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塞北的战事总是时好时坏,冬日里,天寒地冻,羌族人一般都不会主动发出攻击,这给了两方军队喘息之机,但他们都知晓,等到春天到来,战事就会进入更加胶着的状态。
这一年的新年过的仓促,不论是哪一户人家,都没有过年的心情,那么多儿郎还在战场拼杀,没有谁能安心吃喝玩乐。
哦,对了,除了那个卖私盐给羌族人,用羌族人从中原百姓手中抢去的钱财来吃喝嫖赌的户部侍郎。
简妍摩挲着邵启送回来的信件,薄薄一张纸,寥寥几句话,就报了个平安,一句多余的没有。
简妍气闷,想撕了吧,又舍不得,只能暗暗恼恨邵启的无情无义。
但她心里也知晓,军中往外送的家信,哪里容得他长篇大论。
三月时,羌族发起了入春以来的第一次进攻,而这次进攻,敌人显然有备而来,我方城池又失守一座。
战报传来,还要求朝廷彻查官员,主帅云帅认为,边防的部署图泄露了一部分,因为羌族人的进攻路线表明,他们对城池周遭地形了如指掌!
可这是在我朝的地盘!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最终在已经入狱的户部侍郎家中,翻出了和羌族通信的信件。
户部侍郎供认不讳,即将被拖出去午门斩首。
合上送来的情报,简妍却总觉得蹊跷,户部侍郎是一个胆子不怎么大的人,平日里总是左右逢源,好占便宜,这样的人也极为惜命,能这么轻易的就认了罪?
将情报叠起来烧掉,确定没了一点遗漏,简妍才开口道,“来人。”
红芍推门进来。
“备车,去大理寺。”
“是。”
不久,简妍和江桓之再次出现在了大理寺的牢房,二人并肩向关押死刑犯的牢房走去。
“户部侍郎今日就要斩首了,你放心,他这次肯定是逃不了了。”
简妍脚步略急,江桓之一时也想不清。简妍突然到来所为何事。
“我并非是为了看他一眼,了解愁怨,我只是觉得,户部侍郎认罪未免太过痛快,实在蹊跷。”
“有何奇怪?”江桓之闻言回忆起来,他现在是大理寺卿,此案也是他亲自审理,“人证物证俱在,他自知无法狡辩,痛快认罪也不奇怪。”
“话虽如此,但我总觉得心里不安,还是看一眼,何况我父母的事,也让我亲口再问问吧。”
自户部侍郎被逮捕入狱,简妍就托了江桓之帮她审理关于她父母的旧事,这厮油滑的很,半晌问不出来,还一直否认没有他参与,险些让江桓之直接违背规矩上刑。
等等!
江桓之脚步突然停下来了,脑子里被忽略的地方一下子就明晰了起来。
“怎么了?”简妍见江桓之停下脚步,她虽心急,却也只好跟着停下。
江桓之只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直接迈步就走,瞧那样子比简妍还急,他边走边道,“你说得对,户部侍郎确有蹊跷,十年前的旧事给他完整复述了一遍过程,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反驳,插科打诨,怎么这满门抄斩的重罪一声不吭就认了罪?我刚才想起来,泄露军情的案子审理时,我瞧着他状态似乎不大对……细想想,确实不像他平日的作风。”
刚说完,两人就停在了户部侍郎的牢房外。
果然,他看起来状态和以前很不一样,双眼空茫,神志不清,不识人,间或还喃喃自语,细听是:“我认罪,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
这状态,就好像一个**控了的傀儡!
二人几乎同时想到了席吟父母,和那个刚醒来就疯了的中年男人,分明就是一样的。
“江先生。”
“我知道!”
午时快到了,事关重大,户部侍郎不能死,很明显,他就是一个被操纵的替死鬼,泄露军情的另有其人。
幸而简妍到的早,江桓之行动也快,户部侍郎的人头保下了,可是人也已经疯了,抓住的三个关键人物,没一个说的出来话。
太医院的检查也检查不出来什么名堂,压根不知道这几人被下了什么药。
查的事还是差一根线把它串联起来,或者说已经串联起来了,只是差一个线头,找不到这个线头,那这些事就还是搅成一团,看起来凌乱而没有头绪。
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闲逛着,简妍看着熟悉的街景,却有点恍如隔世的恍惚感,好像自从她开始跟情报关联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出来逛街了。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停在了一座楼跟前,简妍抬头看那招牌——和盛楼。
她还记得她坐在这儿等邵启下学,也记得在这儿和邵启解除过婚约,也在这儿收服冯叔他们,还记得和纪幸争吵……现在想起来,好像也才过去没多久,怎么邵启都已经是个大人了?他们也都订婚了。
“站门口干嘛呢?”几个男人风风火火的突然出现,撞的简妍一阵踉跄。
简妍回了神,皱着眉看去,就见撞人的那几个男人径自往和盛楼后院去了……
去后院干嘛?简妍多看了一眼,觉得那几人走路下盘倒是极稳,有点像冯叔他们。
人都走了,简妍也没打算计较,她转身离开,想起了她父母最初留给她的药铺。
那是送给邵启的,简妍想起邵启刚开始问她讨要时,明明忐忑害怕的要死,却还是一声不吭的倔强的盯着她,也不说话不解释,摆明了就是一副考验她对他的包容度的模样。
也亏的是她,换一个人早就会怀疑他居心不良了。
不过她真没想到,要去的药铺竟然只是为了帮她查明她父母的事,还不声不响的,一点都没告诉她!
