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旭生闷哼一声, 左手抓自己右手腕, 一下跪倒在地,黑框眼镜也从他面上掉落下来。

  赵慈行和梁曦明跟店里其他人一样,彻底愣住了, 稍稍回过点神来, 俩人都是面面相觑, 瞠目结舌。此时店里的一众伙计总算快速冲了上去, 却不是去找艾登麻烦的, 只是围住旭生, 看他有没有事。只有一个看着有些像姑娘家的年轻小子嘴里说着打电话给警署的事,但没人理他。

  赵慈行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地上的那根烟头上。她还不知道事情会怎么收场, 她更不明白艾登怎么突然跟个疯子一样。难怪人们怕他, 她想。他太危险了。而这个危险的男人就站在她身侧,他从梁曦明怀里拿过了她的大衣, 正在帮她穿上。她则像个木偶一样, 机械地抬手, 任由他动作。

  被人围住跪倒在地的旭生伸手小心拾起了地上的眼镜,重新戴上, 又拾起那根烟头握在了手里。他不要众人搀扶,踉踉跄跄站了起来, 走到艾登面前行了个大礼,“不管少爷认为小的做了什么,都求少爷原谅。”还是那样恭敬谦卑,听不出半点怨愤。

  艾登仿若未闻, 只认真帮赵慈行整着衣领。赵慈行睁着眼睛看着这人,仿佛不曾认识他。他竟冲她一笑,用指间碰了碰她的面颊,转过头像没事发生似的跟旭生说:“今儿没兴致了,回头再来吧。她要的还给她留着,听到了么?”

  旭生攥着烟头,哈腰点头,“是,少爷。”

  艾登便搂着赵慈行往外走。梁曦明冷静下来后看着这一切,既觉得荒诞又觉得说不出来的怪异。走到门口,艾登扭过头,补了句,“你手再不老实,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旭生没答话没抬头,仍是哈着腰,恭送的模样。

  赵慈行出去之前听到一个声音说:“怕那地痞流氓作甚……”后不知是被人捂住了嘴,还是怕被他们听到,总之是没了下文。

  坐到车里,赵慈行长吁一口气,质问艾登:“你怎么想的?”

  艾登一边倒车一边道:“你是不是觉得他可能没碰到你,你是不是还觉得就算碰到了也有可能是无心的?”

  赵慈行拉着脸,稍微有些尴尬,“是……”

  “他做的就是女人的生意,对女人的心思揣摩的比你我都深,分寸拿捏极好,他怎么可能是无心?本来男人碰女人,就几乎没有无心这一说。”艾登倒好了车,上了路,回头看了一眼梁曦明道:“梁先生,我说得对是不对?”

  “艾先生说得没错。”梁曦明僵硬笑了笑,看向赵慈行,“我当时扭过头了,没看到旭生到底有没有……但按照艾先生说的,的确是这个道理。那旭生该被教训的。你想想,除了你,还有多少姑娘被他占过便宜?他仗的无非就是女孩子脸皮薄,他做的又不留痕迹。”

  赵慈行紧抿着唇,心里怪自己大意,胃里还翻腾着恶心,她只努力不让自己去回想那一刹那发生的事情。而后她喃喃道:“可他那么怕你……”

  艾登不屑道:“那是装的。”

  梁曦明也这么想。那个裁缝十分古怪,不仅是装作怕艾先生,先前他跟艾先生对峙之时,也没有真的做和事佬,更像是想看他们争斗起来。看似都寻常,细想之下,哪处都不合理。

  “他刚才说别在他店里抽烟……”赵慈行回忆着接道,“会不会他其实就是瑞雪背后真正的大老板?不然一个裁缝为何要对抽烟这事如此上心?被扼住喉咙了,被烫伤了,首先想的全是抽烟的事,这也太偏执了。而且看他年纪,出师管事都算得上很年轻的了,比崔英还年轻。”

  “可能他就是那么有原则有能力。”艾登冷冷哼了一声,“但你说的可能性更大。放心,我会查清楚的。”说完艾登又道,“我先送梁先生回学校。”

