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番外·小时候】7
“好,你有骨气,是个好样的。不过,也别犯傻,快把米搬进去,你男人既为家里挣钱了,这米你就吃的着。”
吴家婆婆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长女大吴氏就是娄慕台的母亲,可惜年纪轻轻就没了。次女小吴氏在何记绣坊当绣娘,有个两岁的儿子是吴婆婆帮忙照看。她看芸娘母子俩可怜,一年的租金就只要了一百二十文,每个月才十文钱,连一斤猪肉都买不了。
中午,芸娘回来的时候,懂事的兰月已经热好了粥和高粱饼子,只是没敢拿刀切咸菜疙瘩。“娘,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呀!”
兰月惊喜地迎了上去,接过娘手上的菜和肉。芸娘把其他调料和用品一一放好,喜滋滋地择菜:“小月呀,娘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果然被何记绣坊相中了。每个月三百文的工钱,扣掉十文房租,咱们还剩不少钱呢。明天就送你去学堂,我已经买好了送夫子的束脩。咱们苏城富商多,他们的孩子念书都出手阔绰,夫子也就不计较每个孩子礼品是否贵重了,咱们先少给些,以后有钱了再多给。”
兰月一年也吃不上几顿肉菜,今天吃了满满的一碗肉菜,胃口特别满足,可是心情却有些忐忑,不知道学堂里的小伙伴们怎么样,会不会欺负人?
带着这个疑问又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早地就醒了。娘亲帮她把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是小书童们常梳的发式。刚吃完饭,娄慕台就过来了,带着他们母女去三元学堂。
一边走,娄慕台一边给她们介绍:“三元学堂里一共有两位夫子,年纪大的是孟夫子,他就住在学堂里。还有一位年轻的岑夫子,他不住学堂,有自己的家。他想先立业后成家,所以二十多岁了还没有成亲。学堂里一共有三个班,我在甲班,这是念完了四书五经,准备考秀才的人才上的班。兰月这个年纪刚刚开蒙,应该上丙班,过上三四年上乙班。孟夫子教丙班,今天兰月要拜他。”
兰月拧着丁香眉,仰头问道:“孟夫子年纪大了,是不是特别严厉呀?”
娄慕台一笑,垂下头用温柔的眸光看向兰月:“不是的,孟夫子特别喜欢孩子,脾气也好,有时候会被调皮的孩子气的吹胡子瞪眼,不过他很快就会忘记,接着笑呵呵的讲课。”
很快,兰月就见到了温和的孟夫子。芸娘送了一袋米,六尺布,陪着笑脸说了一堆好话,就等夫子答复了。
孟夫子的确好说话,捻着胡子点了点头:“既然是慕台带来的,肯定差不了,你就留下吧,一会儿跟着我去丙班。”
芸娘满足的笑了起来,这夫子的确不是唯利是图的人,不嫌弃自己给的束脩少。当即千恩万谢,嘱咐兰月认真念书,好好听话,就赶去绣庄了。
兰月背着盛有笔墨纸砚的青布包,乖乖站在门口等着,见夫子背着手出了门,朝着一间屋子走去,猜想着那就是自己要去的丙班了,于是赶忙跟上。
屋子里的小男娃们正打闹成一片,毛笔宣纸满屋子乱飞,在夫子和兰月进门的那一刻,大家突然安静下来。
兰月暗暗佩服夫子的震慑力,其实她不知道,十几个小男娃都注视着她,默默地在心里想:这个新来的怎么如此好看,跟个小姑娘似的。
屋子里安静下来,夫子背着手咳了一声,孩子们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迅速收拾书案旁边的纸笔,而是齐刷刷地瞧着兰月,等着夫子介绍。
“这是新来的学子,叫兰月,七岁了,你坐在……”孟夫子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书案,只有最后一排有一张空桌,可是兰月这小身板儿,要是坐在最后就完全被前面的学生挡住了。“你们谁愿意坐到最后一排去,给兰月一个靠前的书案。”
孙滂正在揉被边巍打疼的脑袋,一听这话,赶忙自告奋勇地站起来:“我去。”