越想起才越发现,原来她如此想他!
迈步走进了药铺,铺子里病人很多,柜台前的几个药童快手快脚的抓药收钱,而坐诊的地方那个从太医院出来的老大夫跟前排了一条不福伯的队,老大夫已经年过七旬,头发花白,只是精神瞧着还挺好,此时正半眯着眼看着病人,一手捻着他的山羊须,一手搭在病人的手腕上,细细把脉。
“你这几日是不是睡不好啊,睡着了就还出汗,醒来就感觉全身没力气啊?”
“是啊是啊。”病人脸色不大好,苍白的,说话声音有气无力的。
“舌头再伸出来我瞧瞧。”老大夫看了舌象,猜测得到了证实,提笔就写下一张方子,温和地嘱咐,“这药先抓三副吃着,煎药时里面的附子需得先下,煎熬两刻钟,再下其他药,吃完了再来看。”
“好好,谢谢大夫了。”
那病人有气无力的道了谢,慢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柜台抓药了,后面的病人立刻坐了过去……
简妍便站在一旁看老大夫坐诊看病,心思却慢慢飘远了,也不知道邵启是废了多大周折才找到这个医术了得的老太医,又是怎么费尽心力找到了多年前她父亲下的毒,想来找起来很不容易吧……
毒?
简妍忽的挺直脊背,既然这位老大夫能查到当年她父母被吓的毒,那如果找这位老大夫查查那几个证人身上的毒,想必也会有所收获。
以为找到希望的简妍心里难免高兴了几分,嘴角微微勾起来,看老大夫没那么忙了,她迈步,正要与老大夫说几句话,突然心里漏跳了一拍,右眼皮跳个不停,随即心里涌起了一种强烈的不安。
脚下踉跄了一下,简妍握着拳慢慢地将手伸到了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里,莫名的疼痛了起来,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让她浑身冰凉,冷汗慢慢渗出了额头……
“姑娘,你怎么了?!”
而距离京都千里之遥的塞北。
这片地形复杂的枯木间的积雪已经被人踩的混乱不堪,顺着脚印一路向前,几乎几步就能看到一个流尽鲜血,沾染了黑色的湿漉漉的泥土的尸体,他们都睁大了眼,脸上没有太多的恐惧,却带着浓烈的不甘?
不甘什么?
他们知道,不甘没有杀尽敌军,不甘任务失败,不甘……他们再也回不到故土……
前来寻人的将士沉默着一路走一路草草掩埋了这些尸体,敌人还在不远处,他们没有时间去带他们回家,他们只能过来看看,还有没有兄弟还活着,哪怕只有一个!
越往前走尸体就越多,夹杂着羌族人的尸体也越来越多,终于,他们走到了一个羌族人死的最多的地方,他们一个个面露惊恐,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顺着他们看到方向看去,不远处有一个半跪的身影,他们几乎是急切地奔了过去,这人身下的血晕染了一大片的积雪,将这些白雪染的妖曳而悲壮!
他一手握着剑,那剑狠狠插入地下,是支撑他身体重量的唯一支点,他身上的黑红色的铠甲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背上有一条横亘他整个背部的狰狞伤口,那伤口似乎被冻住了,鲜血凝成了冰挂在他身上欲落不落,在地上留下的一大片血迹,是因为还有他腿上腰上以及胳膊上无数的大大小小的伤……
“邵启!”
带头的将领老黑冲了过去,跪倒在他面前,这个不到弱冠的年轻人,事事冲在最前,永远有许多出其不意的制胜法子……他们总说邵启会前途无量,会成为英雄!
可这些的前提,是他能活下来!
可他现在,却这样奄奄一息的跪倒在这儿,垂下了他从来不肯垂下的头颅!
他还是个孩子啊!
老黑,这个从军数十年,经历了无数的血雨腥风的汉子,险些落下泪来。
伸出手,老黑的指尖停留在邵启的鼻下,没有呼吸,一点也没有!
老黑的另一只手握成了拳,却不知怎的,总不肯死心,在邵启鼻下的那只手僵着一动不动……
也不知是否真的是上天垂怜,就在老黑沙哑着嗓子准备说话时,他感到了指尖拂过微微的暖意,带着一点风——但这足以让他欣喜若狂!
他几乎立刻起身把人带到了背上,“走,这傻小子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