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妥协
李然披着被子蹲在床上,尽量让自己摆出不那么在意的表情。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卧室门口那几块地砖上倒映出韩以诚的影子,才抬起头来。
韩以诚把手背到身后藏着,耷拉着脑袋站在李然屋门口不敢进去,默默试探着往里看。他映在地上的影子被拉得细长而瑟缩,在李然眼里甚至是摇摇欲坠。
李然强行控制住情绪,让自己看着冷静一点。他走过去把韩以诚拉回床边上坐下,打开床头的暖黄色台灯。
“对不起。”韩以诚不敢看李然,手臂依然背在身子后面不拿出来。
“不许跟我道歉,”李然伸手替韩以诚把脸颊侧面的刘海别到耳后,站起身来尽量平静地说,“我去找一下纱布,回来的时候你得把手伸出来,好吗?”
他没等韩以诚回应,就径直一人走到客厅里,翻翻找找把张玲玉平时放药的箱子倒腾出来。回屋的时候,正好碰到李卫国半夜出来上厕所。
“还没睡呢?”李卫国看到他问了一句。
“睡了,”李然敷衍道,“刚刚渴醒了,接点水喝。”
屋里实在是太黑,李卫国也没精力仔细观察李然不自然的语气,哦了一声嘱咐道:“安生睡觉啊,别影响到人家小韩休息。”
李然匆匆提着小药箱回到屋里,看到韩以诚还是保持着那个防御的姿态,直到确认他关严实门,才小心翼翼的把胳膊从背后放到前面来。
李然一眼就看到了他小臂上那好几道又深又长的划痕,大概是用刀片划出来的,切口非常整齐,还在往外慢慢渗血珠。
那几道伤痕仿佛是割在李然心口上一样,让他连呼吸都觉得疼。
而此时的韩以诚,像是拖着残破的身子在走钢丝的孤狼。他摇摇欲坠又敏感异常,最病态的一面毫无保留的暴露在爱人面前,再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轻易将他彻底击垮。
“没事的,”李然捉住韩以诚向后瑟缩的手臂,没着急给立刻帮他处理伤口,而是捏着韩以诚僵硬的脖颈把他往自己怀带,“你不是之前都告诉过我了吗,嗯?”
李然轻轻揉捏着韩以诚脖子后面,以那块凸起的颈椎骨为圆心,慢慢化开周围僵硬的肌肉,他声音很低,几乎是贴着韩以诚的耳边说:“你没有做错什么,这些都不怪你。我们会一起解决好的,我陪着你一块儿,行不行?”
李然把这几句话重复了好几遍,感觉到韩以诚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他这才松开韩以诚,从箱子里面翻出碘酒和纱布,开始帮他消毒包扎。
这期间韩以诚一直安静的出奇,几乎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静静坐在床上,看着李然一点点帮他把手臂包好。
李然拿医用胶布粘完最后一块纱布之后,帮韩以诚把堆在肘关节的袖子放下来,遮住这些受伤的痕迹。做完这些,李然一抬眼,发现韩以诚满脸都是眼泪。
他本来是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这气氛的,一看到韩以诚这样,忍不住也鼻头一酸,赶紧再次把他抱在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的情绪。
“你最近怎么老是哭唧唧的,你又不是第一天划自己了,以前也没见你老是哭啊,”李然趴在韩以诚肩膀上,听到自己贱乎乎的声音,“简直是娘爆了。”
韩以诚听到这话噎了一下,想要赶紧止住眼泪。可惜人这鼻子眼睛嘴巴一哭起来仿佛都连着,他试了好几次不但没成功,反而憋出一声猪叫。
两人愣了一会儿,都觉得好笑,但眼下这情况实在也是笑不出来。不过李然总算是把韩以诚从那种情绪里拉出来了,韩以诚甚至试着抬了抬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狰狞表情。
李然关上灯重新躺回被子里,手还跟韩以诚拉在一起。他盯着天花板愣了一会儿,开口问:“你特别难受的那会儿,是什么感觉,能跟我讲讲吗?”
李然问完问题,屋里就陷入一阵沉默,就在他觉得韩以诚不会再开口时,韩以诚说话了。他最开始说的断断续续的,有的地方词不达意,但他好像很坚持,非要把所有感受都描述清楚,越说越流畅,心里挤压了太久的东西一下全都倾泻出来。
“我没有想要故意隐瞒你,那感觉一阵一阵的,我控制不住自己。”
“每次我这样之后,都觉得下次能忍住,但是那个临界点一来,就思考不了别的事情。”韩以诚闭上眼睛,把自己放逐到黑暗里,“那种时候和平时思维完全不一样,周围全是灰的,做什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就一定要疼,才能感觉好一点。”
“我不想这样了,特别不想,”韩以诚最后说,“但是我努力没用,我越是忍着,最后失控的时间段就越长。”
“嗯。”李然在黑暗中点点头,“失控的感觉…真的很难熬。”
房间里面又安静了一阵,李然以为韩以诚睡着了,他悄悄捞了韩以诚一只胳膊抱着,正打算也睡一会儿时,韩以诚又说话了。
“我想快点好起来,哪怕吃药也好,影响生活也好,我想…快点康复,变成一个正常人,不想再一直当病人了。”
“你没有…”李然试图反驳一下他,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说韩以诚不是“病人”,说了三个字声音就弱下去。
“你不想让我去吃药,是心疼我吗?”
