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当年，娘就是太心软了，”少年掀起眼看向院门处，那眼眸深处带着兔妖应有的红，却又不如纯兔妖那么深沉。
“她本可以直接逃走的，可是她念着我，如果逃走，那秃驴绝不会放过我，如果直接被带走，还能让这个男人把对她的愧疚放在我身上。”
兔妖本就弱小，更何况他还是半妖，除了模样在月圆之夜有变化外，修炼这事儿也极其困难。
“可是她想错了，这个男人，根本不值得，”少年冷哼一声，门外的老人似乎发现了什么，他的声音停了，颤巍巍地飘到墙上，还未来得及看清，就被少年一个掌风拍得老远，久久不能起身。
对于他这个举动，段无洛并未有什么表示。
他只是看着少年。
少年见此抿了抿唇，妖的敏锐让他清楚面前这个人有绝对的实力收服他，可当段无洛关上门不理会那人时，少年却不害怕了。
这也是来自妖的直觉。
“大师，他想见我并不是因为心怀内疚多年后的大彻大悟，他只是觉得后继无人，那个儿子不听他的话，且找不到不知是死是活，所以他才想到了我。”
少年垂下眼，神情有些落寞，本就是兔妖，看着倒也有些可怜，“我恨他，却因为我娘，不敢遭下杀孽。”
不敢遭杀虐，可却能稍使小计，让一家三口家破人亡。
“你是如何能修炼的”
段无洛比较好奇这个。
少年一愣，抬眸对上段无洛那双眼时，却老老实实回道，“我被赶出家后，实在没地方去，是山中稍有灵智的同族将我带进山，遇见了我师父，他帮我开妖智，这才得以修炼。”
“但你那师父原本是猴族，给你的修炼方法不符合你的妖身，”段无洛围着少年走了一圈，“难怪你身上的妖气有些怪异。”
“这模样能维持多久？”
他又问道。
少年迟疑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个月中有半个月。”
“那也不错了，”作为半妖这种修炼出来的效果，已经很不错了。
按照少年的出生年日，现在怎么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
“大师，”少年咬了咬牙，“您到底想说什么？”
段无洛将院门打开，外面那老鬼正拼尽全力地往这边爬，“修行不易，你真愿意把时光浪费在不必要的鬼身上吗？”
看着那发现自己而面带激动的老鬼，少年脸上带着轻嘲，老鬼见此脸上的激动之色少了七八分，有些害怕地垂下了头。
这一幕让少年有些恍然。
“他已经死了，”段无洛靠在院门处，看着那老鬼，“死时什么也没得到，身边什么也没有，即使是有目的的来找你，可看着他这模样，你心中的仇恨可少了些？”
没有。
并没有少。
反而异常的狂躁。
少年仰天大叫，身边一阵浓烟后，便化为半人半兔的骇人模样，这可不是小时候那萌萌样子的半人兔，是很狰狞，肌肉发达，牙齿锋利的模样。
老鬼被这样的他吓住了，完全忘记自己已经是鬼，不会再死，原本想着往这边来，可现在却恨不得自己多长几条腿，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叫着妖怪。
“可笑至极。”
他嗤嗤笑着，那双淡红的眼流下泪。
翌日。
段无洛刚开院门，便见那少年蹲在院门口，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你作甚？”
段无洛挑眉。
少年起身，乖巧的露出兔牙笑道，“大师，我会洗衣做饭打扫院子还能上工，您能收我吗？”
“我是镇妖师，”段无洛双手环胸，眼底带着无奈，“你也不怕我把你给炼了。”
“那也是我的命，”少年有些急切，“我四海无家，娘那里也不让我去，现在老头儿死了，我……”
就像被人丢进海里，周围全是水，没有目的让他去寻找，去着落。
“你不是还有师父吗？”
“早在几年前，我师父便离开这山头了，”少年落寞道。
“我家里有小妹，你这样不合适，”段无洛婉拒着。
谁知道话音刚落，面前这少年便不见了，段无洛低头看去，只见一只黑白小兔子正抱着前脚向自己撒娇，唧唧叫着。
春花正好拿衣服出来晒，兔子从段无洛脚边蹦了过去，“哪里来的兔子？怎么这么小？”
春花连衣服也不顾了，放在旁边的篓子里，伸出手就要去抱小兔子，段无洛一个冷眼，兔子便机灵地躲在一旁，只卖萌，却不让抱。
