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往事

  过了生物钟原本该入睡的时间,李然在床上躺了好久也毫无睡意。韩以诚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抱着他,臂弯的力度都没减,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李然动了两下,扭过来正对着韩以诚,发现对方还瞪着那双三白眼,连眼神都没怎么变。

  “老韩啊…”,李然有点无奈的看着他说,“你这样真挺吓人的你知道吗?”

  韩以诚听到这句话,像是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一样,憋着的那股气一下子泄下去。他慢慢松开李然,自己转过去冲着另一边。

  “你给我转回来,”李然拉了一把韩以诚,强迫他扭回来看着自己。李然发现他头发到现在都湿漉漉的,把枕头都洇湿了一片。

  “我们来聊聊天,”李然认真的看着他问:“你怎么发现我在这边的?”

  韩以诚垂下目光:“祁心告诉我的。”

  说完,韩以诚乖乖掏出手机,把自己的微信点出来递给李然。李然一看,果然最上面是祁心发给韩以诚的几条对话信息。

  -我在我爸店里看到了阿然哥哥!!!

  -我能去跟他打个招呼吗?

  -【图片】

  李然无语的看着这张图片里的自己,左手正拿着一只鸡腿,盯着人家女服务员一脸意味深长,好像在打什么坏主意一样。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心路历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时对于营销把戏的不屑,竟然表现出来是这么个猥琐样子,怪不得后来人家小姑娘要给自己塞联系方式。

  “那…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李然把手机扔到一边,看着韩以诚成问道。

  韩以诚用尽了全力让自己语气显得没那么委屈:“为什么骗我。”

  “对不起,”李然叹了口气,把手挪到韩以诚手边,轻轻抓了他一把,“因为我很喜欢你啊,把你放到了男朋友的位置,我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半夜去跟别人喝酒。”

  韩以诚单身三十年,没听过别人这样的表白,一下子呆住了很久,定定的看着李然说不出来话。

  好久之后,他才问:“那为什么不问我?

  “因为你并不是我男朋友啊,我也没有义务问你,对不对?”李然攥着韩以诚的手,说的很真诚,“我是不应该骗你,可是你也没权利管我的事情。”

  韩以诚被李然怼的难受,张了好几次嘴,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他像一个浑身带刺的海胆,憋了一肚子的东西,却迟迟找不到出口。

  李然在韩以诚再次转过头之前,又一次手疾眼快的把他拽回来。

  “你喜欢我吗?”李然问他。

  韩以诚点点头。

  “那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呢?你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吗?被别人伤害过吗?能告诉我吗?”

  即使李然这一串问题问的极尽温柔,韩以诚还是表现出了很抗拒的表情,他眉头紧皱,仿佛想起了什么非常痛苦的事情,呼吸都慢慢变得急促起来。

  李然看他这样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太心急了,他拿手顺了顺韩以诚的头发,刚要让步,就听到韩以诚以非常微弱的声音开口了。

  “不对,是我,我…害了别人,”他说,“我…让所有人都失望了。”

