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不堪说 ...
一阵风来, 破败的窗棂忽地被吹了开来。喻清客慢慢走近窗边, 吹了片刻冷风, 才从衣袖里伸出两根手指来,把窗子给放了下来。
“你倒是有胆色, 人人都知道我要杀你,你还敢约我一见。”
叶锦珍道:“你胆色也不差,就不怕,这仍然是我和大理寺商议的诱捕之计吗?”
喻清客冷笑一声:“大理寺算什么?我要叫你知道,从我回京那一日开始,便一直跟在晏奇身边。你的行踪举动,我自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比如, 你今天吃了几碗饭,你数过吗?”
叶锦珍:……他没事数这个干什么?
“我数了。三碗饭,一碗粥, 一碗鸡汤。你一言一行, 都在我掌控之内。你和大理寺的计划, 我更是清清楚楚。”她容貌清妍, 眼波一转,“你说吧,你是不怕死?还是觉得我杀你不成?你可知道, 镇国公府那两个贱人,现在如何了?”
叶锦珍摇摇头。
喻清客抚弄一番耳边的头发:“虽说我一贯喜欢干净利落,不过, 我瞧大理寺那个姓孟的,也不甚顺眼,总是勾着晏奇和她一起顽。事儿我是做下了,也给她留点麻烦。”
“那小妾靳氏,心肝毒烂,中了我的毒,不出三个月,就会渐渐神智失常,夜惊多梦,到最后,夜不成寐,疯癫至死。你说,要是大夫告诉她,已经命不久矣,她会不会孤注一掷,把那姓孟的一起带下去呢?”
喻清客眯了眯眼,似乎早见着孟濯缨遭遇横殃飞祸的场景,格外的愉悦:“你们都死了,她身边从此就只有我一个亲近人了。”
叶锦珍陷入匪夷所思的沉默之中:“……你是不是蠢?”
“她明知道,是你把我,还有人小孟大人给害死了,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何止,凭她的性子,只怕要改行去当捕快,从此天涯海角的捉拿你!”
喻清客咬牙道:“只要你们都没了,那就还和以前一样,师傅身边只有我。若只有我,她……”说到此处,她诡异一笑,“你一个将死之人,不必管这些,总之,我自然有我的法子,好叫她回心转意。到时候,我和师傅两个,抚养满儿长大,和和美美,又有什么不好?”
喻清客脸色突地冷厉:“罢了,不必和你细说。我问你,你这书信上,是什么意思?”
喻清客行迹败露之后,便常常暗中偷窥晏奇,知道叶锦珍和大理寺布下了局。她自是不会上当,只不过,随后也反将一军,同时对叶锦珍和镇国公府动手。
这叶锦珍却是古怪,明知她要取他性命,却趁着大理寺的护卫不注意之时,给她留下了一封“喻清客亲启”的书信。
喻清客自诩本事过人,越是疑似陷阱,越要闯上一闯,看别人精心部署,却抓不住自己,心中更是畅快。故而,她果然拿了书信。
书信上,叶锦珍约她在此一见,要告诉她,晏奇为何会嫁给他。
喻清客捏着薄薄的一张纸,春晖一样的眼睛含光,如欲破晓:“你说,她为何偏偏要嫁给你?是不是你逼迫她了?”
她心道:自然也是。师傅把她一手养大,本就是最最疼爱她不过。怎么会抛下她不理?怎么会突然要跟世上最不可靠的男子成婚?又怎么会因为她劝说了一句,就要和她分开?
那自然是有内情的。师傅从来舍不得她的。
喻清客极力掩饰双目中的希冀。
叶锦珍能投出这样的饵料,便知她是一尾一定会上钩的鱼。
这口鱼食,她可不是吃的心甘情愿?
“你说,你约我见面,究竟是什么目的?”
叶锦珍道:“你神出鬼没,又擅长用毒,我怕大理寺拿你没有法子,想求你放过我们夫妻两个。”
“我自然不会害她。”喻清客嗤笑一声,“可你是什么玩意儿?哪配得我师傅?如今你羊入虎口,我凭什么放过你?”
叶锦珍微微一笑:“那我接下来,便说给你一个故事。希望你听完之后,能改变主意,放过我,也放过她吧。她已经很苦很苦了。”
喻清客斩钉截铁:“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你留在师傅身边。有你在,师傅是不会理我的。”
叶锦珍道:“你可知道,你师傅师承,是何人?你师傅的父母又是何人?她一手验尸的好手段,是跟谁人学的?她还会给死尸收敛,又是谁人教她的?”