长生鸟眯起双眼落在兔子的旁边，兔子瑟瑟发抖，转身蹭到段无洛脚下，却被长生鸟追过去啄了好几下。
这才安分了。
打发走春花后，段无洛提起兔子的长耳朵，将其带到屋后那片林子里，“几年后我会离开这里，到时候你再来找我吧。”
兔子双眼一亮，连连点头，待段无洛离开后，他才化为青烟腾空离去。
转眼便是新年。
段无洛给春花发了一个大红包，先是林大牛过来拜年，接着是兄妹二人去给林家拜年。
既然已经定亲，那就是一家人，外人看见了也只会说两家关系好，不会有什么闲话。
“……说是干杂活儿，可即便是这样，也比在地里有出息，”期间，林父说起林大牛的舅舅给林大牛找了个活儿，是在镇上一家饭店的后厨打杂。
“学学手艺不错，”段无洛道。
能在后厨打杂，学手艺是很容易的，至少比外面的人容易。
林父也是这个意思，可这样一来，林大牛在村里的时间就少了，和春花的见面也少了。
林大牛左右为难，天平大多数落在春花这边。
春花得知后反而教训对方，不能只看眼前，得想他们以后的日子，林大牛这才去了镇上。
两人虽然没结婚，可林大牛有啥事儿都会来找春花谈，他是真的将春花当成自己的媳妇和亲人。
这一点让段无洛很满意。
而隔一段时间才能见面，这让春花和林大牛之间的感情更加稳固，他们罕见地没有互相猜忌，对对方的信任让段无洛惊讶。
看着纳鞋垫的春花，段无洛突然问道，“春花，我若是离开村子，你和大牛会好好的吗？”
春花一顿，抬起头，“哥哥要去哪儿？”
她好似并没有惊讶段无洛会离开一般。
见段无洛脸上的惊讶，春花心里一酸，“我听林叔提过，他说哥哥和我们不一样，以后一定会走出去的，我虽然难过，可是比起让哥哥在这个小地方待一辈子，我更希望哥哥能走遍许多地方。”
“不过你一定要常回来，给我说说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段无洛沉默了一会，“好。”
村里的房子是有了，但是段无洛还想给春花在镇上买一套，镇上的房子也不贵，挨着供销社附近有一栋刚修建起来的房子，套三也才三千块。
段无洛买下了。
名字是春花的。
这是春花的嫁妆。
江海来村子里找段无洛时，段无洛刚下工，看着裤脚沾泥的段无洛，江海觉得有些不真实。
“你那么大的本事，怎么还下地干活儿呢？”
段无洛在院子里洗手，“干活并不累，能帮我想很多事，也能让我放松。”
江海摸了摸下巴，也是，段无洛上工，他上班，其实是一个道理，心情不好的时候，将身心投入工作中，会得到很大的放松。
“言归正传，我朋友遇见事儿了，我想请你去看看。”
与段无洛走得越近，江海就越自来熟，特别是发现段无洛并不拘小节后，他更凑得近了。
“你朋友？”
段无洛挑眉，“姑娘？”
江海清咳一声，“对，我喜欢的姑娘，不过她还不知道啊，保密保密。”
那姑娘是市区的。
所以段无洛得和江海去市区，离开时，段无洛请黄大嫂他们照看一下春花，即使大丫在，可有时候，人也能起很大的作用。
“就你这么护着小妹，以后真能脱下手离开？”
走过小路，上了江海车后，江海如此道。
他是知道段无洛想离开的。
“春花有能护着她的人，我也才放心，”段无洛道。
江海摇了摇头，“我家里兄弟姐妹多，个个都爱欺负我，没有一个像你那么护着我的。”
“我没护着你。”
“我这是比喻。”
去县城安排了一下后面几天的工作后，江海才带着段无洛往市区走。
那姑娘叫王卿卿。
江海约王卿卿出来喝茶，当段无洛看见她时，便皱起了眉。
他收敛住自己，让王卿卿没有防备的过来。
“海哥，”王卿卿长相甜美，身段窈窕，开口脆极了，听着让人无比舒服，“这位是？”
她看向段无洛，脸上带着疑惑。
“这是我朋友，”江海坐得端端正正，“你上次不是说自己遇见怪事了吗？我朋友对那方面挺有研究。”
“是吗？”王卿卿当江海说笑，她并没有在段无洛身上感受到危险的气息，“你好，我叫王卿卿。”
“段无洛。”
段无洛颔首示意。
王卿卿秀眉一动，“段无洛，这个名字让我想起历史上的一个人。”
“哦，是谁？”
江海好奇道。
“算是野史，”王卿卿微微一笑，看着段无洛，“商朝时期，有一位叫段无洛的镇妖师王，他可是让鬼妖颤栗的存在，就是不知道段先生如何了？”
句末处，王卿卿脸上带着俏皮的笑，似乎在开玩笑。
