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深闺
夜幕撩人,周府门前一片寂色。被马灯照亮的暗处,断断续续传来几声陆子卿的啜泣声。
周楚楚站在他身前,被困意缓缓磋磨着,却又不得不陪着他,陆家公子万一在她府前有个三长两短,那周楚楚有百张嘴也说不清。
青鸾识趣退下,远远看着主子和陆家公子。这种时候,他们想要的唯有清净,别的一概都只会是累赘。
陆子卿抹了抹眼泪,周楚楚笑说:“上回你跟我说舌头被烫了,我也信了,现如今说喜欢我,陆家弟弟,你这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陆子卿闻罢,腰杆挺直了几分,他只细声道:“所谓酒后吐真言,上次没喝醉,逗周家姐姐玩,这次喝醉了,说的就是真话。”
见周楚楚不为所动,陆子卿得寸进尺地攀上她的袖口,拉扯着说:“告诉周家姐姐一件事,我爹爹也派我去宫内做事呢,虽然是最末等的巡逻卫,可好歹也算是份差事。”
“那跟我有何关系?”周楚楚拂了拂袖子,转身看向青鸾。
青鸾正欲上前,被陆子卿伸手阻下,他挠了挠头,迷醉道:“这样以后就可以和周家姐姐在一起了呀!”
周楚楚没好声没好气儿地白了一眼,提步向府内走去。陆子卿赶忙扯了扯嘴角,扭头道:“神仙姐姐就这样不喜欢卿卿?”
“不是不喜欢——”周楚楚捻起花指,眉目幽微,“是我实在不能接受撒谎的男人。”
周楚楚想起当初大婚时的伯逸。
男人啊,你需要听漂亮话的时候,他们无所不用其极。这甜言蜜语说得可是分外地动听,什么山盟海誓、至死不渝随口就来,到头了,还不只是过过嘴瘾。
男人这种东西,说到底也不过如此。
周楚楚拧着指头,半天没有声响。
“卿卿没有撒谎!”陆子卿冲上去拉住周楚楚的裙摆,摇头摆尾道:“我真的要进宫去当差了……”
“还是我特意求了爹爹的,就是想陪着神仙姐姐……”
“得了吧……”周楚楚略有些不耐烦,却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她看着陆子卿泪眼朦胧的眸子,冷言冷语道:“你若是想求痛快,花街柳巷的婢子供你玩乐好几年了。我周楚楚不是什么软穗子,也没心思谈情说爱,你就省省那些花肠子吧……”
“花肠子?”陆子卿气得半死,混着浓郁的酒意,面色更有些发红发烫。
他生得本就偏白,寻常醉色染了上去就更是耀眼醒目。周楚楚看着他那红得几乎熟透的脸颊,不知为何,竟觉得他那脸色有些像被煮透的虾。
“我会证明给神仙姐姐看的!你等着!”
说正说到一半,陆子卿便提起衣摆窣窣而去。
周楚楚都习惯了他风一般的来去,总是突然出现,又总是猝不及防的消失。说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没个正型儿,不像商公子……
一想到这里,周楚楚突然有些犯怵。
不行,那可是女帝的人……
周楚楚果断掐灭了白日里生出的一点火苗,不敢多想,忙钻身进了府中。
……
赵家灵堂内,赵自清正在盯着府里奴仆们收拾着屋子。
今夜是为爱女佳凝守丧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夜,赵自清便要重新回到掌政司领职。
在女帝眼里,处死一个赵佳凝不过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可女帝偏偏没在意的是,那赵佳凝也是赵自清十多年以来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十数年心血,一朝被抹去,赵自清心中不仅有着深不见海的丧女之痛,还有一种仿佛舍了宝贵字画一样的沉痛与惋惜。
赵佳凝是他的女儿,却也是他下半生的赌注。他要靠这个女儿赌出千金家产,赌出万贯腰缠。他无一日不盯着女儿读书写字、弹琴跳舞,都是为了让她能够“赌”出一桩好姻缘。这样,他也能在官场仕途上走得更轻松一些。
可惜现在人已经死了,说再多也无用。
赵自清冷冷凝视着被依次收起的火盆、纸钱,它们最后都将凝缩成赵家祠堂里的一块小灵牌。而赵自清多年的心血也将变成一块无甚大用的木头牌子,这就是他勤恳半生的结局。
薛清轻轻从后踏着步来,皱着眉说,“赵家妹妹一定会保佑赵大人的。”
“女帝已恩准我入宫。”薛清自顾自讲着,拿出自由出入宫门的金质腰牌,“虽然具体官职还不大清楚,可也算离她更近一步了不是吗?”
“离得近又能如何?那周楚楚心思狡猾,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赵自清弯腰拾起一片被风吹散的纸钱,乖觉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薛清看着赵佳凝的灵位,眉也不抬:“她一定会死的。”
……
五更夜里,陆子卿被陆文山从床上拖起。
他只当发生了什么,或是又是什么事情惹怒了父亲大人,于是火速强打起精神洗脸穿衣。
“今天你随我一同入宫领职。”陆文山挑了根宝石蓝的带子为他系上,肃色道:“你小子在大内千万别给我惹是生非,要不然,我们全家人都会被你连累!”
