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往事
祁钰并没有表现出故人重逢的热情,丝纹不动地坐在凳子上,连多余的眼神都吝啬给予。
“你还在恨我?”徐漾歆道,她的脸上有了两行清泪,“我错了,当年是我对不住你,若不是我,你不会死,祁家也不会……”
祁钰神色淡然:“你就这点出息?”
“很可笑是不是?”徐漾歆抹抹眼泪,“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会原谅我,但我只想告诉你,我后来真的后悔了,这么多年,我一直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就是想着日后来地府相见,我该以何种面目来见你……”
“你还是和过去一样任性,”祁钰不知从哪找出一块帕子,递给她,“擦擦吧。”
“谢谢你。”徐漾歆擦着泪,更是哽咽,她在想,自己过去到底是怎么了。
“你以为地府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地方吗?多大的人了,你还和当年一样。”
“我以为你早就转世了。”
宁春在阎罗殿外听着,心里好不是滋味。阎君虽让她出去,不过她以自己是殿外鬼差熟人的身份,软磨硬泡央鬼差同意她留下来。
她人不在殿内,听着里面说话的声音,都能想象两人是何等亲密状态了。阎君对徐漾歆果然是体贴呢,再不是平日里冷冰冰的脸,话语里透着温和,对她就没有这样过。她都能想象阎君现在正抱着佳人,对她一脸宠溺的笑了,下一句是不是“没关系,我们重新开始吧”?
徐漾歆的记忆回到当年,她还是徐家幺女的时候。彼时她才认识祁钰,经常缠着他,要他带她玩。父亲对祁钰也很放心,说让他多关照小女。
理所当然的,她和祁钰一同长大,情窦初开的年龄,她一见祁钰便不由自主心跳加快,直到嬷嬷开玩笑说要不了几年她便要嫁人了,小姑娘开始慌张,她说除了祁钰谁都不嫁。被父亲知道了,对她说漾歆喜欢就好,爹爹会帮你的。
那时的徐漾歆只顾着开心,甚至和祁钰玩的时候,告诉他,她会嫁给他,父亲说帮她的。少年的眉头皱了一下,但碍于她在面前也没说什么。
很快,他们成了未婚夫妻。
这个时候,徐父却和陛下密谋扳倒祁家。皇帝对世族一直心存忌惮,而祁家又是没落世族,且这一代只有祁钰一个儿子。皇帝以为,扳倒祁家易如反掌,便和同是世族的徐家联手,为表忠心,徐父自然站了皇帝这边,他对付的是女儿未来的夫家。
不仅如此,徐父还对徐漾歆灌输他和祁钰,有我没他,有他没我的处境,对她说,“漾歆,你看着吧,陛下已经怀疑爹爹了,这世族势力一直是陛下心里的一根刺,如今爹爹既已表明态度,便是向陛下投诚了,如果答应下来的事做不到,徐家同样也完了,你是要他还是要徐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命?”
徐漾歆跪在地上哭,她求了爹爹好久,已经说不出话了,现在爹爹又把残忍的现状抛在她面前,她能怎么办?
徐父又道:“你记住,你是我徐家的人,徐家若是败了,你也没有活路。祁钰不同,他只不过是祁家这代唯一的苗子,陛下只要他的性命,他没了,祁家将不会有任何威胁,亦不可能东山再起。”
徐漾歆拼命摇头:“可他是女儿的未婚夫啊!”她怎么忍心看着他死。
“不,”徐父摇摇头,拉她起身,“正是因为他是你的未婚夫,才要你帮忙,祁钰一定得死在你手里。”
徐漾歆浑身发颤,她的爹爹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样面目狰狞,这样狠辣,她好害怕。
“别怕,漾歆,”徐父安慰道,“并不是真要你杀死他,你只要让他晕倒,爹爹自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助他离开京城,隐姓埋名,这样谁也不会知道了。”
“你是爹的好女儿,你该知道怎么做吧。”
徐漾歆麻木的点头,只要祁钰不死,一切都还有希望,她可以在祁钰被送出京城后偷偷找他。
于是,中秋节的晚上,徐漾歆怀着忐忑的心情约祁钰出来赏月,顺带还上街买了小吃。
她没有告诉祁钰今晚将要发生的事,因为爹爹说了,不要让祁钰知道他们的计划,以免祁钰不愿意被她药晕,这也是她最后悔的事。
两人在欣赏完了京城的夜景,就该各自归家了,这个时候徐漾歆忽道:“我爹近日得了一坛好酒,你要不要尝尝?”
眨巴着眼睛的徐漾歆最是可爱,得意又娇羞的面庞怎么看怎么天真。当然,娇羞是因为紧张害怕装出来的,她在怕,万一计划没实现怎么办?万一她救不了祁钰怎么办?
