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番外：孟芷意篇
（1）
孟芷意从来没想过会在婚礼上见到他。
苏炼。
发送婚礼邀请函的事情是她亲自经手的, 明明没有邀请过这个人，也没听说过他什么时候回了国，可是他却在这里, 堵在通往新娘化妆间的必经之路上，紧紧地抿着唇, 目光如炬。
不过不管怎么样，来了都是客, 孟芷意提着礼服裙客客气气地开了口：“借过一下。”
那人却好像没听见她的话一样，还死死地堵在门口，头发微微有些凌乱, 嘴边的胡茬也没有清理干净，眉骨深邃的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衣服也皱巴巴的。
孟芷意不禁要怀疑, 他是不是连夜坐了红眼航班回来, 然后就直接跑到婚礼现场来了。
“麻烦你让开一下好吗？”
孟芷意说完话顿了顿, 意识到对方根本没有想要躲开的意思，叹了口气提起裙子决定另辟蹊径。虽然面前这人一脸的欠揍，可毕竟是大喜的日子, 她也不想闹出什么嫌隙来，万一大打出手搞乱了妆发，岂不是很麻烦？
那人好像这才从刚才那个木头人一般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抬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声音比记忆中要低沉了许多, 还带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暴怒, 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孟芷意！”
她纵横商场也有几年了, 还从来没听过什么人敢这样连名带姓地吼她，孟芷意动了动被他死死扣住的手腕向后退了半步, 微微眯起了眼。
那人却全然没有理会她一下子沉下来的神色，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目色渐沉，还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好像是要从她的眼中求出一个什么答案，嗓音越发的冰冷，虽然是夏天，却莫名地带着森森的寒意：“和叶景眠联姻？嗯？”
这话问得蹊跷，他不都已经站在婚礼现场了吗，还明知故问这种没营养的问题？不过“联姻”么……虽然外界也有不少人猜测这是孟叶两家战略性的强强联合，可她清楚得很，那两个人才不在乎什么联姻不联姻、战略不战略的，今天搞出这么大阵仗，完全是因为某人领证以后已经活生生地两地往返飞了一整年，实在忍不住要和全世界炫耀他的小妻子罢了。
他要非说是联姻，那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不过……
孟芷意抬手用力将他扣在自己手腕上的修长手指一根一根拨开，扬了扬眉毛：“苏少管得有点宽了吧？”
她们家跟谁联姻和他有什么关系，苏家不是已经移民好几年了吗，手再长，也伸不到彦城吧，他到底和叶景眠有什么嫌隙，都已经恨他恨到不远万里也要赶来砸场子吗？
她发誓，苏炼要是但凡露出一点这个意思，她就豁出去今天这个伴娘不做了，也要把他这个暴力分子制服在萌芽当中。
赶着给新娘补妆的化妆师提着美妆箱表情尴尬地在孟芷意身后停住脚步。
通往新娘化妆间的这道门不算窄，可前边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刚好给堵了个严严实实，眼见着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实在诡异，也不好意思开口叫他们让开路。
还是孟芷意先感觉到了身后有人，回头看了一眼，提着裙子朝旁边让了让：“怎么才来？新娘稍微有点脱妆了，你快去给补补。”
话说到这儿，余光就扫见了还严严实实堵在门口没动的苏炼，孟芷意噎了一下，受不了似的翻了个白眼，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用力地往旁边拖去。
那人冷若冰霜的脸上这才微微有了些松动，琥珀色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新娘……不是你？”
孟芷意：？？？
哈？
（2）
微卷的长发从肩头滑落下来。
