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陆娇娇垂眸看看那枚戒指笑了笑,收回手,也收下了戒指。
她往前走了半步,抬手抵住男人的肩头,漂亮静谧的眼睛含着若有若无的妩媚,将人缓缓往后推,男人也顺着她的力道往后退,直到脊背贴到书架上,陆娇娇踮起脚尖,凑近他形状优美的薄唇,半仰头眼睛对着他的眼睛,“这些日子,谢过大少爷让我得偿所愿。”
陆娇娇吻上男人的唇,轻啄慢碾,男人眸色愈发深邃,忽地握着她的手腕转身与她换了个位置,陆娇娇被男人推靠在后头书架上,上头的小摆件被这动静惊得颤了颤,对方深邃的眼神在她涂了口红艳丽柔软的唇上徘徊,一只手撑着她耳侧的书架,两人唇才碰到,陆娇娇就感到身后抵着墙面的书架像活了一样动了起来,沙德良及时拉过她,将人扯到身后,枪拔出来对着缓缓而开的密室门。
两人眼睁睁地看着书架缓缓后退,渐渐露出里面的东西,灰白色的墙壁,几个红漆木箱,然后还有……沙德良枪口对着的那个,女人。
陆娇娇从男人身后走出来,“黄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女人就是黄慧兰。
她身边的箱子开着,人站在墙角和箱子中间,手边是已经被熄灭的烛台,看着前方一脸苍白。
显然,在隔着一个书架的密室里她听见了外头书房的动静。
“原来是黄小姐,来这儿找什么?”沙德良挑挑眉,枪口没移开。
黄慧兰视线颤颤从枪口挪开,对陆娇娇露出一个祈求的表情,“我爹的遗物被司令收着,我来这里找找看。”她语调一转,声音更低了几分,“大少爷,九太太,求求你们放过我吧,今天的事儿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我指天发誓!”黄慧兰慌里慌张抬头举手指,“要是我说出去就让我不得好死下十八层地狱!”
“听说黄小姐是在校学生,怎么现在学校不但教孔子还教人信菩萨天神?”沙德良说。
黄慧兰显然是被这句话吓住了,她扶着身边的木箱子,肩膀微微颤抖。
陆娇娇伸手覆上沙德良的手背,慢慢往下压,说道:“大少爷别吓唬黄小姐。”
看起来沙德良虽然没见过黄慧兰但很不喜欢她,现在就算是一枪过去也不会犹豫。
男人垂眸扫了眼陆娇娇,九太太脸上淡淡,丝毫不担忧,还有心关心黄慧兰,他近乎嘲讽一般说:“看不出姨娘原来是个善心人。”
放下枪,沙德良单手解下腰侧的刀子,强行塞到陆娇娇怀里。
“对这位黄小姐,是要杀还是要放,便由姨娘做主。”他收回枪,“容我提醒一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儿真要发出来,我是无所谓的,沙司令必然不会放过姨娘。”
黄慧兰看向陆娇娇,声音颤抖,哀求道:“九太太,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
“你父亲的遗物找到了吗?”陆娇娇问。
黄慧兰看着她,黯然摇摇头,“不在书房,也不在司令的住处。”
那就差不多可以肯定东西是被沙司令带到南京去了。
这手段也是有点儿过分,把人扣下了,强占了,为了拴住人还拿了人家父母的遗物。
真是思虑周全。
陆娇娇一直没抽出匕首,“记住你今日说的话,走吧。”
沙德良一眼扫过去,试探着抬起一只脚的黄慧兰顿住了,他抽回陆娇娇手里的匕首,“姨娘真的考虑清楚了?”
“让她走吧。”
这其实也没什么好考虑的,陆娇娇很淡定做出了这个选择,黄慧兰就这么死在这儿实在是太无辜了。
沙德良冷笑一声,“还不走!”