  梁曦明说了句多谢。尽管他心里琢磨的是艾先生没有加上慈行。

  果然到了学校,赵慈行要下车时艾登把她叫住了。梁曦明颇有深意地看着赵慈行,赵慈行就让梁曦明先走,又让他别担心。梁曦明别无他法,只悄声叮嘱她凡事三思而后行。梁曦明想的是,艾先生方才那会儿虽然恐怖,但绝不会伤害赵慈行。至于其他事,不是他能管得了的,该说的话他在裁缝铺里真真假假都说出来了。艾先生不会不懂,慈行想必也是懂的。

  “梁先生务必注意安全。”艾登最后跟梁曦明说。

  梁曦明感激地回头,“艾先生也是。”

  *

  赵慈行坐到了前座,艾登没急着开车。

  “刚才吓到你了?”他问。

  “有一点。”她答。

  艾登去抓她的手,她缩了缩,但还是让他抓了。他便把她的手放在唇边碰了碰,“就那么怕我?”

  “没怕。”赵慈行舔了舔嘴唇,诚实说道,“就是没想到,也没见过男人那样。”

  艾登有点阴郁道:“我都没舍得碰的地方,他敢碰……”

  “你不许说了,好恶心。”

  “操,我还得回去揍他。”

  赵慈行摆了摆头,看向艾登,“他有了这次教训,应该会学乖的。”

  “你想错了,这种人学不乖,只要有机会,还会下手。”

  赵慈行咬着唇道:“难怪你说他不是真的怕你,如果他是真的怕你,知道我是你的人怎么还敢在你眼皮子底下动手。他那是什么心态?”

  艾登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你自己说的,你是我的。”

  “你说了好几回,我就说了这一回,怎么了?”赵慈行嘟哝着。

  “没怎么。”艾登嘴角一弯,“我喜欢听。再说一遍。”

  “不说。现在说正经事。”赵慈行想抽回手,他不让,她只得由着他了,“你说旭生会不会就是那个租下林姣四合院的人呢?”

  “他的心态是,你我若发现了,他就死不承认,大不了挨顿打。”艾登道,“若发现不了,他心里会暗自得意回味很久。于他而言,这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而且,他似乎在试探我。我也觉得他像,但有疑虑……”

  “年纪。”赵慈行也想到了这个,“六年前,这旭生才多大?十五、十六?绝不会超过十八。他现在看上去就不高不壮,那时候只怕更瘦弱,实在不像……再有就是他既然认识你,那他肯定知道叶莲娜是你的妻子。如果他在试你,会不会他知道你也是在试他。如果真的是他,他当初为什么会放了叶莲娜呢?这么一想,我觉得叶莲娜的处境很不安全,艾登,你得……”

  艾登一下抓紧了赵慈行的手,“放心,宾馆里到处都是我的眼线。……我会雇两个可靠的人在叶莲娜或者沁东出门的时候跟着。倒是你,我不放心。你得去宾馆跟我住,直到我查出这个旭生的名堂。凶手有能力不通过马尔科搞到海/洛/因的话,不能小觑。即使不是旭生,也可能跟旭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赵慈行急急说道:“跟你去宾馆住?那我成什么了?学校里本来就有传言。这样一来,四国宾馆里人人见着我都要叫我赵姨太了,等到新学期开学,全校师生私底下都会这么叫我。”她说着说着苦笑出来,好笑是真,苦涩也是真。

  艾登没有笑,他可以想见她的难处,他有些歉意,温柔地问,“委屈了?”

  “不是,”赵慈行试着解释,“我不委屈,也不后悔,但我是个老师啊,我就算不在乎我的名誉,我得在乎学校的名誉。而且,我也有一点在乎我的……”

  “嗯。”艾登自嘲地扯了下嘴角,“还是让你卷了进来。”

  赵慈行连忙拿手去堵他的嘴,“不许这么说,我自愿的。”

  “不行,”艾登下定了决心,“你必须在我身边我才放心。”他看了看车外,没什么人,看门的大爷都不在,他便凑近了些,盯着她的脸轻轻地说,“不然我会睡不着的。”

  “我在你身边,你更睡不着。”赵慈行脱口道。

  艾登一愣,然后快速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倒是机灵。但不是一回事。就这么定了,学校有事的话我随时送你过来。听我的,嗯?”

  赵慈行嘟了嘟嘴,扯回手。“你说听你的,又假意问我,我能说不吗?”

  艾登发动了车子。“不能。”

  “哎,我还没拿衣物呢。”

  “穿叶莲娜的,或者买新的,你现在去宿舍拿了行李上我的车才会让人笑话。”

  赵慈行一想,这人说的也对。

  路上,艾登提起了另一件事。“那日究竟为什么哭?”