他早就想去最后排那张空着的书案了,躲开霸道的边巍。可是,小霸王不允许他离开自己的前席,孙滂一直没敢换座位。此刻,来了一个新同窗,长得白白净净的,个子又小,一看就特别好欺负,估计边巍对自己也有点欺负腻了,这回应该放行了吧?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瞧了一眼边巍的脸色。那家伙并没看向自己,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兰月看。得咧,看来是终于盼来受气的接班人了,赶紧溜之大吉吧。
孙滂抱着自己的笔墨纸砚去了最后一排,兰月十分有礼貌地朝着他鞠了一躬:“谢谢小哥哥。”
不仅人长得俊,说话的声音也这么软软糯糯的,听到耳朵里觉得特别舒服。屋子里有一瞬间的寂静,然后便是哄堂大笑,嘴快的秦立嚷道:“你以为他是为你好呀,其实他是……”
话没说完,边巍拿起桌上的毛笔扔在了秦立的桌子上,吓得他马上噤了声。
孟夫子并不清楚孩子们的小心思,指着空出来的边巍前席,对兰月温和说道:“兰月,你就坐到那边去吧。”
“是,夫子。”兰月乖乖地应了,轻轻走到书案边,缓缓坐下,从自己的青布包里掏出笔墨纸砚,整齐地摆放在书案上。
周边的小男娃们全都在偷笑,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新同窗,还不得被边巍欺负死?大家捡起地上凌乱的笔和纸,开始上课。
孟夫子掀开自己那本破旧的《千字文》,沉声说道:“今天,咱们接着学《千字文》,先把前些天学的内容背一遍吧,从开头来,天地玄黄,开始。”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
小男娃们一个个坐直来身子,摇头晃脑的背起书来。十几个孩子,有不学的,也有好学的,大家一起背书,浑水摸鱼的人掺合在里边,倒也看不出来。
兰月端正地坐着,手上没有书,只能用耳朵听,可是她根本就听不懂,觉得这些太难了,简直像天书一般,愁的她皱起了好看的丁香眉。
孟夫子满意地点点头:“今日,咱们接着学下边的内容。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始制文字的意思是苍颉创制了文字,最早的时候是没有文字的,后来有一个叫仓颉的人,特别聪明,创造出咱们现在写的字,这个写字呀,很重要。将来考状元也要看字好不好看的,所以,你们每天都别忘了练字呀。”
这一下,兰月听懂了,有一个叫仓颉的人创造了文字。原来,念书也不是特别难呀,看来自己还是能坚持下去的。
有了那么一点点信心,兰月笑了。她本就长得美,笑起来特别好看。边巍正歪在自己的书案上,心里默念着:“不听不听,和尚念经。”忽然,他看到了兰月笑起来的侧脸,映着金色的朝阳,美的如梦如幻。
边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兰月,心里滋生了一个自认为特别正义的想法。这个小男娃太娇美了,跟个小姑娘似的,不行,不能让他这么发展下去,趁着年岁还不大,得给他练练胆子,让他变得粗犷一些,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想到这,他觉得自己可以开始拯救兰月的行动了,就默默等着夫子下课。半个时辰后,孟夫子讲的口干舌燥,终于宣布下课,走回后宅喝水歇息去了。
边巍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到兰月身边,热情地问道:“你要去茅厕尿尿吗?走,我带你去。”
兰月确实想去茅厕瞧瞧,如果是独立的几个小间带门栓的就好了,如果不是,她就只能回家去出恭了。因为不了解情况,今天早晨兰月就没敢喝水。好在学堂里的课只有一上午,下午在家自己背书习字,渴一个上午也能熬过去。
不过,她不能跟着边巍一起去,就摆摆手:“我不想去,你自己去吧。”
边巍看她白净的小脸儿有点发红,就纳闷地问道:“你怎么脸红了?”
