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146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
俏娑罗端着杯子一饮而尽,而蒲苏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她怎么喝都不尽兴似的,扔了酒杯,干脆兀自对着酒瓶子喝了起来。
蒲苏素日见俏娑罗总是端着一副倨傲的仪态,仿佛武装在身上的寒冷甲胄。
似今日这般不拘,很是少见。
“俏姨,您认识夜前辈?”蒲苏试问道。
夜玄夹起莲藕的玉箸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放进蒲苏面前的盘中。
俏娑罗神色迷离的醉眼一瞬间亮了一下,随即又陷入一片黯淡。
她支着昏沉的不听使唤的脑袋,回忆像打断骨头后连着的筋脉,从尘封的记忆中剥离,沾着淋漓的鲜血。
“以前的事情现在想来,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有些感情让人死而复生,而又有些只会让人幻灭,永世不得超生。”
俏娑罗神情漠然,似乎极为不愿想起往昔的任何事情,蒲苏不敢问了,重新给她斟满酒。
俏娑罗一抬头,看着眉眼如画的夜玄。
“不过我认识夜姐姐的时候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儿,夜姐姐长我六七岁。
那年老家发了洪水死了很多人,我逃出来了。路上遇见一伙儿盗匪,夜姐姐那时不过十四岁的少女,一身素衣,手持白剑,竟然不费吹灰之力缴了一伙人的兵器,把我救走了。
我以为遇见了仙子,后来才知道她是仙门的人,我当时很土,都没听说过仙门是怎么一回事。
夜姐姐教我护身的法术,我在街头勉强谋了个杂耍活计。
其时魔修还是人们口中的邪魔外道,他们一个头目知道我会一些术法,就将我绑了过去。
再见夜姐姐时,魔道被仙门围剿,夜姐姐又放了我一条生路。
我那时怀着对仙门的憧憬,一心想要入仙门,但是谈何容易,处处碰壁后心灰意冷。后来意外结识了一个仙门弟子,我以为他会帮我入仙门,我太天真了,那才是我的噩梦的开始。
那时我才明白魔修不一定都是恶的,仙门也不一定都是好人,可怜我抛下自己的孩子,至今都不敢回去看他一眼……”
俏娑罗一边喝着酒,泪水不停落进酒杯里,她毫不在意的一饮而尽。
这些年应该有无数个夜晚,她都是这样任凭泪水流回身体的吧。
蒲苏和夜玄面面相觑,搀扶着醉的像一摊泥的俏娑罗回到房间,女修们服侍她就了寝,两人才回去。
月亮明晃晃的挂在乌殇城城楼的上空。
两个身影长长的铺在青石板上,夜玄将身边的人揽在怀里。
他默默告诉自己,这辈子,都不要跟这个人分开了。
魔君在殿外踱着步,入夜才见夜玄抱着喝醉的蒲苏进了门。
夜玄目光骤然和魔君对上,魔君见人回来,掩起担心的神情,若无其事的像是欣赏月色。
夜玄搀着蒲苏走向偏殿,到进门的台阶前才幽幽的道:“他没事。”
魔君的目光从城楼上收回,“哦”了一声,夜玄已经关上了房门。
“玄哥,我渴。”
蒲苏躺在帐子里,意识还清醒,只是头重脚轻的,身体不受控制,明明朝着水杯接过去,手却什么都没拿着。
“你好好躺着。”
夜玄灌了一口凉开水在口中,身子探进帐子里。
“呜……”
冉冉细流滑进蒲苏喉中。
“还要吗?”夜玄轻声问道。
蒲苏心满意足的摇摇头,下意识用被子蒙住红红的脸颊和鼻尖。
夜玄换上一身轻薄中衣进了帐,“俏姨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什么?”
蒲苏束腰的玉带被解开,顿觉整个人都轻松不少,褪着繁复的衣物,含混道。
“不然我们按魔道的规矩成亲如何?”
夜玄将一堆衣物放在账外,整个人翻身落在蒲苏身上,摸着他发烫的脸颊。
蒲苏闷哼一声,故意岔开话题,“玄哥,你有没有觉得,俏姨跟一个人长的很像?”