  赵慈行装不知道他说什么。

  艾登便把车给停路边了。

  赵慈行支支吾吾,知是躲不过了,可她也不想说得太具体,简单道:“宿琴说了一些关于我的我父亲不好的话。”

  “什么不好的话?”艾登偏生要问到底。

  “总之过去了,你别问啦。”

  艾登就看着赵慈行,特别细致地看,蓦地问道:“她是不是拿你和你养父的关系说事了?”

  赵慈行脸偏向窗外,点了点头。

  车中沉默了很久。

  艾登陡然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问道:“他碰过你吗?”

  赵慈行转回头来,大惊失色,怒道:“你怎么乱说话?”她同样看到艾登脸色煞白。

  “没有就好。”艾登听了似乎如释重负。

  赵慈行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古怪。她略一思索,跟艾登承认了那件事,“可我好像……我小时候,也不是很小的时候……”

  “崇拜仰慕过赵先生?”艾登替她说了出来。

  “是。”

  “嗯。”艾登重新发动了车子,又似是不在意地问,“还喜欢过谁?”

  赵慈行忆来忆去也没想起几个,于是不确定道:“好像没有认真喜欢的了。”她还详细解释了几句,“那种在学校里、街上,或者咖啡馆里见着的朦胧有好感的,要么再也没见过,要么了解以后反倒没感觉了。”

  艾登听了似乎甚是高兴,可能也有点意外,用英文自言自语道,“所以你的初吻是我的。”

  赵慈行被发现了小秘密,辩解道:“在巴黎时亲过一个男孩儿。”

  “嗯?”艾登转头。

  “就碰了一下。”

  “嗯。”艾登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地说,“那还是我的。”

  赵慈行也嗯了一声,跟着问他:“你呢?你还喜欢过谁?”

  艾登摇摇头,非常确定地说:“我只喜欢你,只吻过你。”

  原来他真的只吻过她一人。不可思议,很不可思议,赵慈行想,也是不可思议的美妙,尽管就算答案并非如此,根本不会改变什么。接着,赵慈行问了很久以来很想问的那个问题。“你跟叶莲娜之前真的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吗?”

  艾登不说话了。

  赵慈行垂了垂眼眸,她就知道,两个那么漂亮的人儿,那么年轻,在一起五年多,怎么可能没有哪怕一刹那的动心时刻。而且叶莲娜也说了,是艾登亲手烫掉她背上的印章的。只是以叶莲娜的经历,似乎发生不发生都是合理的。赵慈行不想让艾登觉得她很小气,或者误会了,主动转开了话题,“老夫人那边有新消息了吗?”她知道叶莲娜一直在迫不及待地等着。

  “暂时没有,可能快了。”艾登说。

  赵慈行往窗外看去,那幢熟悉的洋楼出现了。

  *

  艾沁东见着赵慈行一如既往的兴奋,拉着她说了许多话。赵慈行在艾沁东的房间待了很久,直到这个小男孩儿实在困顿的不行了。张嫣就笑着说,总是见着他喜欢的人就这样,言语间还是很多同情。住在宾馆的小男孩儿没什么玩伴,大人们都知道他很孤独,只有他自己暂时还不懂得孤独这个词的含义。

  赵慈行从艾沁东的房间出来,心里想的是也许沁东去到英国,他的生活才算回到正轨。在那里,他会有一个固定的房子,可以真正称之为家,他会有疼爱他的外婆和舅舅们,应该还会有表兄弟姐妹。会遇到困难,也会遇到朋友。她不敢继续想的是,那时沁东心里的父亲会不会在他身边。赵慈行走到了艾登和叶莲娜套间的门口,正要敲门,隐隐听到里面传来吵架声。她心中一惊,顿时生出一堆的猜测。她退了半步,考虑着到底是一会儿再过来,还是直接回学校。

  这时,门开了。

  开门的是叶莲娜,她看上去就像刚哭过。她情绪明显很激动,扯着赵慈行的胳膊把她拽了进去。

  赵慈行还没反应过来,她身后叶莲娜砰的关上了门。她往前走,看到艾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而他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阴沉。