兰月赶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的确有点热,可能是因为想到了一群小男娃尿尿吧。“那个……我,我有点热,我想出去透透气。”
兰月起身飞快地走出门,到庭院中了解一下格局。这是一所三进的宅子,第一进的正房里供着孔子像,没有人住,只是通往第二进的穿堂而已。西厢房就是丙班,东厢房是乙班,南墙跟底下有一个小园子,墙角处是一所简易的茅房,用土坯垒起来的。乙班和丙班的很多学子一起出出入入,看来里面并不是小隔间。
兰月默默叹了口气,脸上涌现几分懊恼,忽然想起今早慕台哥哥带自己见夫子的时候,是在第二进的正房里,西厢里有两间瞧着像茅房。她默默走过穿堂,来到第二进的庭院中,瞧着香樟树下的那两间关着门的小房子,不敢确定自己猜的对不对。
“你是丙班的学子吗?到后院来是找孟夫子的?”一个沉静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把正在张望的兰月吓了一跳。
她抬头一瞧,见一个穿着青布长袍,头戴纶巾的青年男子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瞧他的风度气韵,不像个普通的学子,竟像个夫子似的,难道这就是三元学堂里的另一位夫子?
“兰月,你是来找我的吗?”娄慕台一出门就看到了傻傻站着的兰月,见岑夫子路过问她话,怕兰月不知所措,才开口说话。
拘谨的兰月如蒙大赦,赶忙点点头:“慕台哥哥,今天孟夫子讲《千字文》,可是我没有书,你知道哪里能买到书吗?”
娄慕台走了过来,先对着岑夫子恭敬地行了一礼,温声说道:“岑夫子,这是我家邻居兰月,今日刚刚进的丙班。兰月,快向岑夫子行礼。”
“岑夫子好!”兰月乖乖地作了个揖。
岑书沁朗朗双目直直地盯着兰月小脸儿,诧异问道:“你姓兰?苏城里姓这个姓的好像不多啊。”
兰月老实巴交地点点头:“嗯,我家原是兰家庄的,昨日刚刚搬到城里来。”
“你们兰家庄有个货郎……罢了,无事了。”岑书沁摇了摇头,否定了心中的想法。这个孩子虽是和芸娘长得有几分像,也姓兰,可他未必就是芸娘的孩子。就算是,又能如何呢?
岑夫子走了,院子里只剩下兰月和娄慕台,兰月又探头看向了貌似茅房的小屋子,不明白为什么有两个门口。
娄慕台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便轻声解释:“你是不是嫌弃前院的茅房太脏啊,那你可以到中院来,这里有两间,北面的一间是夫子们专用的,南面这一间是甲班的学子用,不过甲班只有三个人,不像前院那么挤,你这么干净,和那些混小子不一样,你可以来的。”
兰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下好了,憋不住的时候可以来中院,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呀。“慕台哥哥你真好,那我回去啦!”
兰月高高兴兴地往回走,刚走了两步就被娄慕台叫住:“你不是要买《千字文》吗,城南的书肆里有卖的,大约三十文一本。”
“三十文啊,这么贵!”兰月不好意思开口跟娘要钱了,娘今日头一天上工,下个月才有工钱呢。交了束脩,买了笔墨纸砚已经花了不少钱,还要花三十文买书,唉!
娄慕台从她纠结的小脸上看出了她的为难,就说道:“我以前用过的《千字文》还在家里,有点旧,不过也能用,你要是不嫌弃,就拿来用吧。”
兰月黯淡的大眼睛里绽放出晶亮的光彩,欢喜笑道:“真的么?太好了,谢谢慕台哥哥。”
娄慕台淡然地摇摇头:“不谢,你回去上课吧,放学以后等着我,我带你回家。”
“嗯!”兰月用力点了点头,高高兴兴地转身回到前院,进了自己的学舍。
边巍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书案旁,刚刚自己的第一个计划失败了,兰月竟不肯跟他一起去茅房。茅房没有房顶,旁边有一棵高高的槐树,树上长了很多又大又胖的毛毛虫。他原是想等兰月尿尿的时候,就跑过去踹树,让毛毛虫落下来,落在她头上、脖子上都行,当然最好是落在尿尿的地方,肯定吓她一大跳,说不定就要尿湿了她的鞋。
想想那画面就觉得特别好笑,可惜没能实现。不过没关系,他已经想好了第二个法子,并且做好了铺垫,就等着兰月回来了。
兰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准备上课。忽然,她发现桌子上的宣纸在动。这怎么可能呢?她转头瞧了瞧旁边的窗子,虽然窗户是打开的,可是并没有风啊。
兰月很是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儿呢。她好奇的掀开宣纸,却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就在她要把宣纸放回去的时候,感觉到手指上面痒痒的。兰月把手腕一转,突然发现一只硕大的毛毛虫正在自己手上蠕动。
“啊……”吓得她惊叫一声,手上的几张宣纸全都散落在地。
旁边的几个小男娃哈哈大笑,边巍却没有笑,探头过来问兰月:“怎么了?”
