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尸骨无存
孟沂捏着马鞭, 鼻翼微张, 紧紧盯着城门:“你说谢无咎自己进城了?没看见孟濯缨吗?”
侍从摇摇头:“也许……是有急事?谢大人精通骑射, 所以先行一步?公子,小世子……不是, 是她。她也未必会今日回京。不如先让我们打听清楚,再去知会公子……”
孟沂摇摇头,因为激动脸上腾起异样的红色:“虽说,这么多年的苦都吃过了,虽说,这么多日子都等过来了,也不急在一时。可我偏偏是等不得了……无事,你们让人去城外打听。公子我就坐在这里等着。想必, 她此行又是办了一件大事,正是要立功求赏的时候。”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正是此理。我便等着, 她爬的高高的, 再落在地上, 摔得粉身碎骨。”
侍从也不敢再劝,派人出去打听。可一直等到正午时分, 也未曾见到孟濯缨回京。
孟沂反手搁在桌子上, 扳指敲了敲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迟, 也该回来了。除非,她和谢无咎不是一路。”
又顿了顿, 孟沂突然道:“她小时候,还是很可爱的。为什么长大以后,变的这样让人讨厌?”
自然,那时候孟濯缨,不,孟青泓也是冷冷淡淡,见了他连面子情都懒得理会,向来不屑一顾。
可大概因为是姐姐,孟沂那时候只讨厌孟濯缨,想起这个梳着双丫髻,笑起来和淳风和月一样姐姐,还是很喜欢的。
她只是不对他笑而已。可她笑起来,真的好看。
再后来,出了沉船事故,余夫人和孟濯缨一起丧命,再见孟青泓她便更加的冷淡刻薄了。
她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明明他小时候还是很喜欢这个姐姐的。
以为淹死的是她,他还伤心了不少日子呢。
孟沂道:“你说,我要不要饶她这回?”
侍从不敢答话。他又自顾自的摇了摇头:“饶不过!我怎能饶了她呢?她可太讨厌我了。”
正沉吟间,却见谢无咎带着一行人,骑着快马匆匆出了城。
孟沂觉得有些不对,带人追赶上去,但谢无咎跑的极快,距离越拉越大。
孟沂打马快追,让仆从高声喊叫起来,所幸谢无咎听见了,停下等候。
谢无咎面色沉沉,言语简练:“何事?”
孟沂温文笑道:“谢大人,在下孟沂,镇国公府二公子,也是孟……”
“我知道你是谁。”谢无咎满面风尘,眼含血丝,说话极其不客气,格外暴躁。“何事?说。”
孟沂道:“谢大人,家兄何时回京?”
谢无咎听了这话,目光沉缓的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凝重的几乎有实质一般。
孟沂有些古怪,依旧端着温和儒雅的笑面皮:“谢大人,当日家兄是与谢大人一同出京办事,因家中有事,小弟并未出城相送。但我与家父一直十分惦念,如今兄长出京已有半月有余,家父实在想念。谢大人,想必您也知道,小弟家中变故,家父也受了伤……”
谢无咎冷冷的瞧着他。
身后跟着的唐秀等人,都是惊讶不已。
谢无咎此人,向来有些漫不经心,一副游戏玩笑的模样。他还从没见过,谢无咎这么不假辞色的样子。
今日谢无咎回京,进宫见了天子,回来便点齐了人,带着出了京城。一路上不发一言,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究竟出了什么事,能让他如此性情大变?
难道,竟然是孟大人出了什么意外?
孟沂轻咳一声:“家父的身体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故而,小弟才斗胆……”
谢无咎盯着他片刻,挪开目光:“你回去吧。孟大人还有要事,不日就会回京了。”
孟沂大失所望,又问:“那兄长究竟几时回京?”
谢无咎冷笑一声:“孟沂,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也配过问她的行踪?你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笑的跟朵狗尾巴草一样。收了你虚伪的那套吧!走!”
谢无咎说完,打马便走,扬起一头灰尘。
孟沂紧紧的握住马鞭,呸出一口土灰,笑出声来:“他问我算什么东西!哈哈哈,他又算什么东西?”
侍从劝说道:“公子,先回去吧……”
孟沂拉住侍从的衣裳:“孟濯缨的身份,谢无咎是知道的吧?”
侍从道:“谢大人怎么可能知道?他要是知道,那可是同罪!”
“那他就一定要知道!”孟沂冷笑一声,“你,想办法去大理寺找几个证人,等事发之后,一定要把谢无咎给牵连进去!”
侍从心头叫苦,可也不敢不听。
一行人快马加鞭,到驿站换马时,唐秀才逮着机会问话。
“老谢,是不是孟大人出什么事了?”
谢无咎现在就像个放满了硝石的铁桶,稍微一碰,就恨不得炸开,见是唐秀,才压住了满心不安。
“看见身后跟着的那个了吗?”
谢无咎出城,所有人都是唐秀点的,只有跟在谢无咎身边的小子,是个生面孔。
唐秀点点头:“他是谁啊?”
谢无咎咬咬牙,几乎是一字一字的蹦出来:“她落水时,这小子就在她身边。”
唐秀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张大了嘴。
“那人呢?”