少女低着头，手指握住纤细的笔杆，飞快地在纸上记着笔记，同桌苏炼正倒在书架后边睡得天昏地暗，似乎完全没把正站在讲台上勤奋地喷着吐沫星子的老师放在眼里。
坐在第一排接受了大量飞沫洗礼的林小麦忧愁地转头看了看她。
孟芷意停下笔，同情地朝她扬了扬眉毛。
身边忽然传来戏谑的声音：“哟，跟谁眉来眼去呢？”
孟芷意吓了一跳，稍一侧头就看到了那人好看的侧脸。
“你醒了？”
“讲到重点了，要听课的，当然醒了。”苏炼皱了皱眉，拉过她密密麻麻记了半页纸的笔记看了一眼：“你这都写的什么玩意儿？”
什么什么玩意，她又不是在写的天书，这还用问。孟芷意抢回自己的本子横了他一眼：“有些人眼睛是瞎吗？很明显是笔记。”
那人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抽了抽嘴角，认命似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将自己黑色皮革封面的笔记本摔在她眼前：“你是速录员吗，老师说的每一句话都要记？来来，仔细看看，这才叫笔记好吗？”
话音未落，教室里已经响起了悦耳的放学铃声。
原本伸着长腿坐在一旁的男生猛地直起身来，伸手整理好谈摊了一桌子的书笔文具，开始一样样往书包里塞，反而是孟芷意还稳稳当当地坐在桌前奋笔疾书。
前排的林小麦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那、那个苏炼，这、这些是芷意的东西吧？你怎么都塞到自己书包……”
话说到这儿就顿住了，面对对方十分不悦的眼神，林小麦决定将疑惑咽回自己的肚子里，眼看着苏炼老妈子一样把孟芷意桌上的东西塞进了书包，甚至抬手夺走了她手上的笔和本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苏炼不是把东西塞进了自己的书包，而是在兢兢业业地替孟芷意收拾东西。
当苏炼将最后一本书收进书包扣好带子，孟芷意也从书桌前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行了，走吧？”男生说完，自然而然地拎起了两只书包朝外走去。
孟芷意“嗯”了一身，起身就要跟他走出去。
林小麦这才“哎！”了一声抬手拉住了她的衣袖：“你不是说今天放学以后陪我去奶茶店一起写作业的吗？！”
不然她早就收拾东西溜之大吉了，干嘛要在这儿看这两位朋友旁若无人地秀同桌情啊？
已经忘记这件事的孟芷意这才停住了脚步，抬手拉住已经被男生甩在肩上的书包，“东西给我，你先走吧。”
“哎哎哎，别呀别呀。”识时务者为俊杰，林小麦觉得自己还是非常有眼力见的，看眼下这种情况，人家亲同桌这每天晚上放学都是双宿双飞的吗，她要是早知道，才不会拉着孟芷意去体验学校周边新开业的那家奶茶店呢，“我突然想起来我也有事，我家司机也来接了，要不今天就不去了吧？”
孟芷意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一行三人慢悠悠地晃出了学校，林小麦拉着孟芷意走的稍慢了些，瞄了眼前面一只手拎着自己书包、另一只手将孟芷意书包搭在肩上往前走的高个子男生，忍不住凑过去跟她咬耳朵：“我说芷意啊，你和苏少这是什么时候暗度陈仓的啊，我怎么都不知道？”
孟芷意是谁，从一入校就备受瞩目的冷美人，成绩漂亮，脸蛋比成绩更漂亮，彦城孟氏的大小姐，每天收到的情书比她们毕业班每天要做的练习卷子还多，可也没见她看上过谁，答应和谁交往过。至于苏炼就更不用说了，就算在她们这所学生非富即贵的中学里，也张扬得不可一世。这样夺目又骄傲的存在，向来对旁人的示好都不屑一顾，什么时候看见他和哪个女生这么亲密过了？
这两个人放在一起，虽然是郎才女貌看起来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学校论坛上也从来没出现过把她们两个组CP的帖子——怎么说来着，两个人的个性都太强了，一个高傲一个毒舌，被老师放在一起可能只是为了以毒攻毒，完全叫人想不到有什么旖旎的可能性。
哪知道人家私底下相处起来原来已经如此老夫老妻了？果然高傲和毒舌其实是绝配的吗？
林小麦问完就觉得更加兴奋了，原来没往这方面想过还不觉得，现在一想，这两个人何止是样貌配、智商配，甚至连家世都很配嘛！什么叫势均力敌，这就是势均力敌啊啊啊！
“什么暗度陈仓？”孟芷意却只是皱了皱眉，好像没理解她的意思。
