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红枫
如果张宣烨不知道这物品到底是什么模样,也从未打探过好辛的消息,他自然找不到白净瓶。
好辛直了直腰,敲敲坐麻的腿,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太后最近到底怎么了?听说身体不太好?自从我进宫后就没见过她。”而且这次的宫宴也没有来。
沈子昭:“听说是染了风寒。”他倒是庆幸太后可以把自己锁在朝鸾宫内,否则不知道还会不会对好辛做出什么,这位母亲与她的亲生儿子可不同,沈子昭可以保证沈见朝永远不与自己为敌,他却没法保证太后不会借机算计什么。
总之太后与好辛接触得越少,他便越是放心。
等这次的战役打完,也差不多到退位的时候了……
见沈子昭迟迟沉思,好辛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究竟是该求和,还是战。”
好辛握住他的手道:“从前我觉得若是逃避战役,任由人宰割领土,是对我们国家尊严的践踏……”好辛低下头想了想,“后来见过李章,他与我说了一些话,一直盘旋在我的心头。”
“什么话?”
“李章曾说,对于割地求和,只是一时的屈辱,利弊得失过于明显之下,要理智地择出最优之解,后起而勃发,重要的是要如何安地养民。”她皱眉轻声道,“还有一位隐居的高人,著有一篇《治国策》,曾说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君以此思危。”
“现在我越发地能理解统治一个国家的不易,沈子昭,你是君王,你一步都不能错,大半年前的那场对蛮先役不就是很好的例子,你因为我失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反扑反打,结果军心大乱,我军惨败,当然,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想说……现在我们应该进行最优的选择。”
“求和吧,沈子昭。这些武将再多加培养,让他们与甲羽红缨军多加磨合,不出半年,他们自然可以独当一面,到那时我们再去把土地夺回来。”
她话说得轻柔和缓,宛如春风拂过沈子昭的心湖尖儿,吹皱一池心水。沈子昭叹道:“求和书早已拟好,只是我一直摇摆不定。有了阿辛的这番话,才叫我的心中有了着落。”
好辛就笑。
两人谈话几句加饮酒的功夫,三炷香的功夫已经到了,只见逐渐有去寻宝的人返回至宴席处,脸色都略加低落,恐怕是与宝贝无缘了。
张宣烨与罗建树并肩而行,从席外走上来,在座下行礼后,也直接回了座位。席中有人奇异万分:“居然无人寻到吗?”
张宣烨露出一口银牙,笑得可爱:“的确,还是皇后娘娘技高一筹。”
好辛哑然,与沈子昭对视一眼。
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的眼中解读到同样的意思:张宣烨居然放弃了这个机会。
到底是放弃,还是他本身就是无辜?
好辛抿了唇,心中五味陈杂,说不出来的感觉,只觉得功亏一篑,线索又断了。
她所准备的白净瓶是以假乱真,并不是真品,她怀疑自己想侦查张宣烨,是否已经被对方发现并反侦察了?
后面的酒宴吃食她食无其味,心中一直惦记着这事,只想赶紧回鸣凤宫看一眼,东西是否还在。
坐得后颈腰背发酸,终于在她快耐不住的边缘结束了这场流水般的宫宴。
在走前她一直注意观察张宣烨的反应,这人只是浅笑低眉,时而独自饮酒,时而与邻座的大臣闲聊,天真烂漫,好辛不禁想,会不会真的只是自己多心了?这样的一个少年统领,怎会有那么大的野心,算计了这么多的圈套?
宴会结束后,帝后现行,众臣坐下恭送两人。
红仪拎着好辛繁长拖在身后的裙摆,洪公公为帝后两人执灯,身后是一队步辇。
沈子昭执意要带着好辛走走,两人便皆不坐宫撵,一同抬头边赏月边闲聊。一时间气氛静谧安好。
洪公公与红仪在一侧偷笑。
好辛奇道:“你们笑什么?”
两人心知肚明地对视一眼,竟笑得更加揶揄,洪公公到底是在宫中摸扒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滑头,先一步道:“今夜月色这样美,皇后娘娘,奴才知道有个地方赏月最好。”
“哪里?”