  李然捏了捏韩以诚的耳垂,无声的示意他继续往下说,自己在听。

  遇到李然之前,韩以诚没有朋友,没有恋人,自然也就没有和任何人讲过以前的故事。

  他起初讲的很乱,没有逻辑,零零散散的全是细节,被封存的回忆与情感一如泄闸的洪水一般涌出。

  慢慢的,李然从他的讲述里,拼凑出了韩以诚前半生的一面倒影。

  韩以诚从小,就被父母冠以极高的期待,在异常严格的管教下长大。他父亲会给他请市里一流的老师当家教,他的母亲,会严格把控他每一餐的营养。

  所以韩以诚从小学到高中,成绩一直名列年级前茅,却没完整的看过一部动画片,跟同龄人也没有任何共同聊天话题。

  相反的,韩以诚的姐姐韩亚楠,自从这个“弟弟”出生后,就常年被母亲讽刺,被父亲无视,即使她也非常聪明,在家里得到的关注也不及韩以诚的一半。

  于是,韩亚楠逐渐走向叛逆,与家里的关系陷入恶性循环。她越是想证明自己走的那条路没错,得来的就越是父母的冷嘲热讽。家里越是厌恶韩亚楠,韩亚楠就越是渴望亲人的认同。

  在对父母彻底失望的情况下,韩亚楠把对亲人感情寄托,全部放到了韩以诚身上。

  因为,少年时期的韩以诚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那么讨厌优秀能干的姐姐。最开始在餐桌上,他还会悄悄帮姐姐说话,后来被迁怒了几次,他就改为私下偷偷帮姐姐做事。

  韩亚楠上大学彻底和父母断了经济往来,韩以诚就会偷偷把父母给自己钱放到姐姐包里。

  而韩亚楠,也会竭尽全力对韩以诚好。去追着欺负韩以诚的每一个人警告,偷偷给他看有趣的小说和电影,在他压力非常大时,就带他去吃垃圾食品过瘾。

  就这样,韩以诚的父母,韩以诚,还有韩亚楠,形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关系。韩以诚背负着极大的压力考上了最好的大学,韩亚楠毕业于另一所一本大学的传播学专业,加入了一个纪录片拍摄团队。

  而韩以诚上大学后的第二年,一切都改变了。

  进入大学思想较为开放的环境后,韩以诚逐渐接近同学和外界,他发现和大多数人不同,能对自己产生特别吸引力的,是性别相同的男生。

  当时韩以诚犹豫了很久,决定把这个事情告诉父母。

  那时候的韩以诚比现在还要单纯很多,他的全世界几乎只有学习,分数,研究,哪怕是那些针对优等生的校园欺凌,都被韩亚楠帮他拦下来了。

  他不像他姐姐,对父母抱有那么大的恶意,毕竟他所有的奖励,荣誉,规则都是父母亲手给他定下的。韩以诚觉得这件事并不像一个坏分数那样,会让一直以他为傲的父母怎么样。

  然而当韩以诚把这件事情和家里说完之后,后果几乎是毁灭性的。他一贯谨言慎行的父亲韩建宏,第一次完全失去理智,在了韩以诚身上打断了好几个扫帚。

  韩以诚惊慌失措的跑回学校,才猛然发现他连一个能帮助自己的朋友都没有,最后他把求助电话打给了韩亚楠。

  韩亚楠当时已经和祁东青结婚一年多了,她大着肚子开车把韩以诚接到家里住下,耐心的开导他安慰他,并且告诉韩以诚,喜欢同性也没有错。

  韩以诚在韩亚楠家心惊胆战的住了一个月,就在他情绪逐渐稳定时,韩建宏来了电话,让他回去谈一个解决办法。

  那时的韩以诚,窒息在让父母失望的巨大恐惧当中,仿佛一直以来人生价值都失去意义。韩建宏的这通电话就像一个赦免令,让他诚惶诚恐的带着一丝希望回到家里。

  韩建宏和韩以诚说,自己托关系问到了一个网戒所,里面可以“纠正”他不正确的性取向,如果韩以诚愿意休学去那边“治疗”一年,自己就可以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韩以诚经历了非常痛苦的心理斗争之后,向韩建宏屈服了。即使内心深处,他相信韩亚楠告诉他的那些话,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但他一直生活在父母的管束之中,身上的肌肉没有一块不是下意识服从父母的命令的,最终他还是偷偷背着韩亚楠办了休学,被韩建宏送到了郊区的那家网戒所。

  然而韩以诚从一开始,就彻底搞错了这地方的意义。他被不断强迫着认错,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那些毫无意义的机械劳动,只在这呆了一个月,他就彻底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每一个睡不着的夜晚,他就开始一遍一遍的质疑,自己凭什么要被困到这样的地方,他对父亲韩建宏和母亲马秀鞠的感情,也变得非常复杂。