“就是……你和苏少啊！他居然帮你拎书包！”林小麦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那可是苏炼啊，我行我素、目中无人，连老师都会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拿他没办法，居然会低姿态地帮她收拾东西提书包？“你们还每天一起回家？”
相比之下，孟芷意就冷静得多：“哦，开学的时候我和他打赌，赌注是要伺候对方一个星期。他输了。”
林小麦听着她轻描淡写地说出“伺候”两个字，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明明是很浪漫的事情么，怎么一被她说出来就完全变味了，而且等等，开学的时候……“可现在已经快要学期末了吧？！”说好的一个星期呢？
这次孟芷意倒是怔了怔，顿了顿，才回答道：“后来他就习惯了。”
林小麦：……
行吧，现在她怀疑打赌也是苏炼故意输给孟芷意的了，虽然没有证据，但她十分坚信，为什么呢，因为爱情啊。不愧是学校两朵最特立独行的奇葩，谈恋爱竟然也能谈得如此清新脱俗。
校门口来接学生的车子排的老远，林小麦家的车子停得近，很快就和两个人道了别，钻进自家的车子里去了。
原本比孟芷意走快了几步的男生就放慢了脚步。
“你会报彦大吗？”说话的时候，男生一直望着林荫道旁川流不息的马路，微微扬起的下巴在灯光里显得有些不真实。
孟芷意侧头看了他一眼，想起自家爷爷之前跟她说起的安排，犹豫了片刻，回答道：“也不一定吧，保送材料我不是忘记提交了吗，能不能考得上还是另外一回事。怎么，你打算直接走保送了？”
“嗯。”苏炼淡淡地应了一句，侧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撇过头去，“有些人如果不那么贪玩，一整个月的课都翘了去旅行，不错过材料提交的话，应该也不用苦兮兮地参加高考了吧？啧啧啧。”
孟芷意：？？？
她还以为这个人就算不安慰安慰她，至少也不会往她伤口上撒盐，没想到他还嘚瑟起来了：“考不上我就出国，不劳苏少爷惦记了，再给你愁坏了。”
轮廓深邃的男生闻言轻笑了一声，好看的琥珀色眸子里目光有些复杂，说出口的话却和平常一样没个正经：“你以为我愿意惦记你？怎么说你也是在我的教导下蓬勃生长起来的，必须考上彦大，不然给你讲题那些时间不是浪费了？”
孟芷意抑制住了自己想踢向他的冲动，抿了抿嘴露出一个微笑来：“那我可真是谢谢您了。”
谁求着他讲题了，明明是他哭着求着要给她讲题的好不好，再说讲的那都是些什么玩意，没有一道是她不会做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浪费谁的时间。
（3）
晚自修下课。
眉骨深邃的男生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还在奋笔疾书的少女，又侧头看了眼外边的天色，有些犹豫：“你还不走啊？”
埋头苦读的孟芷意眼皮都没抬一下，“干嘛？”
“别写了，今天陪我去见个人。”
孟芷意这才停下笔抬起头来，饶有兴趣地问道：“谁啊？”
苏炼弯起唇角笑了笑，语气有点戏谑：“大美女。”
“哦。那你自己去吧，我要把这些写完再走。”孟芷意翻了个白眼很快又低下了头，重新开始写了起来，“今天放你的假，不用帮我收拾东西送我了。”
“怎么，怕被人家比下去？”
在纸上飞速运行的笔尖微微一顿，洇出一团墨渍。孟芷意没有抬头，短暂地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比平时细了一点，透着一股子嘲讽：“要走就快点走，一会儿美女等着急了。我可没拿到彦大的保送，不像有些人那样还有心思谈恋爱。”
对方也沉默了半晌，才抬手拍了拍她的头，从桌旁站起身来，“那我可真走了？”
“走吧走吧，赶紧走。”孟芷意躲开他在自己头顶上作乱的修长手指，语气里多了些不耐烦，顺理成章地，没就没有看到那人眼角爬上的一丝失落。
教室里很快就变得空荡荡，只剩下孟芷意一个人在奋笔疾书。
说什么没拿到彦大保送名额的事情不过是个借口，实际上现在还不走，只不过是因为刚刚收到了来接她的司机的消息，说临时有些事情，要晚点过来接她，她也懒得在门口等，不如留在教室里把作业写完。虽然事实上孟芷意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反而合计着要不要将这个三天两头不准时的司机辞退掉算了——上次要不是他，她也不至于坐叶景眠家的车回爷爷家。