谢无咎深吸口气:“掉进江里,不见了。”
“那怎么就回来了?为什么不去找?你怎么也自己回京了?”唐秀连珠炮一样问。
谢无咎压着怒意:“我不知道!”
他和李瑶孟濯缨分成两路,等军队进了益州,控制好形势,才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他一回京,进宫复命,便知道公主已经带着丁鹤龄进宫了。
谢无咎见完陛下,李瑶便派人来见他,说是当时遇刺,李瑶和孟大人分成两路。孟大人引开追兵,身边只有一个最不顶用的暗卫。
就是这个小子,告诉他,孟濯缨出事了。
原话是,孟大人身中数箭,落入江水之中,尸骨无存,怕是已经以身殉职了。
谢无咎是怎么样也不肯信,找李瑶要了人,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带人出来了。
他要亲自去找。
唐秀干巴巴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孟大人自来是有福气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说一百句吉人自有天相,也比不过冷冰冰的现实。转眼间,谢无咎到小鸽子山附近的河道已经彷徨了十余日,见到了江边的血迹,见到了她怀中的玉佩,甚至,还在草丛里,找到了她手腕上那个古朴的银镯。
她极喜欢这只银镯,思虑要事的时候,常下意识的摩挲盘玩,如今却沾染斑斑血迹,孤零零的躺在草丛之中。
这十几日来,谢无咎饭也不吃,唐秀拿给他什么,他就干巴巴的吃上一碗,连菜也不吃。唐秀苦劝无果,索性领了老妈子的职责,找来一个大瓷盆,每次连菜带饭装上一碗。
谢无咎看也不看,一口不剩的都吃了。
唐秀有一次放了他最讨厌的芫荽,以前闻着气味就要吐,这次竟然也吃了个干干净净。
京中徐妙锦、晏奇等人也传来书信,故去的人再如何着紧,活人总是要活。
唐秀心里也伤心,那小姑娘多讨人喜欢?才办完了大事,却突然遇见了这种事。
他既不会劝人,只能干干巴巴的道:“老谢,人命有定,若是真的找不到她,那也没有半点办法。人还是不要和天斗,那都是命……”
谢无咎才从外面回来,抹了一把脸,躺在床上,逼迫自己歇息。
“你说的是。”
唐秀一听就知道,他没听进去:“你过来以后,这一片,翻来覆去都找遍了,就差掘地三尺了。这里水流湍急,要是从支流被冲到了下面大江里,更无一线生机。何况,若是一辈子找不着,你能一辈子逗留在这里吗?”
谢无咎翻了个身,不曾说话。
唐秀深深的叹了口气:“我和晏奇,这辈子已无缘分,我也要活下去。生离死别,经得多了,也就看得淡了。人嘛,总要无情,才能活得下去。”
谢无咎吐息声闷闷的,似乎睡熟了,片刻后突然道:“再过三日,便回京吧。”
天子嘉奖孟氏故世子的圣旨到镇国公府的时候,孟沂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孟载仑瘫了半边,但不妨碍他从床上滚到地上。
孟沂拉住侍从,咬牙切齿:“死了?就这么死了?还是落在江里,尸骨无存?”
侍从连连点头:“国公爷被抬去前殿了,您也要去接旨啊,公子快更衣吧!”
孟沂甩开侍从:“放屁!”
他筹谋了这么多,她怎么能这么容易就死了?
连个尸身都没留下,死了也是清清白白。
侍从道:“谢大人昨日不是回京了吗?谢大人就是去找人了,在当地足足找了二十多天,也没找到尸身,只拿回了世……她的玉佩和镯子。”
孟沂突然头疼欲裂,抱着脑袋倒在地上。
她怎么能死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么一个人,能用那种高高在上、冷冰冰的神色,看着他了。
从今往后,这个和他相互厌恶,又血脉相连的人,就这么没了。连尸骨都找不着的,消失了。
宣旨官既来,阖府都要跪迎。孟沂突然发病,侍从只得搀扶着出去。
天子下诏,追封孟濯缨为忠义候,且赐下随身扳指一枚,准允置放在衣冠冢之中。
虽未明说,她究竟为何丧命,又立了什么天大的功劳,但随着丁鹤龄的进京,和益州的接连动荡又接连被镇压,已经是喧嚣尘上。
孟沂蜷在地上,抓下一大把头发,哭哭笑笑:“谢无咎那玩意儿怎么样?”
侍从小声道:“小人也不敢靠近,远远看了一眼,憔悴的很,好像老了许多。和谢老大人站在一起,竟然比他爹还老了。”
孟沂“啊”的叫了一声:“人都说,亲者痛,仇者快。她死了,谢无咎伤心是难免的,我和她是仇人,为什么也一点不快活?”
孟沂两天没吃东西了,连水都不肯喝。
侍从哭着求他进点东西:“公子,您何必这样?您如今这样,不是要把自己折磨疯了?”
孟沂重重的锤着床板:“你说,她为什么偏偏是我姐姐?”
他心里在拼命的喊,又为什么,靳氏要是他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