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圈套
好辛哑然:“不让我去?”
沈子昭道:“不是将帅的问题,现在我国刚经历过之前的对蛮之战,精力还没缓过来,现在根本不能打仗。”
好辛道:“若是不打仗,又怎能平息战乱?我们越是避战,对方只会越猖狂!”
“割地求和。”
好辛睁大双眼:“什么?”
沈子昭神色波澜不惊,一字一顿地又说了一遍。
“不能割地!”好辛高声急道,双手拄在桌案上,压低身体道,“越国的土地都是先几代君王将士打下来的!曾经皆是荒芜不毛之地,用上百年的时间养起这片贫瘠的疆土,怎可说割地就割地出去?!”
沈子昭皱眉:“你想怎样?”
“战!”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陛下,我有把握,一定可以打赢这场仗!蛮族虽凶猛,但兵法一窍不通,只会乱打莽打,之前被他们诈降是我们大意,这次只要提高警惕,配上熟知兵法的军师,定然能胜!”
“若是不胜呢?”沈子昭沉吟道,“打不赢的话,从军方到财力,从人心到国策,都将受到巨大的影响。”
“陛下,是你怕了。”她道,“一开始就没有自信是打不赢仗的。我越国将士皆是热血男儿,岂有不战而降之理,就算身死战场,但国家守住了尊严!”
好辛深深地看着这个理智的君王:“若是让他们避战投降,还要割地给敌人,那比杀了他们还要痛苦……”
沈子昭和好辛说不通,心乱如麻地揉了揉太阳穴,道:“即便是出战,这次的蛮族战场,你也不要去了。”
“我不去?那朝中可还有能与之一战的人?”
“……自打我即位起就开始培养能独当一面的武将,现下朝中的武官也算人才济济……”说出这句话仿佛用了他一半的力气,字字从唇齿间淬出,话没说完,他便没动静了。
好辛默了片刻,皮笑肉不笑道:“陛下的意思是,想将我革职……然后让你新培养的武将们去征战?”
“阿辛,我是个自私的君王。”
“所以让我为后吗?”双手在袖下紧紧地攥成拳,她苦笑了一声,沉吟道,“陛下,我知道您是这个世间的主宰,凌驾于万人之上,以天下为棋盘、人命为棋子,所有人的命运,甚至生死,皆在你的一念之间,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你可以随意安排的筹码和棋子……”
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有自己的思考和想法,有自己的信念。
出征蛮族毕竟艰险重重,沉浸在漂亮的金丝笼里才是最安全的,她心里知道。
可战乱犹在,山河摇摇欲坠……光是沈子昭与她情投意合这一个借口,她就能心安理得地躲在危险之后吗?
沈子昭皱眉道:“阿辛,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站起身,向沈子昭告辞:“陛下,我先带着豹子去后宫了,臣告退。”
离开之时,脚步沉重,好辛轻轻关上了书房的门,一瞬间如同卸掉了所有力气,虚弱地背靠着房门,喉间一酸,紧紧地闭上双目,长叹一声。
伴着长叹的,还有她不停的胡思乱想。
“史在前,历朝历代江山为何易主移位?君臣之间,谋权夺利,最危险的莫过于掌握着军权的臣。”
“不让好辛为将,而是为后。将军会反,但王后永远不会反。”
——当初沈子昭的那席话还在不停地在她脑内敲打,打得她头晕目眩。
她实在没法确认,沈子昭对她究竟是什么想法,她辨不出他的真心。
或者说,她越是靠近他,越觉得这个人就像没有心似的。
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力气,好辛直起身,四下转眼,发现门口为她抱豹子的太监不见了踪影。
心里猛然一震。
好辛拉住一位正巧路过的宫女手腕,道:“这里之前守门的太监呢?还抱了一只豹子!”
“啊、啊……将军大人……你是说小同子吧……奴婢之前看着他抱着豹子站在门口,刚离开不久,好像是往太后宫里的方向去了……”
太后?
那太监抱着她的豹子去朝鸾宫做什么?
还是未得她允许的前提下?
好辛狐疑地上下打量宫女。
这个宫女……路过的是否也有些太过巧合了?
情急之下,无数设想涌入脑中,好辛勉强按捺下疯狂涌动的胡思乱想,眼下之急是先找到她的豹子,这种动物若在后宫中随便出现定会扰乱人心。
好辛本想回身入书房与沈子昭说明此事,奈何两人刚刚相处并不愉快,若只是一场闹剧乌龙,又耽搁了他的时间,便只好作罢。向宫女道了句多谢,好辛飞速赶往太后的朝鸾宫。
习武之人的脚力比常人麻利些,可这般尚且也未能赶上那位抱豹子的小同子,到达朝鸾宫时,发现宫门大敞四开,站在门外望院内,不见一人,透出一股诡异的静谧。
她深谙兵法,明显看出了这个圈套——按理说敌不动我不动,应是上上之策。
可偏偏好辛想起了先前沈见朝说要送给她的“礼物”,让她最近不要进宫。所谓礼物,应该就是指眼前这番场景的吧。
越是这样,骄傲不容践踏的她,便越是想得知道,依照沈见朝那个榆木脑袋,究竟能准备些什么礼物。
不出意外地,在她双脚刚迈入宫门内的一侧——
白光掠影。
好辛反应迅速,立马扬起头,白光贴着她脸颊侧侧而过,钉入门边内三寸,她这才看清,居然是一枚飞镖。
两侧便立马有先前丝毫不闻气息的守卫蹿出来,皆做太监打扮,赤手空拳,未执兵器,但她大致观察几眼,发现这群人肩宽臂阔,肌肉劲拔,显然都是习武之人。
众人齐齐围住了好辛。好辛凛然道:“太后这是何意?”
