥拿着书卷的手开始不稳,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哈欠,又强撑着去抱了毯子来。不想裹上柔软温暖的毯子,睡意愈发浓厚。
书卷跌在软榻上,烛火被风吹熄。
襄玥脑袋一点一点的,迷蒙睁大眼睛,终于在某一刻,斜着倒下的额头上触上温热可靠的手掌。
襄玥满足的睡去。
黑暗里,看不下去跳窗进来的人,纵容地低叹。
周景安将襄玥安稳搁到榻上,裹紧毯子,最后眷恋地看了眼,又要跃窗。
下一刻,袖摆被拽住。
力气不大,周景安却像被抓住了要害猛地顿住。
身后再没有动静,但袖摆仍被人执着地抓在手中。
周景安沉了沉气,下定决心转身,正要言语。
月光洒进窗内,柔和地铺在襄玥的睡颜上,脸颊依稀可见沉睡的晕红。
“……小骗子。”
周景安啼笑皆非地握了握襄玥的指尖,是熟悉的缱绻的温软。
第四十八章
襄玥抱着毯子醒来, 在软塌上睡了一夜着实不算舒适。书卷散在地上,边角有褶皱, 显然昨夜落地后姿态随意地躺了一夜。
是自己疑神疑鬼了。
襄玥捋着披散的长发起身, 余光掠过窗扇。襄玥走到梳妆镜前, 拿起木梳,又看了眼窗扇。
昨晚, 她合上窗扇了吗……
襄玥低眉, 一下下梳着长发,在打结处很有耐心地梳通。然还是落了一簇的头发。
襄玥把木梳拍在桌案上,走出房门, 不出意外又瞧见了那绿生生存在感极强的花藤。
襄玥拿起, 心烦意乱地想揉成一团,但又何苦为难一株花藤。
气不顺, 襄玥抑制不住气声:“出来。”
小院内静悄悄的,风吹过也带不起一根多余的头发丝,某处阴影若有似无地颤了颤。
半晌,没有等到任何动静。
襄玥眉梢微抬,走向前院, 背影都能看出的躁。又顿住,耐着性子回去戴上帷帽。
掌柜又一次见着了一年来他总共没见过几次的养轩当家, 心里想叫祖宗。
昨天没头没脑让布置许多老鼠夹,今日突然出现又不知要折腾啥。
“后一月有几家宴席?”襄玥敲了敲掌柜面前的账本。
掌柜答得镇定,将几户人家一一到来,襄玥面无表情地听完, 突然笑了。
掌柜心一颤。
“不管用什么借口,推了,别伤和气。”
掌柜脑门冒汗,险些脱口,这不为难人吗。
襄玥似晓得掌柜心思,在帷幔下笑了,“不成的话,伤和气就伤和气罢。”
很是不在意。
掌柜心里有了底,试探问了:“当家的,是想歇歇吗?”
襄玥不置可否,帷帽下隐约可见姣好的面容,却透着狠。
本还有几分心虚,在两株花藤下是没了。故弄玄虚,天下又不是不能有长的相似的人。
襄玥这般想着走进小院,心内盘算。楚皇城往西一百里,据闻有座有来山,多药草,可去瞧瞧,带些回来扩充下院内的小药圃。
襄玥的目光落向院内东南角,步伐也不觉偏离了原本的路径,一步落下,襄玥后知后觉想起好像忽略了什么。
“咔——”令人头皮发麻的钢铁入骨肉的声音响起。
襄玥恍然,院内布置了许多捕鼠夹,她要落脚处好像,确实有一个夹子。
不过,现在踩住夹子的,不是她。
襄玥来不及反应,认命闭眼时忽被一个力道推开,又被搂着腰捞回来,帷帽撞上结实的胸膛偏向一侧。
透过白纱,丝丝渗出的血依然红的刺眼。
襄玥抬首看来人,他眉头蹙起,面上闪过隐忍的痛意。
周景安也在看她,些微无语和更多的无奈。
真狠,真钢实铁的捕鼠夹,更像是山里补首用的,这一夹怕是夹到了骨头。更主要的是,他不推她,便是她自己踩上自己布置的老鼠夹。
襄玥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怎么那么迷糊。”周景安先道,声音擦着耳畔响起,沙沙的哑。
襄玥一怔,手向外撑,飞快退开。
周景安不妨,倒吸口气,只觉捕鼠夹划着皮肉咬了咬。
襄玥尴尬地顿住,在两步之外警惕又别扭地瞪着周景安。
她刚刚在想,她是装不认识,大喝一声“哪来的登徒子”或者呢喃声“贼人大白日就上工吗?”,还是娇羞点“这位公子,您没事吧,小女子多谢您相救……”。
只想想襄玥就起了鸡皮疙瘩,耳边又正擦过温热的气息,本能就推开人跳远了。
这下大眼瞪小眼,周景安看着她,目光认真饱含关切。许久,像是看清了襄玥的抵触,周景安狼狈垂下眸子,裤脚一片都被染红,血顺着脚踝流淌进泥土。
此时此景,空气里都弥漫着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