兰月自小在乡下长大,并不是没见过毛毛虫的千金大小姐,只不过她没想到一条如此硕大的肉虫子,会忽然出现在自己手上。而且这种毛毛虫是黑色的,又胖又丑,满身的白毛刺得皮肤痒痒的。
用力一甩,兰月把毛毛虫甩在了地上,惊魂未定的瞪着那条努力蠕动的虫子。
“嘿!我当什么呢,不就一条毛毛虫吗?咱们靠窗的座位,时常会有毛毛虫爬进来的。你瞧瞧我这一条,是不是比你那个还大。”边巍举着一条更大的肉虫子,忽的一下凑到兰月眼前。
兰月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鼻尖儿被那长长的白色绒毛刺的痒痒的。“阿嚏!”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把身子朝着墙边靠,躲开了边巍的手。
“兰月,咱们都是男子汉,不能怕虫子呀。你看我就敢拿,来,你也来拿一下。”边巍不依不饶的举着虫子追向她的脸,兰月高声尖叫起来,推拒着他的手臂:“你走开,快走开啊!”
边巍看她吓得脸色苍白,手脚都不好使了,觉得特别好玩。果然,自己是对的,这个小男娃太胆小了,将来怎么娶妻生子啊?就得好好帮帮他,把他练成个胆子大的。
边巍干了坏事,还给自己找好了理由,并没打算收手,只想变本加厉的往前凑。
“咳!”一声熟悉的咳嗽传了过来,是孟夫子进门了,边巍只得悻悻的收回手,歪着身子垂头坐在书案前。
兰月庆幸夫子来的正是时候,自己总算得救了。这才拍拍平坦的胸口,弯下腰去捡那几张掉落的宣纸。
被她甩到地上的那只毛毛虫,一直在往后面爬。兰月趁捡纸的空当,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见虫子爬到了孙滂脚边,被他捡了起来,轻松的扔到窗外。
这一堂课主要是复习上一堂学过的内容,孟夫子讲课比较随性,想到什么就讲什么,话题扯的比较远。讲着讲着《千字文》,又扯到了《三字经》上。只是,其他同窗去年就已经学完《三字经》了,能听明白夫子说的话,可兰月并没学过《三字经》,就听得云里雾里了。
一上午只有两堂课,每堂课大约半个时辰,加上中间休息的两刻钟,每天上午的课从辰时之前开始,到午时就结束了。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兰月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如蒙大赦。
“哦,放学咯,回家吃饭喽!”
“快走啊,走啊。”
“我娘说今天中午炖肘子,吃完饭我要一觉睡到太阳落山。”
小男娃们欢快的往外跑,等在门外的小厮们一拥而上,护送着自家小少爷回去。
边巍有两个跟班,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身量瘦长,很是伶俐,爬树掏鸟窝什么的都不在话下。那种蠢笨的小厮,边巍可瞧不上。
为了以后能放心大胆的欺负兰月,他灵机一动,像瞧瞧兰月的小厮是什么样的,好不好对付。可是,他左等右等都不见兰月出来,肚子却已经饿扁了。
“小爷饿了,走不动了,你们搭个软轿抬着我。”边巍一声令下,两个小厮赶忙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搭了一台人力轿,让边巍坐在他们的手上,抬着小少爷往回走。
走了一段路之后,边巍不死心的回头一望,果然看到了兰月的身影。不过她身旁跟着的并不是什么小厮,而是甲班的娄慕台,那个被称作神童的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