黄慧兰跑出去,差点崴了脚。
男人的好心情去了一大半,陆娇娇挽住沙德良的胳膊,“大少爷哪天走,我去送送。”
“后天早上十二点从火车站走。”沙德良的视线落在陆娇娇身上,她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脸庞是漂亮的鹅蛋脸,低眉顺眼的,肩膀又是略微消瘦玲珑的,唯有胸部是丰满的。
秀侬在泽州小市规矩乖顺长大的旧时女子,所有的放肆出格都长在这对儿饱满诱人的东西上,正如她的为人,是南京后院里最老实规矩的姨太太,好色暴躁的沙司令不注意自己这个姨太太,后宅女人中精明的一把手六太太对她放心,好像那把胸不过是个摆设,但偏偏,她敢在熙熙攘攘的火车里勾引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一个比她还大八岁的冷峻军人。
沙德良知道自己在绝大多数女人眼里都是不好亲近的,大胆寂寞的深宅女人选择勾引对象大多数是地位更加卑贱的男人,比如府上的长工男仆,街上的黄包车司机,来往宅子里的花匠,沿街送柴禾的年轻小贩。
他们会在一个偏僻阴暗的小地方匆匆交合,偷腥的猫儿不会只挑着一块肉咬,爬墙的女人大多也不会固定一个人。
这么多好操控的男人她统统不要,而是看中了一个不能被她控制的沙德良,当然那些能被她操控玩弄的小人物没一个像他这么优秀。
这个最规矩的人做了最荒唐的事儿,勾引了最不应该勾引的人,但她看起来似乎还是南京宅院里头的那个温柔安静的姨太太。
好像一个旧时被父母拘在家中一天到晚做针线端茶倒水做饭的小姑娘。
沙德良来着头要办的事儿都办完了,意外发生的地下情被他重金击中暂停键,一切似乎都恢复如初。
两个不想爱的人,不以上床为目标的接吻都是耍流氓。
他们不再上床,因为陆娇娇不知是否合宜的月事,也是因为那枚戒指。
三天之后,沙德良的火车时间到了,陆娇娇去为他送行。
沙德良带着副官,还有两个小兵。
他们站在月台,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有提着箱子来往的旅客,也有背东西的脚夫。
两个人其实没有什么话说,陆娇娇说了一句保重,目送他上了车就转身离开了。
她去票亭转了一圈,和卖票的小伙打听过,现在的票只能当天买。
然后她直接去了本市最大的珠宝行,伸出戴着戒指的手指,“这是你们行里出来的东西吗?可否退货?”
店里的经理:“看样子是,这个款式店里只有一枚,您随我来这边,让经理看看。”
他们上楼去经理办公室,陆娇娇将手上的戒指脱下来,经理拿起戒指看了看,又取出一只显微镜,方方面面看了个仔细。
“的确是我们这里的戒指,本来打算拿去北京售卖,但来了一位年轻军官直接将其买走了。如果您要退,按照店里的规矩只能按原价的七成退回。”
虽然如此,陆娇娇还是要把东西退掉的。
折损三成原价还剩下七百银元,经理说:“太太是要现在带钱走,还是去银行取?”
陆娇娇问他:“有枪吗?”
这位经理也是个洋行买办。
经理笑了笑,“我这里有国外生产的勃朗宁,价格是五十大洋,子弹另外付费。”
“给我拿两支,配两千发子弹。”陆娇娇说。
此时不禁枪支,各地匪徒为患,勃朗宁是商人常配备的枪支。
她买两把并不奇怪。
“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陆娇娇想了想,问这里有没有巧克力。
从珠宝行出来,陆娇娇提着个青布袋子,里面装着被布巾裹起来的纸币、手枪、两盒巧克力。
经过糕点铺子,她又买了四斤点心准备带回去,带回家交给彩云。
彩云接到手里,“您一大早就出去了,是到哪了?”
“今天大少爷离开泽州,我去送送。”
彩云摸着还温乎的糕点,十分惊讶,“大少爷这就走了?”
“不走怎么样,难道还要和我一起回南京?”
“可是他就这么把您扔下了?”彩云不太甘心,明明是大少爷缠着九太太,怎么说走就走了。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更好的结局,大少爷和九太太他们这样的关系,最好的结局恐怕就是这样了。
那些红杏出墙的女人,有多少人命都丢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吴妈就来敲陆娇娇的门,“九太太,不好了,黄小姐和人跑了!”
陆娇娇迷迷糊糊又裹上薄被,外头吴妈更大力的敲门,“九太太!不好了!”
