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阎君
出了钱府，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行着。
待远离居所密集的地方，宁春重新活跃起来。
她看着远处一簇簇绿幽幽的鬼火，没头没脑道：“阎君大人好生威风啊！”
祁钰不解：“如何威风了？”
宁春信口胡诌：“您想想看，阎君大人既有鬼差大人您这样智慧非凡的手下，还有无数尽职尽责、守夜照明的随从，说出去一定很有面子。”
祁钰步子慢下来，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她。
她只是想在去地之前探探口风，对阎君了解一二，如此也不至于在见到他时毫无准备，她还没有放弃做阎君狗腿子的打算。
“嗤。”
“您笑什么？”宁春不理解鬼差大人突然发笑是为哪般。
“在地府做事的人都知道，鬼火可不是用来守夜照明的。”祁钰接着道，“也不是每晚都会出现。”
“那是？”宁春兴致盎然，脸上写着“请您告诉我吧”。
祁钰淡淡瞥了她一眼：“只有执念深重，死后不愿魂归地府的鬼，才会在荒野游荡，时日一长，他们生前所念便会显现出来，飘在头顶闪烁，以示不甘。”
宁春默了默，看来还是她为鬼不久，若是时间长了，又念着阳世，多半也会成为头顶一盏绿灯的孤家寡鬼。
想想那景况，头发蓬松，衣衫破烂的她，头上晃晃悠悠一盏灯闪着绿光，如影随形，会将自己原本见不得同类的形象变得更糟糕。那可不好。
宁春摇摇头，将自己那副可能出现的乱糟糟模样逐出脑海，她还想多结交一些鬼魂差役之类的，来日好升官呢，起码得换件好看的衣裳。
“我倒忘了，你才做鬼不久。”祁钰悠悠道，或是想到什么，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宁春从他那不怀好意的笑中窥测到一些讯息，忙表忠心：“鬼差大人，您放心，小的一定一定归顺地府，对阎君大人一片赤诚之心，对大人您更是绝无二心，毕竟小的还指望您帮衬帮衬呢。”末一句她的声音很低。
祁钰没听清后面的，对她拍的马屁也无动于衷，只道：“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
“是是是。”宁春心虚应和。
一路上，除了那些不在地府造册的鬼，还遇到几个零零散散的、在地府当值的鬼差，见了宁春身边这位鬼差大人恭敬行礼，宁春猜测，这位的官阶比一般鬼差要高上不少，就是不知地府兴不兴以官阶高低论资排辈，不过看来这点显然是与阳间有相似之处的。
宁春抱着与其讨好不知癖好，尚未谋面的阎君大人，不如先讨好眼前这位的想法，趁着还没到地府，开始与人套近乎。
“鬼差大人，您英明神武，小的好生惶恐。”宁春故作怯懦道。
“那再好不过。”
他难道不应该安慰安慰我吗？说他只是看起来凶罢了，大可不必惧他。
这招不行，宁春想了想，又道：“鬼差大人，小的初次为鬼，而您是小的见到的第一个地府之人，小的初见您便觉亲切，就像是小的兄弟一般，小的想，地府的人应该都像您这样好相处吧？”
那你可想错了，祁钰心道，面上却是一笑：“等你到了地府便知。”
宁春莫名觉得，鬼差大人的笑很阴森。不过，鬼差大人与她无冤无仇，应当不会坑她。
宁春应道：“好啊，好啊。”她对地府真是充满了好奇啊。
黄泉到了。
只见一块与自己等身高的石碑屹立眼前，上书“黄泉”二字，端的是阴森恐怖，未到地府，先接触地府的氛围。饶是宁春已为鬼，仍对这里充满恐惧。
“鬼差大人，这……这便是地府的入口黄泉？”宁春看着石碑，直往后退，难怪那么多鬼不愿入地府，是怕走黄泉路啊，这入口看着都诡异，前面不知会遇到什么东西。
“是。”祁钰瞧她畏畏缩缩，随口道，“怎么？”