  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莲娜推了推赵慈行,赵慈行觉得自己像被一路推到了客厅。

  艾登抬头冷声道:“别碰她。”

  叶莲娜没说话,径直走到吧台,倒了一大杯伏特加,一口饮尽。艾登从沙发上窜起来,想去夺她的杯子,没来得及。

  赵慈行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心中惴惴不安,她感到害怕,她感到自己是多余的,她在想她是不是错了,从一开始就做错了。还是,有什么弄错了?她想着,想着。她还想,她可以离开,她可以不打扰他们的生活。可能会很痛苦,肯定会很痛苦。艾登是个混蛋。但是叶莲娜和艾沁东都比她需要她的混蛋。她胡思乱想着,正要开口。

  叶莲娜用俄文大吼大叫起来。艾登回的也是俄文。

  赵慈行听不懂,一句都听不懂,勉强能抓到几个俄语词,但毫无意义。她觉得自己也要跟着疯了。她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用英文颤抖着打断他们,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了?请告诉我。我必须知道。如果你们想要我离开,我现在就可以走。真的,你们不用担心我。”

  叶莲娜和艾登终于一起看向了她。然后,叶莲娜看向艾登,说:“你告诉她,用英文。”

  艾登稍顿,毫无感情地说道:“我告诉叶莲娜我们离凶手很近了,这也是我带你回来的原因,因为我担心你会有危险。然后,她就发疯了。她不希望我们继续寻找凶手,她说我最后会把你和她都害死。我原本不打算告诉她,但我想你可能不想瞒她。而且,我们也许会需要她的记忆,她得面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赵慈行看向叶莲娜,她知道叶莲娜能听懂的比能说的多,艾登说的是不是实话,叶莲娜是知道的。叶莲娜点了点头。

  赵慈行叹了口气。她在叶莲娜眼里看到了真实的恐惧,真实的,触目惊心的,恐惧。她不能说她完全理解那种恐惧,但她完全理解叶莲娜不想让他们查下去。她试着跟叶莲娜说:“我很抱歉,真的,但你知道如果凶手一直不被找到,六年后可能又有一个女孩儿遭殃……”

  “我不在乎。”叶莲娜大声道,“我他妈的不在乎。我就要去英国跟我的家庭团聚了,我只想把最后的在中国的时光好好过完,跟你跟艾登一起。你们才是我在乎的。如果艾登不跟我一起去英国,这还是安德烈最后的跟他父亲相处的时光。但你看看,他总是不在宾馆。我没有怪你,赵小姐。我很喜欢你,这是真的,我也很希望你们能幸福,这也是真的。”叶莲娜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赵慈行无话可说。她没有任何资格没有任何权利要求一个曾经的悲惨受害者去做什么。

  叶莲娜继续哭着道:“他自己想报仇,可是我不想啊。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他找不到他的仇人,他就逼我……”

  “闭嘴。”艾登突然冲叶莲娜狠戾地吼道。

  赵慈行肩膀一颤。她果然他有仇人。他必然有仇人。他去广州去香港去天津去上海找的那个人就是他的仇人。他混在洋人圈子里应该也是为了找这个仇人。他的仇人是个洋人。

  叶莲娜却疯疯癫癫笑了出来,夹着眼泪,“他没告诉你,他没告诉你,赵小姐,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刚刚被强/奸了的女孩儿为什么会信任一个陌生的中国男人?还他妈的嫁给了他?而他——”她指向艾登。“他又为什么会救我?还待我和沁东那么好。你我都知道,他甚至算不上一个和善的人。”

  叶莲娜的英文说的磕磕绊绊,语法混乱,但不影响赵慈行的理解。这就是叶莲娜故事里最大的漏洞,最说不通的地方。赵慈行每晚都在想这个问题,她想不明白。她看向艾登。她看到艾登的脸变成了一潭死水,不再是那样的阴沉阴郁阴森,是更可怕的她说不上来的一种情绪。是她害怕知道的真相。她不想知道了。真的。她不想知道了。但此时此刻艾登似乎已经无力或是不想去阻拦叶莲娜了。他只是沉默地空洞地死气沉沉地看着地板。

  “因、为、有、人、他、妈、的、碰、过、他!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赵慈行一动不动,她胃里的翻腾回来了,抽搐得厉害,猝不及防,异常强烈,无法抑制,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吐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16 00:28:11~2020-02-16 17:3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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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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