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旧识
季秀林并未注意到自己的称呼有什么不对,他把长剑收了起来,唐如卿看着他的动作,忽而想起来在太平谷外,季秀林昏迷前的那一句“殿下”,一个不可能的念头冒了出来,或许是这个猜测太过惊世骇俗,唐如卿甚至不敢细想便将其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倒是季秀林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她是受到了惊吓,心中更是愧疚,不由得说道:“殿下请坐,我去泡杯茶。”
说着季秀林便离开了,唐如卿按下了心中的念头,说服自己或许是因为季秀林乃是前朝旧臣,所以才会如此称呼,更何况齐国如今打着的是封王旗号,仍是以周朝为尊,称她为殿下也并无不妥。
只是这个理由很难说服自己,唐如卿心不在焉地坐在那里,很快季秀林便回来了。
他堂堂缇刑司督主,所住之地只有一个小太监伺候,得顺不在时他竟也会去做斟茶倒水这样的事。
唐如卿表情有些扭曲地看着手边的热茶,心想这世上不知有什么人能尝过季督主泡的茶,心情复杂地尝了一口,客套地说:“这是普洱?督主有心了。”
唐如卿于品茶这等雅事一窍不通,能认出是什么品种便是万幸了,普洱能清心,季秀林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地拿了这个。
“殿下喜欢便好。”
季秀林面无表情地坐在对面,宽大的袖子挡住了他蜷起来的手指。唐如卿向来行事随意,这会儿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便又低头喝了一口茶,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济世》中介绍季秀林原本是季寒江之子,被送入宫中后便是在御茶房做事,最开始也是因为泡的一手好茶得到了平帝的关注。他一个小小宫奴,能如此轻易地在平帝面前露脸,绝非偶然,唐如卿记得是当时御茶房的首领太监将他送到了平帝面前,那太监也是季寒江的人,为的就是助季秀林取得平帝的信任,最开始想必季寒江也没想到季秀林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那个太监好像是叫……得顺?
唐如卿出神之下,拿着茶盏的手没注意,滚烫的茶水便倒了出来,她“嘶”了瞬间松了手,上好的瓷杯啪嗒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季秀林噌地站了起来:“你……”
“嘶……”唐如卿皱眉甩了甩烫红了的手指,抬起头来看见了季秀林的动作,他猛地一顿,抬起的手明显僵了一下,才面无表情地向唐如卿走过来:“是我考虑不周,殿下见谅。”
季秀林瞥见唐如卿的通红地指尖上还沾着茶水,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条帕子来恭敬地递给了唐如卿。唐如卿却没接,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说:“什么这个那个的,是我自己走神了,怨不着你。”
话虽如此,唐如卿看着季秀林的表情却一句很奇怪,她很少有如此直白地盯着季秀林的时候,这让季秀林不得不把注意力从她的手指上收回来,避开唐如卿的目光问:“殿下?”
“没什么,”唐如卿拿过他手上的帕子,看似漫不经心地说:“我就是在想,世人常说督主乃是现世阎罗,却不知督主的武器乃是兵中君子,随身也会带着帕子这等物什。”
好像给季秀林这个人添了一点烟火,不再是一个震慑天下的符号似的。
但这点烟火气也不过转瞬即逝,很快就消散了。
唐如卿没等季秀林说话,自己先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对了,其实我有一件事想问督主。”
“殿下请说。”
季秀林实在没法接唐如卿前一句话,语气冷淡地应了一声,唐如卿向前走了一步,盯着季秀林毫无瑕疵的脸:“听闻督主从前跟着的大太监也叫做得顺,不知是否知道季予安这个人?”
“从未听闻。”
季秀林看起来并无异常,唐如卿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拿着帕子的手撑在下巴上:“不会吧?我记得我离宫之前是听说予安要被调去御茶房的,他与督主应当是在同一处做事才对,你当真未曾听说过?”