沈子昭接道:“御花园,阿辛可有困意,陪我去走走吧。”
好辛自然是不困的,她只是有些迷迷瞪瞪的,嗜酒的她长期不碰酒水,今夜只喝几杯便有些醉了,此刻被夜风一吹便舒适清凉,本也不想那么早回鸣凤宫去,便应了下来。
长长的宫撵仗队被沈子昭遣走,只剩洪公公、红仪与帝后四人继续在夜色中走去。
好辛看着朱墙中的宫道,觉得此刻的情境实在有些熟悉,想起了刚以沈子昭身体醒来时,把交换了肉身的他送出宫外的事,那时似乎也是这样的一条宫道,这样半醉半醒的状态,她夜奔而袭,追他的马车。
那时他们还是荒诞地互换了身体的君臣。好辛想到这里,便痴痴地笑了几声。沈子昭问她笑何,她又不说。
踏入御花园的瞬间,她不仅有些愣了,不知道是否是酒精作祟,总觉得和之前的有些不太一样。沈子昭卖关子地牵住她的手,把红仪和洪公公留在外面,自己领着他的皇后走了进去。
越往里走,好辛便越是惊异。记得从前御花园里似乎都是翠色杨林,有几处草垛子,其实并没有多少看头,只是好在里处有一座精致石亭,好辛原本以为所谓的赏月绝佳之处便是那里。
翠色林树不知何时已全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园红枫飒飒,血色枫叶通红如火,放眼看去似是一片霞光,走进一看,原那道道霞光竟是系吊在枝桠上的红绳,坠以红笺,如同血色垂蔓。
耳力甚佳的好辛忽闻有脚步声自不远处传来,她眉头一凛,拉沈子昭在一旁树后躲起来,把手里的灯熄掉,沈子昭正奇怪俩人一帝一后居然也有避着别人不成?结果好辛先他一步道出:“步履轻缓均匀,呼吸急促有力,是习武之人。宫中的高手,来人恐怕是张宣烨。你把呼吸放缓,尽量不要让他察觉。”
沈子昭一听这话,便沉下心慢下了呼吸。
来人一抹雪色长裙摇摆曳地,身影娉娉婷婷,手执一盏风灯踏入枫林中,那人身穿斗篷头戴兜帽,只露出尖尖下巴,停在了某棵树下,安静候着。
好辛眼睛微微睁大。
赵娥永?
原本是看不清脸的,可她身穿的那身衣服好辛却认识,正是今日夜宴中赵娥永的宫装,更何况她亦是习武的高手,便瞬间确定了其身份。来人不是张宣烨,让好辛有些失落,但转而又开始好奇赵娥永竟独自一人未带侍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看她的模样,似乎在等人。
沈子昭浅笑不语。
好辛知道赵娥永此人向来淡然,仿佛一切都满不在意、与她无关,此刻她的呼吸却十分急促,就连普通人肉眼看她,都知道她此时在紧张。原本按照赵娥永的实力,定然可以发现此处有另外两人的气息,可她的紧张使她丝毫没有注意好辛两人。
能让一个向来面冷的人紧张的人很快出现,玄衣高冠的男子,腰系金蟒带,脚踏祥云靴,也执一灯走进来。
——摄政王沈见朝。
两人一黑一白,一雍容到极致,一淡雅到极致,宛若夜色中晕开的阴阳两端,极其不合。但此时这两人一起出现却让好辛不由得多加警惕和猜测——她从没忘记,赵娥永作为一个剑术高手和沈见朝的细作,就在后宫中就是一个定.时.炸.弹。
她拉了拉沈子昭的袖子,让他仔细看着,看这两人是在密谋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
原本该密谋对沈子昭不利的两人却迟迟相望无言,许久,沈见朝搂过了她的腰肢,深深地抱在怀里。
他哽咽道:“娥永。”
对方分明已经耳根通红,嘴唇微微翕动着,心跳已经急促到快要炸开,脸却还是崩得冷冷的,她凉声道:“叫我师姐。”
她的第二句命令被对方堵在唇齿中,沈见朝热烈而难以自禁地低头吻她,两人衣料摩擦,紧紧相贴,赵娥永的手抵在他胸前,眉头微蹙起。
好辛目瞪口呆。
沈子昭轻笑地摸了摸她的头。
好辛知道以赵娥永的修为,若是真想把对方推开,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冒犯至此,她只是惊讶于两人居然是这种关系?!
无论如何说,赵娥永也是名义上的沈子昭的妃子,看着自己的嫔妃与别的男人情投意合,私会拥吻,沈子昭此人却促狭地笑,丝毫没有在意,便更是令好辛震惊。
那边的拥吻以赵娥永扇出的一个耳光为终,沈见朝的一边脸顷刻间红肿起来,这一巴掌用了九成的力气,赵娥永呼吸急促道:“这里是皇宫!”
好辛看到沈见朝眼里有阴霾晦暗升起,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人,再次把她拥入怀里,心迷意乱地不停唤她的名字。
“对不起……”他轻柔地抱着她,嘴上的话却刻骨地疼,“你再忍受一段时间……等南蛮平定,我便能娶你做皇后,你再忍耐些……”
赵娥永面无表情地盯着天上的月亮,如水般的清凉映射在她眼睛里,她慢慢道:“沈见朝,我帮你只是为了师父临终的遗愿,你在想什么?以为我是为了你才留在后宫的吗?”她竟轻笑了一下,说不出的冷冽,“别做梦了。你娶一个前皇的妃子为后,算是什么事?让全天下耻笑吗?”
沈见朝深深地皱眉不语,他也根本无话可说。最后只能道:“你好好帮着皇兄,他需要你这个利刃。”
“对于沈子昭来说,我是利刃,对你来说,恐怕我只是棋子罢了。”她也轻柔地回抱住他,就像师姐照顾弟弟一般拍了拍他的背,最后冷漠推开,放下兜帽,执起灯抬脚离开。
走出几步后她回头轻声道:“我没想到你费那么大周折,冒那么大的险在宫宴上找下人为我传话约见,只为了说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沈见朝,以后不要再来见我了。我在宫里过得很好,以后若是再相见,赵娥永再不会认出沈见朝,只能认出摄政王。”
说罢,她毫无留恋地转身走掉。只留孤单身影的沈见朝呆站在原地,他独自沉思着站了很久,仿佛还在留恋方才怀抱中的温度。
最后他也无声离去,一切归为平静,仿佛他们两人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