“好呀。”祁钰向来对她不设防,他不会拒绝这个经常缠着他的小青梅兼未婚妻,说不出有多喜爱她,至少包容与纵容是有几分的。
“走,咱们去客栈取酒。”
按照徐漾歆的说法,她把酒放在了客栈,正等着祁钰品尝。实际上,她的计划是,用下了药的酒迷晕祁钰,把他搬到床上,等待爹爹的人带他出城。
祁钰的眼睛特别亮,他喜酒,这点徐漾歆早就知道了,在她拿出那壶酒后,祁钰迫不及待倒了一杯。
“难得啊,你今日倒是没坑我。”
徐漾歆心里难过,她想说,不,我坑你了,这酒不要喝。她还想说,对不起,祁钰每次出来玩都是我坑你,我惹祸了你为我收拾烂摊子。可这次,你不要怪我,我是为了你能好好活着啊。
可她终究是什么都没说,看着祁钰浅笑。
祁钰一杯酒下肚便倒在了桌上,他甚至没来得及质问她为何要这样做。
徐漾歆颤着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有呼吸,她欣喜起来,爹爹没有骗她……
把祁钰从桌上拖到床上费了她好大力气,徐漾歆看着未婚夫的睡颜,百感交集。
她道:“祁钰,不要怨我,或许祁家还是保不住,但至少,你活下来了啊。”
在床前立了好久,徐漾歆发出暗号,爹爹派来接应的人来了,她嘱咐了一番才安心离去。
原本她是想跟上去,看着他们把祁钰平安送出京城的,但爹爹不允,她只得作罢。她还想着,赶明儿出其不意出现在祁钰面前,让他喜出望外。
可没想到,第二日,爹爹的人回来了,对爹爹道:“已经处理干净了。”
徐漾歆在屋外听着,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不相信,她一直敬重的爹爹杀了她的未婚夫。
她想冲进去好爹爹理论,可她知道,爹爹一定会把她关起来,然后给她重新挑选夫君,把她早早嫁出去。
祁钰已经没了,被她害死了,她不能再去害别的男子。她想,若不是她当初缠着祁钰,若不是她嚷嚷着要嫁给祁钰,陛下和爹爹怎么会想到利用她去杀他呢?她敢肯定,这计划是陛下和爹爹一早定好的,不惜一切代价杀死祁钰,而顾及到她可能会阻止,爹爹直接把她设为关键一环。
她冲进去,语气平静又冰冷:“我要见他。”即使是尸体也要见。
她看到了浑身是伤的祁钰,怎么忍心,他们怎么敢把他伤的这么惨。徐漾歆抱着他的尸体不言不语。
爹爹的人对她说,他们送祁钰出城不久,祁钰便醒来了,知道真相后,不管不顾要往京城跑,他跳下马车要跑,却不慎跌下悬崖。他们找了一晚上,才找到祁钰的尸体……
徐漾歆的情绪就在此时爆发:“明明是你们害死了他,是你们,你们是杀人凶手,还有我,还有我!”
徐父自然对外宣称她受了刺激,把她关了起来,除了贴身丫鬟,谁也不准见她。
而祁钰的尸体,自然由他做主送去了祁家,少不得虚情假意一番,说贤婿英年早逝云云。
祁家经此打击,根本不复百年望族的活力。祁父祁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夕之间,憔悴了许多,至此沉浸在失去爱子的悲痛中,不过问家族产业,亦不关心朝堂势力。
徐家是立了功,徐漾歆从此却是不见天日。这么多年,她一直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后来徐家人有心放她出来,说要为她重谋婚事,都被她装疯卖傻躲了过去,徐家人却以为她疯了,再不敢提这些。
可近日频频想起少时的时光,让徐漾歆对害死祁钰更无法心安,一次轰走了丫鬟后,打碎了瓷碗,割腕自尽了。
“只是没想到,你在地府倒是混得不错。”回到眼下,徐漾歆笑的发苦。
祁钰道:“你一直小看了我。”
徐漾歆没反对:“倒也是。”
“你会投胎转世吗?”徐漾歆道。
“说不准。”说不准什么时候厌倦了当阎君,“你呢?”
“会吧,我的心愿已了。”
祁钰翻了翻生死簿:“来世你会有圆满的婚姻,比这一世顺遂许多。”
“好。”
“我不曾怪过你。”祁钰补充道。
徐漾歆便要告辞了,她转身:“我知道。”
知道还来地府跟他说这些,是为什么呢?无非是心里的执念,她的心里有过去的少年郎,却独独不能和如今的阎君再生牵扯,以前的她已经害惨了他。
殿外的宁春无法消化今日听到的一切,这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比人间的话本子要精彩许多。
“对外面的姑娘好点。”临走时,徐漾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