季秀林说:“宫中人员流动复杂,御茶房乃是有油水又清闲的好地方,新入宫的小太监都抢着进来,没到最后,都可能出变故。”
他言下之意是说季予安并未真正进入御茶房,因此他并不知道。
唐如卿对这套说辞却并不满意,眼睛不错地盯着季秀林:“唉,我在这宫中也就这么一个玩伴了,当年皇宫沦陷,也不知他究竟是死是活,好容易有了点线索,如今看来却是要断了。”
“皇宫易主,逃出宫去的不在少数,当年的名册已经销毁,查起来的确有难度。若是殿下不弃,我愿尽绵薄之力。”
说这话的时候季秀林脸上当真是半点神色都看不出来,好像季予安当真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一个手握重权,出于对唐如卿的客套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似的。
唐如卿盯了他一会儿,忽然低低地笑起来,这倒是让季秀林不知所措了。
他从知道唐如卿可能已经了解了所有剧情后便猜到会有这么一天,毕竟当初唐如卿是知道季予安去了哪里的,但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让“季予安”永远消失,虽然唐如卿可能会伤心一阵子,但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多深厚的感情也该淡了。
哪怕听见唐如卿故作忧愁的叹息时他都能够忍住不去看、不去想,好容易才掐断那不该生出来、的渺茫而难以忽视的希望,却在唐如卿的笑声面前功亏一篑。
唐如卿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抱着自己的肩膀,低下头来笑得浑身发抖,季秀林不安地盯着她的发旋,手掌无数次地想抬起来却又放下,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唐如卿终于笑够了,她抬起头来,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唇边翘起来的弧度却并没有消失。
她手疾眼快地抓住了季秀林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柔软的掌心贴在季秀林的手腕上,好像掐断了他的脉搏似的让季秀林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看见唐如卿的笑意很满,好像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他听见唐如卿用郑重的声音说:“我很高兴……他还活着。”
唐如卿说的是“他”,好像并未将季秀林和季予安联想到一起,但季秀林莫名觉得并非如此,可是他来不及思考,因为唐如卿的手心太暖了,像是藏了一团火,在他手腕的皮肤上落下了一点火星,顷刻间便沿着血管脉络烧到了心脏。
季秀林踩到一地茶水,破碎的瓷片发出咔嚓地声响,拉回了季秀林的思绪。
虽然唐如卿已经松开了他,但季秀林仍觉得被触碰的皮肤,他的手僵硬地几乎不能动,声音沙哑地纠正唐如卿:“或许他没逃出去,早就死在了宫中。”
唐如卿却不怎么在意了的样子,垂下眸子盯着自己的手:“或许吧,不过我还是希望他活着,如果他已经逃出了宫,或许会过上最普通的日子,没有人打扰,那样也不错。”
说着唐如卿便向季秀林拱了拱手,道了一声告辞,便转身离开了。
季秀林没送她,就那么站在门口,他看见唐如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得顺正好这个时候回来,叽叽喳喳地和她打了招呼,又很快结束对话,蹦蹦跳跳地进来了。
“主子,你回来啦!”看见季秀林,得顺显然很高兴:“你和公主见过了呀,公主真的和宫里其他主子完全不一样呢,不过她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
得顺叽叽喳喳的声音装满了空旷的院子,把季秀林拉回了人间。他看了一眼得顺手上拿着的衣服,吩咐他先把东西放回去,而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很多东西争先恐后的跑出来,抢占了他思考的空间,但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脑袋一直都是空空的,就连得顺什么时候把地上的狼藉都收拾好了也没注意到。
直到夜色降临,英明神武的季督主才后知后觉的确定了一件事——殿下已经知晓他就是季予安了……吧?
事实上,唐如卿的心情很复杂,她很高兴季予安还活着,虽然他的身份有些不可思议,但唐如卿很高兴。
许多事情带着结果去推测过程会简单许多,剧情所发生的偏差、季秀林种种看似正常的表现……所有事情都有了解释。
在《济世》中,并未出现过季予安的戏份,这是唐如卿亲身经历的剧情之外的事情。从季秀林那里离开时,唐如卿并没有想那么多,她的思绪很乱,“季予安就是季秀林”和“季秀林和现代的季予安长得一样同名同姓”这两件事不知是哪一件对她造成的影响更大一些。
当最开始的喜悦过去,各种情绪便涌了上来,唐如卿只能维持住表面的稳定,匆匆离开,就连季秀林为何要给身边的小太监取一个和当初虐待他的人相同的名字这件事都能暂且忽略。而回到昭阳宫后,她终于能正常说话做事,只是大脑依旧是一团乱麻,理不出一点思绪。
晚上宫人服侍着她洗漱时,她才看见那一条沾了茶水的帕子,后知后觉地想:忘记把这个还给季秀林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苦尽甘来之前,来点佐料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