陆娇娇坐起来,揉揉眼睛,推开被子,和门外的人说:“好了,我这就起,你先等着。”
缓了缓神,穿好衣裳,陆娇娇放吴妈进来,小萍亦步亦趋地跟在吴妈后头。
吴妈把小萍拽过来,“怎么回事儿,你再和太太说一遍!”
小萍缩缩肩膀,快要吓哭了,“九太太,昨天上午黄小姐的一个男同学上门来,黄小姐拎着箱子出去,我多问了一句,她说学校要演出话剧,里头是戏服,这些我也不懂。黄小姐还叮嘱我中午不要去找她,可以在学校吃饭,但直到晚上黄小姐都没回来,今天早上我去黄小姐的学校打听,他们老师说黄小姐昨天根本就没来,还有一个男同学一起请了假。”
陆娇娇问:“你怎么知道那个男同学是陪着黄小姐走的?”
小萍没她这么冷静,有什么话一股脑的往外说:“有一天黄小姐的朋友和她一起画画,两个人牵了手。”
吴妈瞪小萍:“你不早说!”小萍缩了下,她刚刚一时忘了。
一天一夜的时间,坐火车或者坐船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追也追不上的。
吴妈一心想跟着黄慧兰去南京发达,谁知道接人的钦差都来了,这人居然插着翅膀飞走了。
早上没睡好,陆娇娇扶着桌子,懒懒打了个哈欠,“一会儿我给六太太打电话,问问怎么办。”
吴妈有些失望,但还不太难受,心里想着责任有人担着,她就不多操心了。
洗漱过后,陆娇娇去给六太太打电话,沙司令还没来,黄小姐就跑了,不过能一直安心呆在这儿才怪呢。
六太太听了陆娇娇的话,声音婉转疑惑:“跑了?和一个同学?”她又说:“等老爷回家我和他说,泽州太远了,我没办法。秀侬,这些日子你奔波来回也辛苦了,既然黄小姐已经不在了,你就快些回来吧,泽州哪有南京热闹。”
陆娇娇一如既往的和顺,“我收拾收拾,过两天就回去,到时候给太太带些泽州特产。”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话说得多不真诚。
陆娇娇垂着眼睛,坐在红木椅子上,靠着靠背,抱着电话,翘着个二郎腿,袍子下头一只杏粉色的绣鞋探出个尖儿。
挂了电话,吃了一餐早饭,陆娇娇带着彩云提着小篮子出门,门房赵叔问候:“九太太回娘家?”
“这不是要回南京,给六太太买些特产带回去。”陆娇娇又对彩云说:“先去糕饼铺子。”
一听说要回南京,彩云多了几分干劲儿,虽然泽州没人管制,一个宅子里只有太太一个人做主还不用和人来往,舒舒服服,但才来几天就发生这么多事儿。
先是大少爷和九太太暗通款曲,后来又是黄小姐私奔。
回南京就好了,宅子里的事儿六太太说的算,宅子外头的事儿有老爷说的算,她们还和从前一样。
九太太头两天来月事了,也不用为怀孕担忧,只要忘了大少爷还是原模原样的姨太太。
出了门直奔糕饼店。
陆娇娇敲敲柜台,“我前两天订的点心做好了吗?”
伙计招呼一声,“已经好了。”他拿出一大包牛皮纸包好的糕点来。
彩云笑着提过来。
又去裁缝店。
陆娇娇敲敲柜台,“我来取衣服。”
老裁缝捧出一叠衣服,六个颜色,十二套衣裙。
彩云还是笑着收起来。
出了门问陆娇娇:“这是给府上的姑娘们买的吗?都是洋装呢。”
陆娇娇微微摇头。
又去卤肉店,买了一大包肉。
又去洋货店,买了个铁水壶。
又去中药铺子买了些驱蚊药。
彩云开始还笑着,但笑意渐渐消失,最后有些惶惑。
等陆娇娇最后从一个洋货店付钱买了皮箱让彩云把篮子里的东西都装进去时她整个人都木了。
“太太,我们不过是回南京,路上还不到一天,不用买这么多东西吧。而且,咱们来的时候不是带箱子的吗?”