  亲属探视时,韩以诚才发现,仅仅是看着穿着得体带着口罩的韩建宏,就让他感觉无比愤怒。

  当他听到韩建宏说“你早点走回正路,我们还是幸福的一家人时”,他甚至产生了生理上的厌恶。

  于是他偷偷用韩建宏的手机,给韩亚楠发了一条求助短信,然后盯着韩建宏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自己面前。

  韩亚楠收到短信立刻就震怒了,即使她一贯就对家里的做派不屑一顾,也没想到韩建宏这种高级知识分子,会对韩以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顶着暴雨开车来接韩以诚,带着祁东青把网戒所搞得人仰马翻,然后在回城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那天祁东青为了照顾怀孕的韩亚楠,自己开车,让她坐到了后排。可谁知雨天路滑,后面的大货车没刹住车,把小轿车的后排撞的稀烂。

  “出事前,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韩以诚我可太对你失望了”,韩以诚说到这里,手紧紧地捏着李然的手腕,把李然捏得生疼。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韩以诚眼睛里全是血丝,却又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来,“我一直在辜负所有人。”

  那天,倒在血泊中的韩亚楠昏迷前死死护住肚子,这也是她在车祸发生瞬间做出的反应。韩亚楠就在10年前的那个雨夜,经抢救无效宣布死亡。

  她在26岁刚刚要大放异彩的年纪悄然陨落,只留下幼小娇嫩的一个婴儿,在医院彻夜啼哭。

  韩亚楠的死就像一记重锤,砸毁了这个家庭原本所有虚伪的美好,韩以诚从此痛恨他的亲身父母,拒绝再做任何的“治疗”,并且再也不与他们做交流。

  韩建宏又在国内等了两年,似乎在期待着韩以诚的悔改与好转。然而最后不得不接受现实,自己倾尽全部心血培养出的儿子是个同性恋,再也无法达到他期待的样子。

  而韩以诚的母亲马秀鞠,因为一直以来对韩亚楠刻薄至极,现在韩亚楠死了,她开始拒绝面对自己亏欠韩亚楠的现实,最终两年后和韩建宏一起移民国外,给韩以诚留下一套房子,让他好自为之。

  然而所有人的反应,都丝毫不能减轻韩以诚身上枷锁般的罪恶感,父母离开了,他却又自虐般的活回老样子,没有朋友,没有爱好,自己一个人孤单的停在了原地。

  他按部就班的上学,考研,读博,工作。起初他不敢去看祁心,就每月定期给祁东青寄钱,后来他发现祁东青喝酒成瘾,就开始试着慢慢承担一些抚养祁心的事。

  有时他感觉自己像活成了一个工具人,偏偏最想修理的事情却一个都修不好。他也不擅长和小孩相处,只能笨拙的陪在祁心身边,最开始给她买手机,后来试着跟她一起写作业,带她去吃垃圾食品。

  韩以诚就这么孤独的生活了十年,一方面极度渴望温暖与关怀,另一方面又已经适应孤单到麻木。

  如果不是遇到李然强行闯进他半死不活的生活,他一度以为自己会这样走完孤单一辈子。

  李然以前猜想过,韩以诚过去也许会不怎么美好,但没想到会是这样极端而惨烈,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抱着韩以诚,一遍一遍的告诉他,我在,我在这儿陪你。

  对于韩以诚来说,他就像被关在孤岛监狱里犯人,一个人慢慢的渴死在铁栏杆后面。而李然就像一个无意间来到孤岛的冒险家,他不知道自己无可救药的绝望过去,却善良的一杯一杯给他递水。

  韩以诚贪婪的不想让他走,却又挣不脱周身的铁栏杆,他把脸埋在李然锁骨旁边,筋疲力尽的闭上眼睛。

  快捷酒点的空调还在嗡嗡的响着,两个人挤在同一个单人床上,紧紧的贴在一起。

  “睡一会吧,”李然又说了一遍,“我陪着你一起。”

第21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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