至少江海那个大傻子笑了。
段无洛端起面前的茶，轻抿了一口后，皱眉放下，“我还行。”
王卿卿噗嗤一笑，浅浅的梨涡显现，整张脸都生动起来，看得江海双眼发痴。
段无洛见此垂下眼。
王卿卿要了一杯清水，她说自己不爱喝茶。
百灵鸟向来爱喝露水，怎么会喝茶呢？
段无洛听着王卿卿那声声扣人心弦的声音，脑子里想的是长生鸟那嘎嘎声。
想到这，段无洛不由得勾起唇角。
那小家伙向来不喜欢别的鸟比自己声音好听，每一次听见，都会生闷气，得多撸几下脑袋，才恢复活力。
“段先生在笑什么？”
王卿卿瞧见他脸上的笑后，好奇问道。
段无洛收起笑，“没什么。”
见他不多说，王卿卿也没问，扯了些乱七八糟的后，江海才想起正事儿，继续追问，王卿卿叹了口气。
“我们家最近常有鸟叫声，可就是看不见鸟，偏偏每次叫都是在半夜，让人讨厌得很，出去瞧，又没见到鸟，怪得很。”
说这话时，王卿卿是看着江海的。
段无洛收回视线，“什么鸟？”
王卿卿垂眸，纤细的手握住水杯，“这倒是没注意，我听不出鸟叫的区别，又没看见鸟，所以……”
“我记得你们家在城三环还有套房子吗？”江海双眼一亮，“要不搬出来试试？”
那套房子离他近些。
“搬出来”
王卿卿抿了抿红唇，“恐怕不行，我奶奶身体不好，我要是搬出去，她就没人照顾了。”
“这样啊，”江海也开始为她愁，等王卿卿离开后，他看向段无洛，“那鸟是不是被人弄到晚上故意叫的？”
“你没听明白？”
“明白什么？”
“她是想告诉你，自己现在身在笼中，夜夜鸟声悲鸣，却无法逃离。”
江海一怔，“啥、啥意思？”
段无洛让他跟上，两人开着车追上王卿卿，她并没有走多远，段无洛掏出一张符，捏在手里化为灰后，让江海将灰涂抹在眼皮上。
等他再次睁眼时，符灰不见了，却能让他看见王卿卿的原型，只见一只百灵鸟正悠悠地走着，美丽的眼睛此时带着忧愁。
江海踩点把刹车踩到了底！
而此时王卿卿也发现了他们的车，便来到车窗前，“海哥，你们去哪儿？”
“回、回家。”
近距离观察“鸟”的江海僵硬道。
发现江海神情不对，王卿卿还以为对方家里有事儿，便没再打扰，对他们挥了挥手。
江海抖着脚开车。
段无洛见此轻笑，“她没有恶意。”
“这不是恶意不恶意的事儿，”江海将车停在一僻静处，从身上摸出一包烟，塞了一根在嘴上，下车吸了快一半，才道，“种族不一样，能有好结果吗”
“她除了声音好听外，并没有魅惑你，”所以江海对王卿卿的喜欢，是因为他自己。
江海的神情更复杂了。
“……我连鸟都看上了，”江海忧伤吐烟，“我真他吗不是人！”
说完，将烟狠狠扔在地上再狠狠地踩，最后又狼狈的捡起来扔在垃圾桶里。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江海正常了一些，“向我求救？可他们王家是有名的艺术家庭，靠的就是那嗓子。”
现在想来，人的嗓子哪个能比得上百灵鸟的？
“晚上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段无洛话音刚落，江海便惨叫一声躲在了他身后。
“怎么了？”
段无洛疑惑地回头看着他。
“那、那边……”
段无洛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只见马路对面有一只惨兮兮的鬼正在收拾自己的胳膊，应该是出车祸死了的。
“哦，忘了跟你说，那符能让你十天见到平日里见不到的东西。”
段无洛一边说，一边像那惨鬼挥了挥手，惨鬼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接着便恢复生前的模样，鬼差将其带走，惨鬼对段无洛猛挥手。
“啊？！”
江海欲哭无泪，都不敢开车了。
怕在路上看见什么，吓得六神无主。
于是，段无洛开了车。
开得……十分地快。
江海一下车便吐了。
深夜。
段无洛与江海来到王家。
王家既然是妖，那自然是很敏锐的，所以段无洛给江海贴了隐身符。
王卿卿跪在院子里，面前是一柱很长的香，燃得很慢，估计香燃尽的时候，也是天亮的时候了。
她面无表情的跪着，手里拿着一个小玩意，江海凑过去看完后，一脸复杂的回到段无洛身旁。
那是他送给王卿卿的贝壳。