“我不想让你被这个病影响太多,那些副作用你也听钱主任说了,你的健康、生活、工作,一下子全部都会被打乱,而且效果怎么样还是不定数。”
韩以诚侧过身子来:“你不相信我?”
虽然黑暗中李然看不清韩以诚的眼睛,但李然非常确定,韩以诚就是在看自己。
“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事儿,这病不是你越受罪就能好的,慢慢调整也是一种选择啊,反正无论怎样我都会陪着你——”
“我不想让你‘陪着我’!”
韩以诚预调稍微都高了几分,李然一下子闭了嘴,他不知道韩以诚这话是什么意思,感觉自己被浇了一盆凉水。
“...什么?”
“我不想让你‘陪着’,我想和你‘在一起’。”韩以诚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往旁边挪了挪,进一步缩小了两个人的距离。
“我想跟你一起打游戏,出去旅游,吃路边摊,看恐怖电影,种牵牛花,放烟火,而不是仅仅让你‘陪’在我身边,整天担心受怕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是以前,我是不是生病都无所谓,拖一辈我也无所谓。但现在不行,我忍不住会害怕,如果这期间你烦了离开我了怎么办,几年之后就算我康复了,你嫌我老了怎么办?我今年三十一了,我已经这样过了十年,我不想再这么活着了。”
“你...”
话说到这份上,李然心里其实知道韩以诚是对的,他现在固然可以跟韩以诚山盟海誓打保票,说韩以诚的病不会影响他们的关系,说自己永远不会变心,说自己会一直这么爱他,可他有什么资格让韩以诚照单全收呢?
这世间万物没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金钱房产尚会贬值,一句轻飘飘的承诺能有几分重量,李然比谁都更要清楚。
李然并不是认为韩以诚会质疑自己对他的感情,按照韩以诚性格,让他在自己面前主动自揭伤疤,是需要完全的信任和难以想象的勇气。
他只是,不想再让韩以诚去担这份提心吊胆的忧虑了。
“我不会嫌你老,也不会嫌你烦。”李然虽然心里已经想通了,嘴上还是忍不住重申一遍。
说罢,他亲了亲韩以诚的鼻梁:“怎么治你自己决定吧,但你去之前得叫上我,不管怎么说,你康复之前我就是要陪着你,你不喜欢也没用。”
“谢谢。”
“谢个屁,赶紧给爷睡觉吧你。”
那晚之后,让李然比较放心的一点是,韩以诚好像也没有特别着急立刻去找钱主任,反而倒是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天天回家对着电脑敲打个不停。
李然每次见了他屏幕上的数据代码就像看天书一样头大,他觉得如果自己做这样的工作,可能根本顾不上谈情说爱,就会先被工作搞抑郁了。
说到工作,李然看着他舞室的群又叹了口气,老店那边生意勉强还能维持不赚不亏,可拖不住新店一直完全没有新人报名,干交着房租不说,还拖着各项APP上宣传维护的钱。
反正店面不能白空着,久而久之,那里倒是成为陈弦带着祁心和她同学的半个撒欢根据地了。
因为韩以诚和李然最近没办法带祁心,她又不能老呆在祁东青的酒吧,身为半个自由职业者的陈弦逐渐接手了带孩子的业务,一到周末就带着几个小丫头片子满城疯跑,导致祁心在班里的人气急剧上升,恨不得整个年级都知道她有个“酷姐姐”。
李然没跟韩以诚提过陈弦和他姐姐之间的那段故事,所以韩以诚看着原来总围着自己赚的小丫头现在整天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心里还有点说不清楚的失落感。
尤其这小丫头现在越来越酷,晚上被陈弦送回家之后直接进了她自己屋,对在客厅奋笔疾书做PPT的韩以诚完全视而不见。
“我需要…跟她说一下我病了的事情吗?”韩以诚问李然。
李然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得说,这小丫头太聪明了,就算你不主动说,之后开始正式治疗了,肯定也瞒不住她的。”
韩以诚若有所思:“好。”
李然看韩以诚平静的坐在沙发上加班,总觉得有些魔幻现实。距离上次他们在自己家谈话已经过去了两周多,期间韩以诚又崩溃过两次,其中有一次发作的莫名其妙的,之前也并没和自己发生任何性行为。
就像韩以诚自己所说的,他真的是时好时坏无法控制,平时和正常人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刚刚从崩溃中恢复好的那两天,心情似乎还会更好一些,脸上还能时不时挂着笑容。
李然有时候又会产生“或许他康复了”的幻觉,而在韩以诚脱下衣服时,他胳膊上的缠着纱布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反复把李然从幻想中打醒。
“今天你做的这东西我大概能看懂一半,”李然看着韩以诚屏幕上面的PPT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读了几句,“你们这是要作报告吗?”
“评职称。”韩以诚没抬头,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周三要做报告。”
“评上有什么用啊?会加薪吗?”
“嗯,基础工资会高一些。”韩以诚敲完最后一句话,打了个回车键,“如果之后我因为身体状态没办法再跟项目的话,工资至少能保证日常生活。”
李然没想到韩以诚最近这样拼命加班的原因是因为这个,他楞了一下,还没想到要怎么接话,韩以诚就活动了一下脖子,转过头来看他。
“我们周四去找钱医生,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