“这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宁春弱弱道，拿眼斜斜瞟着他。
“我从书中看到，黄泉路上开满了花，可美了。”
“……”祁钰克制着没给她翻个白眼，那有损自己形象，他懒懒道：“你以为地府是闲得无聊，给鬼铺个鲜花大道欢迎他们吗？”
宁春激动道：“难道不是吗？”看鬼差大人实在不愿多说的样子，宁春很小声道，“好吧，是我想多了。”
祁钰回她一个“你知道就好”的眼神，大步上了前。
说来也神奇，祁钰离那书着“黄泉”的石碑还有一两步时，石碑自动退到一旁，露出后面的黄泉路来，宁春知道，此处一定有什么机括，只有地府的人才知其中玄秘。
见祁钰先走了，宁春连忙跟上：“鬼差大人等等我。”
这黄泉路果然没有彼岸花，宁春自觉被书中描绘所骗，此路幽深崎岖，路旁不见草木，只有黑黝黝的深渊，宁春不敢朝下看，这掉下去大抵会化为一缕青烟，在天地间消逝掉，无影无踪，那就是彻底没了再世为人的机会，多可怕。
见身后人畏首畏尾，祁钰幽幽道：“子时快要到了，去晚了阎君说不定怎样折磨你，地府有十八炼狱，你自己看着办吧。”
宁春吐了吐舌头，不再磨磨蹭蹭，可她还是有些害怕，走不快。
“放心，你若不慎失足，我会救你的，”宁春刚准备一表感激之情，便听得他的后话，“阎君怪罪下来可就不好了。”
说到底，他只是个看阎君脸色行事的鬼差，宁春想着，加快了脚步。
“谢谢。”不管怎么说，他的态度明确，他会救她，不论是否只是职责所在，宁春还是要谢上一谢的。
听到身后几不可闻的一声道谢，祁钰摇摇头，继续前行。
一炷香后，两人到了地府的地界，宁春看到了传说中的奈何桥，众鬼前拥后挤，争着抢着要去孟婆面前领汤，有维持秩序的鬼差见了二人，准确的说是见了祁钰后，一改松散的状态，硬是在众鬼中挤出一条道供他们穿过。
“哎，”宁春叫住祁钰，“小的不用喝孟婆汤吗？”她指指自己，祁钰似乎没有停留的意思。
祁钰步履不停：“众鬼排队领孟婆汤，是因为生前太苦，急于忘记，希望早入轮回，下一世得个圆满。”
宁春嘀咕道：“我生前也很苦的。”所以她对孟婆汤充满了好奇和渴望，来世能投个好胎就好了。
祁钰没有理会，接道：“而你，虽则为人时生活贫苦，更兼被钱成里强行纳为小妾，可地府有规定，自尽而死的人，死后不能入轮回。”
什么？这对宁春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可如果她当时不自尽，不就清白难保了吗？地府的规矩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她在心里把素未谋面的阎君大人骂了一二十遍方觉解气。
不论她如何不舍，最终还是走过了奈何桥，宁春看着一片红色的花海犹觉委屈，以致没有心情欣赏。
“这便是彼岸花。”祁钰介绍道。
听到彼岸花这三个字，宁春不由看过去，只见妖冶艳丽的花朵向前路绵延，一眼望不到尽头，红得热烈，开在此处，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诡，却与周围环境相融合，恰如其分的和谐。
“真美。”宁春轻叹。
“那是以恶鬼魂飞魄散后剩下的灰做肥料饲养而成。”祁钰解释道。
宁春缩了缩脑袋，真狠啊，知道的愈多，她愈觉得阎君大人手段了得，若想在地府混，不能忤逆他分毫，不然化成了灰还得做肥料养花。
“鬼差大人，咱们快走吧，晚了阎君大人会怪罪的。”她现在一点也不想了解彼岸花了，只想快点离开这片花海，她宁愿面对可怕的阎君大人。
谁知祁钰停下了脚步，回头道：“我的任务完成了，稍后会有别的鬼差带你见阎君。”
说罢，自行先走了。
“哎，等会儿，鬼差大人，旁的鬼差没您亲切啊！鬼差大人，您还没告诉我您叫什么名字呢！”我怎么去找您啊？