“谁?”夜玄漫不经心的应着,头埋在蒲苏的脖颈间,在那光洁的肩头上啄了一口。
蒲苏缩着脖子咯咯一笑,“别闹了。”
夜玄支着下巴聚精会神的听着,眼神却饶有兴味的落在蒲苏半醉半醒的脸上,手指在他锁骨上有节奏的敲着。
“傅白。”
夜玄闻言双目微眯,骤然醒悟般,点了点头。
他对陌生人一般都有些抵触,虽然第一次见俏娑罗她就一副毫无顾忌之态,心里却没有觉得厌恶,蒲苏这么一说,夜玄倒觉得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尤其相似。
“你可能不会关注这些,据说境虚宗宗主,也就是傅白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有些骄横,肆意妄为,和一个女魔修在一起,还在民间有了孩子。
后来剿魔之势愈演愈烈,迫于各方压力,境虚宗宗主抛弃女魔修,带着儿子回了仙门,现在看来那个女魔修很有可能就是俏姨。
她说她有个孩子,推算起来,应该也有十多岁,跟傅白年龄差不多。”
夜玄捏了捏蒲苏的鼻子,“那她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是傅白的师父,这顿酒也不算她白请。”
“我这师父就是挂个名,你也是他师父。”
“既然如此,你这师父之名干脆依我所言,改成师娘得了。”
“你欺负……我……”
蒲苏的言语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在一番猛烈的冲击之下终于哑口无言。
只剩一些连不成句子的呜咽,像断线的珠子,被主导之人控制着,或三五个,或两三个,在黑夜里留下缠绵的余韵。
第二天依旧在石桌上吃饭,没个人都不怎么说话,但气氛依然缓和不少。
饭毕两人回到房间,蒲苏也没有勉强夜玄按照他的态度对待魔君。
他问起夜玄的身体状况,夜玄只觉很久都没有这么放松。
“还是尽量不要用幽冥剑了。”蒲苏道。
夜玄拍拍腿,示意蒲苏坐过来。
蒲苏整理着花瓶里的花,懒洋洋走过去,乖巧的坐下来,揽着夜玄问道:“怎么?”
“没怎么。”夜玄凑到蒲苏耳边,低沉的气音潮湿的吹在耳边:“就想欺负你。”
蒲苏脸一下就热了,赶紧起身,“大白天的,不如,我带你去个地方。”
夜玄跟着蒲苏来到一个花园,蒲苏轻轻扳动机关,只见一个青石平台上的石板骤然移动,露出一个通向地下的入口。
“魔君曾带我来过一次。”蒲苏走在长长的甬道上。
石壁上的灯将甬道照的似乎看不见尽头。
两人牵着手,默默走到一个石门前。
蒲苏一推,旋转的石门开了一道缝。
里面只是个石砌的房间,空中有些潮湿,水雾蒙蒙的,什么装饰都没有,空空荡荡。
往前走,发现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人多高。
夜玄指尖燃起一道灵光,瞬间盖过了石室墙壁上昏黄的灯光,他朝着那个模糊的轮廓走过去,才发现那是一个雕像。
蒲苏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想起第一次见到时吓的头皮发麻的情形。
“玄哥。”他拉着夜玄的衣袖。
“嗯?”夜玄回过头,“怎么啦?”
蒲苏刚想说没什么,就看夜玄身后那迷雾中的雕塑突然露出一张脸,与掩在水雾中模糊的身形不同,格外的清晰,空洞的眼睛直盯盯的看着蒲苏。
蒲苏大叫一声钻进夜玄怀里。
夜玄倒是被蒲苏的反应吓了一跳,拍着他的肩膀不住安慰。
他手上的灵光缓缓向那雕像移过去,其实他离雕像并不远,只是水雾太浓显得远罢了。
夜玄伸手一挥,眼前顿时清晰不少,借着手上变强的灵光,夜玄才看清那是个人形雕塑,身形服饰都很平常,只是头上赫然有八张表情不尽相同的脸面,局促的挤在一起。
正对着前面的地方似乎也该有面孔,但却被剜掉了似的,一片空洞。
跟他们在秋猎时的山洞里看见的那个,只有中间一个,其余八面被削了的石像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