王卿卿一直说自己想去海边看看，可惜一直没机会，正好江海一朋友去沿海，他便托对方带了一些贝壳回来。
然后选了其中最好看的两个，给王卿卿做成了钥匙扣。
“卿卿，你可知错了？”
就在他们准备进屋的时候，一老人拄着拐棍开门出来，看着王卿卿道。
这是王奶奶。
只不过在江海的记忆中，王奶奶的声音是很好听的，可现在却和破锣嗓子似的。
“奶奶，我们为什么非要做这一行呢？”
王卿卿悲戚地看着她。
“我们苦苦修炼成人，难道就为了这所谓体面的事业吗？”
在人类面前显示自己嗓门的优越感，甚至为了这歌唱事业，千方百计的修补嗓子，残害同族。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王奶奶走到她面前，“奶奶又不是伤害你，再说，那些鸟，还不是为了你，自愿相助献出自己的嗓子，他们是自愿的。”
王卿卿摇头，“我不想要。”
“那你，”王奶奶再也耐心，伸出手扣住她的脖子，吓得江海想要上前，被段无洛拉住，“就成为献者，反正你妹妹也快化为人形了，刚化为人形的百灵鸟，嗓子最脆弱了，要是你能献出自己的嗓子为她加盾，她就能唱好几十年。”
王卿卿仰起头，并不在乎脖子上的手，“要是能离开这，我即使成为哑鸟，我也愿意。”
“为了那个男人那个人类？”
王奶奶瞪大眼。
“不，”王卿卿流下泪，“为了自由。”
她再也不想被禁锢在这个地方了，和那些没有开灵智的鸟一样被关在笼子里，只有当被需要的时候，才会被放出来，赶上台开启自己的嗓子。
当享受过那些光鲜亮丽后，便舍不得离开，接着为了让自己的嗓子更美，残害自己的同胞，以此达到目的。
那根本不是自愿，那是被迫自愿。
“自由？”
王奶奶松开手，语气微沉，“只要你听话，我们怎么可能不给你自由？你看你爹娘，不是也活得好好的？”
王卿卿的泪流得更厉害，她起身指着院子左边的大树处，“他们那叫活得好好的吗？！他们为了你的嗓子，都哑了几十年了！”
江海看过去，只见那大树枝条茂盛处，挂着一个鸟笼，里面有两只百灵鸟，羽毛稀少，毫无活力，此时却十分担忧的贴在鸟笼处，看着王卿卿。
似乎是受不了了。
王卿卿又笑了，看着震怒的王奶奶，“不过你也没好受，听听你的嗓子，还比不上乌鸦呢，你不就是想要我的嗓子吗？拿去，我不稀罕。”
“你倒是大方，”王奶奶双手交握，眯起眼，“可是现在王家出彩的歌唱家太少了，上不了台面，你是你们这辈最出色的，我确实想要你的嗓子，可是我老了，我就算上去唱，也没多少人爱看，卿卿，只要你听话，我就放了你爹娘。”
“这话我听了十几年了，”王卿卿飞身将树上的鸟笼取下，她打开门，里面那两只百灵鸟亲昵地落在她左右肩膀，不停地蹭着她。
“我怕我会和爹娘一样，被你榨掉所有灵力，打回原形，永远被你禁锢起来。”
“他们是自愿的！”
王奶奶嘶吼道。
巨大的翅膀从王奶奶身后伸展出来，狂风让王卿卿赶紧护着两只白灵鸟，院子里响起众多的鸟叫声。
江海咽了咽口水，这才发现院墙角处都是鸟，只不过大多数没有笼子，倒是被什么东西拴住了脚，无法飞。
“奶奶您别生气！”
二楼飞下一只百灵鸟挡在王卿卿面前，看着王奶奶哀求道，“我听话，我会比姐姐更听话的，您别生气，姐姐只是这几日心情不好。”
“芊芊！”
王卿卿叫道。
那只百灵鸟在原地飞了几圈，接着纵身往地上一跳，一阵青烟后，一十五六的小姑娘便出现在江海他们眼前。
王芊芊双眼微红，还有些站不稳，“我、我已经能化为人形了，奶奶，求求您。”
王奶奶有些惊喜地看着王芊芊，“别说话，你刚化为人形，这声音不能多用，多好听的声音啊，比你姐姐的声音更好听，乖，跟奶奶进去，可别着凉。”
说着，便向王芊芊伸出手，王芊芊担忧地看向王卿卿和那两只百灵鸟。
王奶奶见此微微一笑，“只要你听话，奶奶不会伤害他们的。”
这话……
王卿卿绝望地看着妹妹跟着她进了屋，仿佛看见了十几年前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1 18:18:06~2020-03-13 13:4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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