向周围扫了一眼,她冷笑道:“就你们这些人,也配抓我?”
守卫互相对视,齐齐扑来,好辛按住其中一人的肩膀,身体飞跃,脚尖点住他的头顶,轻轻一踏,反掌而推,推得那人踉跄后退,一人撞一人,力道竟也没卸下几分,足足倒了近十人才算结束。
这一系列动作看似简单,却是借力打力,实打实的近战实战技巧。
而好辛再次落地在宫门口前,向里面大喊道:“太后若想抓本将军,还请说明原因,若臣真的有罪则心服口服,否则就是再来一倍这些人,也休想制住我!”
话音刚落,殿内方向传来两声清脆的拍掌声,不疾不徐,好辛侧头看去,太后一身绛紫色华袍,颈戴翡翠朱玉,手腕搭在身侧宫女的胳膊上,施施然地站在殿门口。她身侧还站着一位白色宫装的清弱美人,目光淡然,仿佛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闹剧。
居然是那位。
——和尘宫的赵娥永,现任兵部尚书赵千的女儿。
太后鹰隼般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好辛,皮笑肉不笑道:“将军大人盖世神功,在战场杀伐惯了,这种小场面震不住你,但毕竟这里不是将军府,也不是你的军营,你想在这里施发号令……怕是还不够资格吧。”
好辛眼珠一转,斜睨了眼赵娥永的表情,她仍是不动声色,默默地站在一旁,只凝视着虚空,并不看自己,好辛笑了一声:“太后这话就奇怪了,我自知身份特殊,不应出现在后宫,并与您兵刃相见,但这些宫人打扮的武士想擒我,我总不能任由着他们动手吧?”
太后慵懒地抚了抚额角,道:“他们得了我的命令,自然要动手,你也必须‘任由着’。”
“这是何意?”好辛冷笑道,“朝中大臣不得入后宫的规矩我是知道的,但我此次是得了陛下的腰牌,是陛下准许的,莫非我还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太后您?”
太后同样冷笑,眉间一凛:“给哀家绑起来!”
围成一团的武士向她扑来,好辛心下一沉,急速退出包围圈,大喊道:“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明说!”
太后吩咐身边的宫女道:“把东西拿过来!”
宫女匆匆进殿,不多时出来取出一个金丝笼,雕花精美,笼门大敞四开,里面空空如也。
太后道:“将军今日,抱了一个豹子进宫吧?”
赵娥永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淡淡地瞥过好辛一眼。
盯着那空空如也的金丝笼,里面曾经定有一只歌声婉转、羽毛丰丽的鸟儿,好辛道;“的确。”
“你的豹子呢?”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被一个太监保管,现下……下落不明。”
太后笑:“将军,不是哀家故意刁难你,只是这种从外地带回来的野豹子,你既然想驯养,便得有驯养的能力,在何处都应如此,更何况是这禁闭森严的皇宫呢?现在你丢了豹子,哀家的黄鹂鸟不见了踪影,又有证人看到你豹子扑鸟的情景,人证物证俱在,哀家足够有理由压下你吧?至少你得帮我找到那畜生啊。”说罢,她眼尾微微上挑,是上了年纪的锋利与风情万种。
好辛死死地咬住下唇,身形片刻地一顿,意识空白的瞬间,周围武士迅速地压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身体按向地面,纵使她天生神力,但毕竟也只是一个女人,抵不住几个大男人的大力相压,双膝死死撑着,下一秒却有一股蛮劲儿击向她的膝弯,她坚持不住,跪倒在地上。
太后在暗处轻挑了一下轻蔑的嘴角,对上她的眼神,感觉自己看到的似是一只被困的猛兽。
好辛感受着身后压制她的力气,她的双臂皆被捆住,只能抬起头对视着太后,想到这一系列太过巧合的圈套,咬牙切齿着:“物证?仅一个空笼子?如何证明是我的豹子冒犯了太后的鸟?仅凭所谓的人证的一面之词吗?”
见她不到黄河心不死,太后轻轻一个挥手,金丝笼被送到她眼前,笼中底座有几滴血迹,和黄鹂鸟落下的杂乱的羽毛,与血液团在一起,泞得让人作呕。
突然,好辛眼瞳一缩,仿佛被当头一棒打来。
与鸟毛掺杂在一起的,还有一撮花色的兽毛。
——她认得出来,正是她的豹子。
太后道:“将军也不必担心,哀家倒也不会为难您,只是这只豹子……还请将军帮忙找到,哀家要扒其皮剁其手,以卸我心头之恨!”
好辛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下,原来就这样被人摆了一道……那个叫小同子的太监,定然早已被太后买通!
现在怎么办?
反抗?找出真相?不,不行,既然知道是圈套,那这个全套必定滴水不漏,处处谨慎,她只有一张嘴,唯一能改变局势的却是一只无法开口吐人言的动物……
这根本是个死局!她百口莫辩!
只是废了这么大劲儿……只为了杀她一只豹子不成?
挣扎一瞬,肩上的力气更加沉重,她被强迫着向太后低头跪身,已然是奇耻大辱,好辛咬着牙,斜斜地睨着周围的人。
不……
不对……
那刚进朝鸾宫时的飞镖,侧侧贴过她的脸颊,若她来不及躲避,毕竟一击而中,分明是想要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