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离心
水神节如约而至,尹新月一大早被人围着,从头到脚检了个遍。
按大梁的旧俗,每一位贡女在踏上花车前都要由嬷嬷验身。确保贡女之身纯净无染后,才能正式为她装扮水神服饰。
周楚楚领着青鸾站在尹府门前,看着那送礼的来客进进出出,就知道尹府有多受宠。
也难怪那么多世家贵女憋着劲儿想做贡女,见惯大富大贵的周楚楚看着,都难免有些艳羡。
青鸾托着小姐的手,只道:“小姐在想什么?”
周楚楚从深思中回过神来,笑了笑,说,“你猜如今谁最眼红尹府?”
“眼红尹府?”青鸾望了一眼,若有所思,“眼红他们的,自然是没有被选上的。”
“尹家三位千金,两位已嫁做人妇,唯独尹新月迟迟未嫁,你可知其中缘由?”周楚楚回过身子,幽幽朝周府的方向走着。
青鸾紧步跟着,淡淡道:“尹二小姐奴婢倒也见过两面,看那面相谈吐,像是个有主意的人。”
“你看人很准。”周楚楚点了点头,“尹新月确实是个有主意的。”
见青鸾无声,沉默半晌,周楚楚又道,“若是让你猜猜尹新月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你能猜出来吗?”
“奴婢猜不出来……”青鸾摇了摇头,露出一脸憾色,“不过奴婢觉得,像尹二小姐这样的女人,一定不会委身相嫁给平常的富家子弟。能让她另眼相看的,一定得是品性不俗的男人。”
“小姐这么问……是……”青鸾看着周楚楚似笑非笑的表情,脑中灵光一现,茅塞顿开,“小姐是想说,尹新月不会和往年的贡女一样,借此谋一门亲事,嫁入京都大户?”
“她是个重感觉的人。”周楚楚含笑拂了拂袖,提步走下台阶,“这样的人做了贡女,怕是要让那些高门子弟们失望一场了。”
……
陆子卿汗津津地从床上翻了个身,昨夜在祠堂蜷了整整一晚上,他累得回身骨头都散了。加之屁股上还带着伤,又不能随意得动,只得由明泉扶着,才勉强有些活动的余地。
明泉瞅着陆子卿红彤彤的大屁股,笑得吭吭哧哧。他记得上一回自己挨了打,陆子卿还笑自己来着,如今风水轮流转,小少爷也沦落到了脸红屁股肿的地步,明泉心里窃喜,又不敢声张。
“你轻点……”陆子卿撅起屁股,背对着明泉,喃喃道,“上药。”
明泉忍了笑意,乖乖替他抹起药来。虽说这次是自己在背后告状,可陆子卿毕竟是他的正主儿,明泉也不敢过分懈怠。
“我就纳闷了,那徐厚才难道就不知道什么叫循序渐进吗?哪有一上来就切入正题的?他这样简单粗暴,也真是心疼我姐姐。”
陆子卿擦了擦泪,愤愤道:“下回让我遇到他,我一定狠狠揍他一回!”
“少爷,你就别再胡乱生事了,你这段日子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难不成你还想作什么幺蛾子?”明泉也不与陆子卿客气,二人说是主仆,早没了主仆之间的架子,更像是兄弟。
“反正不能就这么放过他!”陆子卿哼了一声,忽而听见外头渐行渐近的锣鼓声。明泉看穿了他眼中的迷惑,解答道:“今天是水神节,大家都出门看贡女了呢!”
“贡女?!”
陆子卿一听到“贡女”二字,条件反射似的从床上弹跳了起来。结果未曾注意到屁股还带着伤,肿块被挤压在床板上,顿时痛得陆子卿嗷嗷大叫。
“现在知道痛了?”陆子衿端着吃食走了进来,示意明泉退下?
陆子卿抬脸露出两只泪汪汪的眼睛,乞怜道:“我知错了。”
“知错了就好好在家待着,别跑出去惹是生非。”陆子衿将他从床上扶起,递了勺清粥,柔声地说,“吃了它。”
“姐姐你为何对我这样好?”陆子衿抱着暖烘烘的粥碗,心里也暖烘烘的。
“谁让我摊上你这么个弟弟。”陆子衿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说是不是老天爷在惩罚我。”
“姐姐,你别这么说……”
陆子卿望着那粥面上飘着的菜叶子,眼神暗淡了几分。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有了羞耻心,从前陆子衿对自己多好多好,他从未放进眼里,可自从昨晚二人罚跪祠堂之后,陆子卿感觉像是被劈了一刀般,居然也有了羞耻心。
陆子衿越是对自己好,陆子卿便越是感到羞耻。他羞自己的一事无成,他耻自己的纨绔浪荡。
陆子衿是朵需要娇养的花儿,自己绝不允许任何男人欺负她!即便是自己让姐姐不开心了,也应该狠狠打自己两个耳刮子。
他静静地吃完了陆子衿送来的一整碗粥,临了还把碗底给舔了一遍。陆子衿看着他这样好胃口,就知道昨晚的事他没有抓着不放,由此心里也宽泛了几分。
姐弟二人举目看向外头漫天飘扬的彩纸,伴随着喜气洋洋的奏乐声,姐弟二人都有了些恍惚。
他们都在期待着以后。
……
“你在干什么?”薛清点亮了房里的蜡烛,见顾进筹正捧着一卷旧书在读。
她轻轻走了过去,从后抱住顾进筹的身子,温存道,“太白的词?”