喻清客瞥他一眼:“我自然知道。师傅的事,我哪里有不知道的?我师傅是家学渊源,师傅的父母便都是衙门里做事的。师傅的爹是京中的大仵作,他当年留下的小记现在还在流传。不少地方,都将其作为学习和考核的基准。师傅的娘也是如此,名声虽不及其夫,但有一手好绝活。不论什么样的尸首,都能缝合还原。”
“你说的没错。那你可知道,他二人姓什么?”
喻清客默默的住嘴了。那两个一个姓胡,一个姓厉。断然不是师傅的生身父母了。
只不过,师傅从不提起,她也只是粗略一看,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叶锦珍道:“他二人家中只有一子,在街道边,捡到了四处流浪的晏奇,便收做养女。你师傅年幼,什么也不记得,只记得这个名字。……你还记得,你师傅的养父母,后来如何了吗?”
喻清客只听过传闻,说是遭了山贼,养母当场死亡,养父和那个养兄也被砍伤,苟延残喘的支撑了几天,就没了。
后来,就只剩下晏奇一个了。
看叶锦珍的神色,自然不是如此。
“你师傅自是知恩图报,养父母对她十分喜爱,她便要回报十二分。只不过,养母对她的确不错,特意托了大户人家,送她去人家的学堂,读书认字。相比起来,她那哥哥便不算省心,虽仅仅只是富足人家,却恨不得学尽了纨绔子弟的派头,斗鸡玩狗赌蛐蛐,什么都来。”
喻清客听到晏奇小时候的事,设想一下,小小的师傅背着书袋的模样,不免有些神往:“我师傅读的什么学堂?我师傅读书厉害吗?我师傅自然是厉害,是不是把那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都给比下去了?”
叶锦珍又是一阵无言以对的沉默:“……听重点。”
胡乱问些他也不知道的,还怎么讲故事?
喻清客失望了:“看来,你也不知道。也是,师傅从来不爱讲小时候的事情。”
叶锦珍继续道:“有一天,你师傅从学堂回去,发现她那不成器的养兄,一身鲜血,手中拿着匕首,还捅在养母的胸口。养母抽搐不止,喉间鲜血涌出,眼看是不成了。养兄吓坏了,惊慌失措的跑了,口里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养母叫吓坏了的小姑娘过去,晏奇心疼母亲,哭着要去找大夫。养母笑着说,没用了,又叫她过去。
晏奇过去以后,她就握着小丫头的手,放在了刀柄上,用尽全部力气,拔出了尖刀。小丫头被她推倒在地,手中还握着鲜血淋漓的匕首,身上自然也溅了一身。
那妇人喊了一声“孽障,养了你这白眼狼”,死不瞑目的额咽气了。
大门外,站满了拿着镰刀斧头赶来的乡邻。
晏奇被扭送到官府,养父直言不可能,她当年不过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又十分瘦小,哪能杀人?
在所有目击证人都义愤填膺时,养父教给她一个“两相齐全”的好办法,就说从没见到过哥哥,有个贼人闯进门来,抢钱杀人。她拔出刀,是想要救母亲,以为拔了刀,她就不疼了。
晏奇照着说了。
喻清客听到这里,气的大骂一声:“这个老东西!他难道看不出来,他儿子不是个东西,连亲娘都敢杀,下一个就杀到亲爹了!”
晏奇再聪明也只是个不大的孩子,照这么说了以后,因为这“错漏百出”的证词,把养兄摘了出去,自己却成了杀人犯。很快,就在监牢里,枯心死水一样,等着秋后。
这么倒数着过日子,已经数到不足一只手的时候,某一天,她突然被放了出来。
养父形容枯槁,已经不成了。家破人亡的痛苦,和对这个孩子的愧疚,折磨的他不成人形。
他去官府自首,承认了真凶是自己的儿子,而自己借着仵作身份的便利,篡改了验尸结果,又教会她说了假话。
胡仵作道:“是我骗了你。”
小小的晏奇则道:“我知道了。在牢里住了好几个月,我想明白了。毕竟,哥哥才是你们亲生的。”
而胡仵作此时愿意站出来承认,是因为前两天,他的儿子不听劝告,夜出胡混,醉酒后归家,摔进水沟淹死了。
“他死了,下去地底下给他母亲赎罪了。是我骗了你,你不要怪你母亲,怪就怪我吧。”胡仵作胸闷气短,几句话断断续续,又把自己吃饭的箱子交给她。
“你母亲从前说过,安安稳稳把你养大,嫁一户好人家。可现在,你如今已是孤身一人,没了爹娘,又进过牢房,怕你以后过的太苦。就学一门手艺吧,将来,不要靠夫家,不要靠别人,靠自己的双手,过自己想要的日子。我在临县有一可靠至交,今日已在门外等候,你成年之前,去跟着他学吧。”
晏奇又问:“假如,哥哥没有出事,你还会不会让他们把我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