想到这儿，孟芷意烦躁地合上了书本站起身来。
门口忽然闪过一道黑影，挺高的个子，长身玉立地倚在了门框上，抬手敲了敲门。
嚯，她就知道苏炼是在逗她，哪里来的什么美女，她就没见他对什么异性感兴趣过，要不是她稳住没上当，现在估计就要被苏炼嘲笑了。孟芷意抿了抿唇，抬起头朝门口看去。
男生一米八几的个子，身上穿着笔挺的制服，衬衫的领子却不像苏炼那样总是浪荡地解开几枚扣子就算是天天被风纪主任念叨也不予理睬，而是整整齐齐地扣到了最上面，声音也是冷的，却不像苏炼那样总是带着几分戏谑：“要走了？”
这是……叶景眠。
原本欢快的心情一瞬间就跌倒了谷底，孟芷意沉沉地叹了口气，莫名地就觉得那人有些碍眼起来：“这就走了，你找我有事？”
自从上次雨天被他和他父亲送回家被校门口的一些同学看见以后，学校里就隐隐约约地传出了她和叶景眠的风言风语，虽然鉴于两个人的个性都不是吃素的，流言并没有越演越烈，但不管怎么说她都很反感。怎么说呢，她是打心眼里不太想和叶家扯上半点关系。
更何况那流言有鼻子有眼的，又是邻居又是青梅竹马什么的——可拉倒吧，她和叶景眠也就是“能把对方的名字和脸对上号”的熟悉程度罢了。
“嗯。”对方回答得也简洁。
两个人一起出了教学楼，才发觉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孟芷意心里翻了个白眼，想着叶景眠莫不是个雨神，怎么一碰见他就没好事，一面从书包里掏出一把雨伞来，侧头看见叶景眠也撑起了一把伞，才松了口气。
她可不想明天再传出什么两人共撑一把伞这种恶心的流言。
“你找我有什么事？”
侧头去看他的时候，那人正伸手去接伞外飘飘洒洒的小雨，好看的眉眼被这雨丝蒙上了一层水汽，在暖色的路灯下显得比平常冷冽的模样少了几分淡漠，倒多了几分温和，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很快，她听见那人喃喃自语般轻轻的声音：“上次也是一个雨天……”
孟芷意打后背生出一股恶寒。
“喂！”
叶景眠好像被她这突然的一声拉回了思绪，才想起正事来，侧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最近学校里有一些流言，你应该知道吧？”
哦，终于说到正事了，她看他一直不声不响的，还以为叶大公子压根就不在意这些烂七八糟的传言呢。孟芷意“嗯”了一声，等着他说下去。
“你应该也清楚，那天送你回去，只是因为顺路，我对你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也不想和孟家的人扯上什么关系。”说到这儿，叶景眠的目光穿过学校大门的镂空栏杆，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微微怔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也麻烦你和苏炼说一声，我无意介入你们之间的事情，请他不要再三番两次地打扰我了。”
孟芷意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话前半截她还能懂，毕竟她心里确实明白，孟家和叶家虽然在隔壁住着，可一向没什么太大的交情，上次能将她捎回去，多半是因为最近孟家刚好和晟佳有一个合作，顺手卖个人情罢了。不过这后半截她就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了，什么叫无意介入她们之间的事，她和苏炼之间有什么事？还有什么叫苏炼不要三番两次地去打扰他……苏炼是活够了吗，居然去惹叶景眠？
“你确定是因为我？”该不会是苏炼一时脑后和叶景眠起了嫌隙，结果拿她挡枪吧？这么一想，怎么都觉得苏炼真的能干得出来这种事，“再说连学校都管不了他，我哪有这能耐？”
叶景眠却好像完全没相信她的话，只用一双幽深如墨的眸子凉凉地将她望着，点到为止：“听说他是你的护花使者。”
孟芷意翻了个白眼：“那我还听说我和你青梅竹马呢，传言这东西，捕风捉影而已，没想到叶大公子居然也信这种东西。”
“是吗？”叶景眠轻笑了一声，不疾不徐地穿过学校大门，悠悠地回答道：“可我是听苏炼本人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