陆娇娇蹲着身子,把东西往打开的箱子里塞,眼睛都不眨一下,“先把东西装好,一会儿和你说。”
彩云就快速和陆娇娇一起把杂七杂八的东西装好了,出铺子在街上拦了一辆火车,陆娇娇拉着彩云上去,和车夫说:“去火车站。”
车夫应了一声,彩云扶住陆娇娇的手臂,“太太,我们要走总要和吴妈说一声的,早上她还问中午吃什么呢。”
“我们去上海。”陆娇娇说。
彩云瞪大眼睛,惊愕地微微张嘴,缓过来惊讶问道:“去上海!?南京怎么办?”
陆娇娇看着前头,“彩云,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我当然要给太太当丫鬟!”
陆娇娇笑了笑,抓过彩云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孩子,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在读书,你不羡慕吗?比如府里的美娟,美丽。”
彩云:“那都是小姐,我是丫鬟怎么能读书。”
陆娇娇轻笑一声,说道:“从前沙司令还是一个田上刨土的呢,后来还不是成了司令,我们彩云怎么就不能读书?”
这件事儿府上的人都知道,但谁会这样比,司令那可是主子,听说手下管着好多兵呢,市长见了司令都要低头。
九太太这么说似乎有些道理,美娟的爹是泥腿子,她爹是个货郎,好像没个贵贱。
彩云咬咬唇:“可我的卖身契还在府上。”
“我的卖身契也在府上。”陆娇娇说。
彩云:“太太,要不我们还是回南京吧。”
陆娇娇抱过彩云的肩膀,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目光看着前头,“不用怕,司令又不会开一支队伍去抓我们两个,上海可不是司令的地盘。”
“可是您父母在泽州,老爷怪罪怎么办?”彩云说。
陆娇娇没怎么想,笑了笑,“不用担心。”
沙司令忙着黄小姐的事儿,肯定不会过于关注她,至于崔家人,把秀侬丢到司令府上可曾想过她的死活?
“彩云,如果你想回南京,一会儿我给你买一张往南京去的车票。”
彩云疯狂摇头,“太太去哪儿,我就去哪。”
陆娇娇笑笑。
吴妈等过中午没见到陆娇娇回来,和咱在门口的赵叔问:“九太太怎么还没回来。”
“大概在外头看戏呢。”
吴妈点点头,九太太的确爱看戏。
只是太阳落下了人也没回来,二人交流一番觉得九太太可能是回了娘家,等到了第二天中午还不见人回来吴妈慌了。
她饭都不吃了,去找赵叔:“九太太娘家在那儿你知道吗?”
赵叔扶着烟杆,认真想想还真想起来了,“在南头兴平街,从前是一家开染坊的。”
“我得快去找找!”吴妈这就出了门,太着急还叫了辆黄包车,到了兴平街跟人打听到开染坊那家房子卖了,已经搬家了,她又找到一个更小的巷子去。
到地方一下脚就踩了个烂果子,这边又脏又乱的,门口是污水墙边随意堆着破碎的烂垃圾,吴妈按照打听到的住址敲门,一个衣服上带补丁的老太太开门,“你找谁?”
吴妈说:“这是崔家吗?崔秀侬,我们府上的九太太,昨天回娘家了,这时候还没回来,我来看看。”
门口站着的人是崔秀侬的母亲,她有好久没听过女儿名字了,还想了一会儿,“她没回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上门我家也不会认的。”
一个卖出去做姨太太的女儿多丢人,他们一家人被左邻右舍笑话了好些年,现在是绝对不会再让人知道家里有个做姨太太的女儿的。
眼看崔太太要关门,吴妈说:“您等等,前两天九太太不是回娘家了?她还住过好几夜,第二天回来还带着水果糕点呢!”
“我家这样哪有钱给她买水果糕点?”崔太太一笑,往后退一步,关上门。
吴妈站在门外一脸惊愕,九太太那些天出门不是在娘家住的?
她联想到黄小姐,一拍大腿,“这叫个什么事儿!”
回去老宅插上门,吴妈把几个人叫过来商量,她说九太太可能也是和人私奔了。
赵叔说:“这老宅子是不是有什么煞气?”
几个女人盯着他瞪眼,赵叔又改口,“不知道司令这是什么运道,犯着了哪路神仙!人在南京,两顶绿帽从泽州飞上头。”
吴妈一脸晦气地啐:“绿帽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