祁钰脚步没有停顿，仍是走了，转瞬便走出了她的视野。
“宁姑娘，我带你去见阎君吧。”有鬼差走近她。
宁春打量他一眼，这鬼差生得普通，在大街上一找一群的那种面孔，穿着黑色公服，就像一只黑乌鸦。
她就想不明白了，同样是黑色，之前那位鬼差大人穿着就好看些，其他的鬼差怎么看都不那么顺眼，也许是他官阶更高，服饰与他人有所区别的缘故吧。
或许是地府本身气氛阴沉的缘故，在地府办公的鬼差们公服也是清一色的黑色，尽显沉重，日后若她有机会升官之类的，又正好做了阎君大人面前的红人，她得提议改改公服颜色，稍微换点其他颜色，只要不是大红大绿就好，起码要看着舒服点，办公氛围也能轻松点。
“好，那就劳烦你带路了。”宁春点点头，跟在鬼差后面。
走了三两步，宁春忽道：“鬼差大哥，咱们阎君大人是个怎样的人啊？”
那鬼差想想阎君大人吩咐他带一同来的宁姑娘去见自己，还不让他告知宁姑娘自己便是阎君本人，而阎君大人平日里治下手段之狠毒他也不是没见过，他怎敢私下议论阎君大人为人如何，被别的鬼差告到阎君大人面前，还不知会受到何种惩罚。
宁春未听到回答，以为那鬼差没听到，又问了一遍，哪知那鬼差吞吞吐吐道：“宁姑娘，这你就别问了，我只是个在阎君大人手底下办事的小差役，不能妄言，姑娘若是想知道这些，待会儿见了阎君大人便知道了。”
宁春无奈道：“那好吧。”一个两个的都不给她透阎君的底，看来阎君大人是个治下严厉，威严非凡的人物，说不定长得也十分丑陋，却又心思敏感，受不了鬼差们私底下的议论，她对阎君大人又是好奇，又是同情。
“宁姑娘，阎君大人便在此处等你。”那鬼差将她送至地府最气派的建筑物面前就离去了，宁春心知这便是阎罗殿了。
此处大门洞开，两边有相等数量的鬼差守着，不言不语，可见森严，不亚于人间的衙门，宁春猜测，此处便是阎君大人办公之地，每日来地府报到的鬼都要来此按例受训，判其生前死后事。
宁春等了一会，不见里面人通传，反应过来这是在地府，不是人间，是不会有诸如“女鬼宁春带到”这类通报的，也没有旁观审案的百姓，到底是少了些趣味，却没想过，她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女鬼，万一真是那般待遇，她心里也会多几分害怕吧。
不再踌躇，宁春步入了大殿，殿内同样是森严的，上首阎君大人紧盯着她。宁春不敢直视威严的阎君大人，怕多看一眼他便剜了她的眼珠子，她已经很惨了，再成了无眼鬼更可怜。
想都没想，宁春干脆跪下了。
“小女宁春拜见阎君大人。”
祁钰看着下首跪着的女鬼，先前和他一道时可不是这样的，在阎君大人面前就怕得没骨气了，说跪就跪，连脊梁骨都直不起来，声音还在发颤，看来是真怕。
祁钰故意咳了两声，才例行公事道：“本君问你，你是因何而死的？”
宁春觉得这个阎君大人声音倒是挺好听，甚至有些熟悉，但她不敢细想，只规规矩矩道：“小女家境贫寒，父亲又病重，没有其他倚仗，被县令看上，强娶为妾，小女宁死不从，就……”就真的死了。
回想到那些经历，那可恶的县令钱成里，宁春就说不下去了。
“本君知道了。”阎君大人平平道，“抬起头来。”
宁春怯怯看向那声音的主人，顿时感觉不好了。
鬼差大人？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捉她来地府的鬼差大人变成了阎君大人？而她……而她竟以为“鬼差大人”需要自己的帮助升官发财，早知真相，她就不会丢这么大的脸了。
宁春的心情很复杂，处境很微妙，她在阎君大人面前极尽谄媚讨好之能事，丑态百出，谁能想到她以为的官阶高些的鬼差大人就是阎君大人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