“好了爹爹,这话你已经说了无数遍了。”陆子卿迷迷糊糊地咂摸着嘴,指尖还在回味着周楚楚身上的香味。
“你又在干什么!”陆文山一把推醒作沉醉状的陆子卿,“你这混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说罢深深叹了口气。
这口气把陆子卿叹得立马没了想女人的心思,其实陆文山的话他怎会没听。从前勾栏瓦舍里寻欢作乐,他扯出多少烂摊子都是姐姐和爹替自己收拾。如今进了宫,当了差,陆家与周府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之前好大阵势地送了礼,不就是为了进宫后多一重照应?
就算不是为了自家人,也是为了神仙姐姐……
陆子卿如此想着,也就没了刚刚浑浑噩噩的心思。陆子衿掌了烛来,笑眯眯说,“听说弟弟今天头一日当差,我来看看。”
陆文山颇为欣慰地看着陆子衿,扶须道,“还是你懂事些。”
陆子衿颔首一笑,不作言语。这时小厮跑进房来,说是徐家公子一大清早竟也到了。马车就停在陆府门前,等着和陆家父子一同进宫。
陆家父子简单包了些米果当做早膳,来不及多说什么便出门去了。陆子衿回味着刚刚手忙脚乱的景象,再看看现下的周身,偌大的府宅只有她一人。
那些丫鬟仆人都是些没人气儿的,你让他们不说话,他们就不说话,你让他们不出声,他们走路都静得没声音。有时候想找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这世上除了周楚楚,恐怕也难以找到能懂得自己心中苦闷的人。
陆子衿略吁了口气,眉目不由得蹙了一蹙。她轻绕过陆府的长廊,缓步走进父亲的书房。
从小到大,这书房她都不能进得,曾有一次偷偷进了,被父亲发现,痛斥了一顿。
陆文山的书房中多是些涉政的兵书,女儿家看不得。可陆子衿偏偏就是想看,于是只能每次趁父亲不在,偷偷进书房看。
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父亲房中的兵书换了几轮,她也跟着看了几轮。
陆子衿最喜欢呼延庆那般的名将,既有兼济天下的慈悲,又有舌战外寇的聪敏,更有睚眦必报的决心。
世间无论男女,当刚柔并存。
陆子衿渴望成为一个刚柔并济的人,能够走出这深深闺楼,去捕获一片属于自己的晴空。
东方渐渐露白,鸡鸣声划破清霄。陆子衿知道,新的一天又来了,而自己,又将多困在这闺房中一天。
……
“这就是皇宫啊!我竟是第一次来!”
陆子卿好小家子气似的从马车上蹬下来,望着身前雄伟连绵的丹楹刻桷,不由张大了嘴巴。
“话说陆哥儿刚回京,磁州那地儿,怕是比不得京都繁华吧?”徐厚才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接过小厮递来的纸扇,目色中满是得意。
陆文山提醒道,“你们是进宫当差,可不是来做公子哥,所以这扇子什么的,只怕不合时宜。”
徐厚才忙收起那折扇。
“我就不陪你们一起走了,我有其他要事在身。你们从东三侧门找林公公,他会带你们去巡安司报到。”
“辛苦爹爹了。”陆子卿弯下身子,行了行礼。
虽说这礼行得陆文山受宠若惊,可看到儿子终于有了些正经样子,心中还是欣慰。随后嘱咐了两句,便安安心心忙自己的去了。
“走呗,还看什么看?”徐厚才拉着啧啧作叹的陆子卿,揶揄道:“我听说这大内美女如云,而且比醉仙居的那些还要漂亮,待轮休换班的时候我们何不……”
“不用了。”陆子卿一口回绝了他,指着不远处,道,“她来了。”
徐厚才循声探去,只见一辆嵌了无数香纱彩幔的马车上走下一位素衣丽人。她未着一丝胭脂粉黛,却难掩通身的艳丽之气。徐厚才被那美人惊得说不出话,他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神仙姐姐……”
陆子卿小跑着迎了上去,未曾料到周楚楚毫不理睬,径直便从他身前踱了过去。
陆子卿闻着迎面刮过的香风,迷惑道:“我这是又做错了什么?”
周楚楚一语不发,速速进了宫去。
“哦对,曾在醉仙居门口见过!”徐厚才拍了拍脑袋,恍然道:“原来她就是你那晚心心念念的神仙姐姐!陆子卿,你可真是有品味啊……”
徐厚才看着周楚楚芳姿绰绰的背影,舔了舔嘴唇说:“朋友妻不可欺,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的!”
“说得好像你抢得过似的!”陆子卿甩了甩袖子,烦闷道:“我昨天喝醉了酒,想是惹恼了她,她现在都不愿意理我,我该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徐厚才狡黠一笑,揶揄道:“哄女人什么的,我最是拿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