“非也。”顾进筹握住薛清的手,语气温柔至极:“是乐天的《潜别离》。”
“《潜别离》?”薛清突然松开了手,“你从来没有读这些情诗的习惯,怎么最近……”
“娘子莫怕。”顾进筹微微笑了笑,转过身轻抚着她的头发,抚慰道:“《潜别离》并非真别离,它是在讲男女欢好。”
“可这诗也太悲伤了……”薛清看着书上一行一行的小字,心乱如麻,“你且看这一句,深笼夜锁独栖鸟,利剑春断连理枝。我不是傻子,也明白这句话在讲什么,你这是在嫌弃你的糟糠之妻了吗?”
“……”
薛清看着顾进筹一言不发的模样,心里更乱了。女人的直觉何其敏锐,她感觉自己像是长了千万只触手,每一只触手都能意识到周身的不安。
“你别多想,我没有这个意思……”顾进筹牵起薛清的手,不曾想被薛清狠狠甩开。
“你是不是也向着周府那个贱婢?!觉得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自欺欺人?!”
“……”
“还是说你也看不起我,觉得我整日身居赵府门下,做他的门徒,让你觉得丢脸了?”
“……”
“你说话!”
薛清一把夺过顾进筹手中的书,眼中惟余恨意。
顾进筹看着突然暴躁的薛清,一时气血攻心,竟说不出半句话。他想要解释些什么,可看着薛清这样疯魔,他就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她也不会听进去。
“《潜别离》?好啊……你要和谁别离?你要和我别离吗?你说话啊?!”
薛清胡乱指认着书上的字,一会是哭,一会是笑。
她疯了。
顾进筹捂住胸口,倒退两步,一动也不敢动。
薛清眼里淌着泪,神色苦痛,心痛得完全失去了理智。
“我为了你,放弃了一切……”薛清紧抓着顾进筹的袖子,眉目修炼扭曲,“你怎么可以厌弃?我不可以厌弃我!”
“我从未厌弃过你。”顾进筹强忍住往外喷涌的血气,勉强道,“自从我们搬出周府后,你每天就变得疑神疑鬼的。我若真是厌弃了你,又何必同你说这些,清儿,你听我……”
“你别叫我清儿!”
薛清将那书扔到一边,眼睛瞪得溜圆,仿佛一对铜铃。
“究竟是我疑神疑鬼,还是你做贼心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如今那花车上的尹新月便是你的新欢!”
“荒谬……”顾进筹坐回到摇摇晃晃的木椅上,苦笑道:“简直是荒谬……”
“荒谬吗?你是觉得我荒谬,还是觉得那些目睹你与尹新月当街拉拉扯扯的邻里荒谬?”薛清指了指隔壁,一字一句道,“他们都告诉我了,你与尹新月不知廉耻,当街亲密,她可是水神贡女啊,未来的大好前程就在眼前,你以为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会喜欢你这么一个破落书吗?要我看,你就是贪图尹家的钱财,就是贪图丞相府的富贵!”
“你到底在说什么?”
顾进筹越听越觉得恼怒,他不是个爱动气的,自从取了薛清以后,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可如今看着妻子如此刻薄,他越发迷惑。彼此之间究竟怎么了,他居然有点认不出自己的妻子。
薛清看着顾进筹那颤抖的手,只当他这是被戳到了痛处,自己听来的一切都是真的。
薛清啊薛清,谅你如此不计后果地爱他,今时今日,便要经受这样的结局。
顾进筹缓缓伸出手,挽上自己娘子的手。他反复摩擦着薛清的手掌,因为日夜操持着所有家务,薛清年纪轻轻,掌中便满是老茧。
顾进筹知道那些老茧的分量,这些茧也在时刻提醒着他勿忘初心。
只是初心并非一个人的时,他还有,可薛清还有吗?
“我倦了……”薛清缩回手,冷冷道,“今天分床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