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碧海难奔2
方易脸上原本还残留的倦意在此刻烟消云散,眼尾染上三分愠色,目光一凛,扫向握剑之人,一肚子的火硬生生给憋回了五脏六腑,顶得胸口疼。
这是梦游?梦游还拿剑?玩得这么刺激?
何画秋直直坐在床上,腿上还盖着薄被,如锦缎般光滑的墨发披散在脑后,双眼紧闭,薄唇翕动,完全就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可这手中牢牢握着的剑,可是让方易觉得头疼。
方易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剑,脖子慢慢往后挪去,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地板,然后身子猛地往后一退,大步流星地跑到木架边端起水盆,径直朝何画秋身上泼去。
“睡你大爷的!给地方给你睡你还梦游!”方易大骂一声,把水盆丢回木架上,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何画秋一个哆嗦,蓦然睁开眼,漆黑的眸子里一片迷茫之色,发丝沾水凝结在一块紧贴脸颊,水珠顺势落入衣襟。
“醒了没?”方易只觉浑身舒畅,粲然一笑,“要不要再来一盆?”
何画秋神智似乎还没回笼,一时间有些不知所言,低头拧着湿漉漉的被子,轻声提醒道:“被子湿了。”
方易:“!!!”
“何画秋你大爷的!赶紧给老子滚下来!”方易嘴角笑容瞬间消失,整个人都弹跳起来,推搡着何画秋把被子抢过来抱在怀里摸了摸,全湿了。
何画秋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手中的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清脆的响声总算是唤回了他那不知道遨游在哪的神智。
何画秋坐起身准备穿上鞋,结果手腕被人掐住了,抬眸便对上一双升腾着两簇火苗的眸子。
方易一手掐着何画秋,一手抱着被子,咬牙切齿道:“你去给我把被子洗了!”
何画秋懵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
“那我可以先穿鞋吗?”何画秋和声问道。
方易松开了他,转身又把枕巾给换了下来,还有自己前些日子换下的脏衣服一并丢到了装衣服的木盆里,垒得跟个小山包似的。
何画秋简单整理一下后便看见方易正对着木盆发笑,就差在身后安条摇成圈的尾巴了。
“不是说只洗被子吗?”何画秋目光落在盆里那还结着黄泥块的衣服。
“顺便一起洗了。”方易补充道,“可以么?”
话虽这么说,脸上却是一副“你敢有意见试试?”的模样。
“没……没有。”何画秋接触过的都是那种谦和有礼之辈,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还头一次遇上方易这样的,觉得颇为稀奇。
“出了门往右拐走个几步就有一条小溪,你去那洗吧。”方易心满意□□代完便打算往外走。
“对了。”何画秋出声喊住了走到门口的方易,唇边漾开一抹浅笑,“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方易。”
方易肚子饿得咕咕叫,说完就急匆匆跑去顾仁那找吃的去了。
何画秋看着那慢慢一盆的衣物,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抱起木盆,凭着自己的摸索才找到了方易口中所说的那条小溪。
小溪边长着一棵榕树,茂盛的枝叶正好挡住了逐渐毒辣的太阳,匀了大片阴凉在岸边。
岸边放着几块光滑的石头,一看便知经常有人来此。
何画秋随便挑了几块石头坐下,两条修长的腿不知该怎么放,直接岔开腿坐太过不雅。若是并拢的话,这衣服又该怎么洗?腰都不好弯下去。
何画秋一时犯了难,忽然瞥见榕树下有一根近半个成人高的木棍,目光一亮,上前将其拾起,然后将木盆里的衣物全部倒入水中,用木棍在那逐一搅着。
水波粼粼,风生水起,掀起一圈圈漩涡。
然后……衣服随水漂走了。
方易来时便看见何画秋站在水里,一只手抓着一件衣裳,脚下还踩着他的被子。
水绿色的长衫浸水之后颜色深了几分,衬得皮肤愈发白皙,俊美的面容上带着一丝仓皇,活像是个偷跑出来游戏人间被抓包的精灵。
特意来送半个煎饼的二当家怒火中烧,当即喝道:“何画秋,你这是在做什么?跟衣服玩过家家吗?”
何画秋本就有些畏深水,再加上这水已经没到他膝盖了,整个人神经都崩了起来,四肢都僵硬了,加之方易突兀的声音,一个激灵,扑通一声栽进水中。
脚底的被子,手上的衣裳得解脱,欢快地追随着流水去了。
方易大步跑上前,却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目送它们离开。
“何画秋!”方易火冒三丈,抬脚便往他身上踹去,原本刚刚爬起的何画秋再次跌倒在水里,面色惨白。
“你他娘的就是存心的是不是!好歹也算是救命恩人吧?你就是这样报恩的?”
“方……方易。”何画秋宛如被风吹走的落叶,孤苦无助地坐在水里,水已经漫到他胸口,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颤声道,“能……不能,扶……扶我一把。”
“这才多深的水啊!自己不会站起来么?”方易愤怒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头,仍旧在为自己流掉的衣服与被子惋惜。
“我,我不敢。”何画秋纠结地皱眉。
方易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见他模样不似作假,这才过去跟拎兔子似的把他从水里提了出来,将人带回了岸边。
何画秋仿佛瞬间活了过来,面色也慢慢转好,对上方易阴鸷的眸子,歉然道:“我不是故意的,抱歉。”
“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完了?”方易冷哼一声,“我那一床被子跟衣裳就白掉了?”
“我会赔给你的。”何画秋坚定道。
方易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嗤笑一声:“将你这身衣裳赔我怎么样?”
“那……我穿什么?”何画秋有些犹豫,倒不是舍不得这身衣裳,主要就是他出门在外只带了这一身,给了方易,那他不就得光着身子了?思及此,不由得红了脸。
“哎,行了行了,我又不是真要你的。”方易摆摆手,“随口说说罢了,你这身衣裳送我我还嫌累赘,袖子那么大,一点也不方便。”
何画秋还怔在原地,抬起漆黑的眸子木然地看着他。
方易被他看得浑身难受,掏出半块煎饼扔到他怀里,别过头,硬邦邦道:“赶紧吃去!”
何画秋接住煎饼,感激道:“多谢。”
“谢个屁,老子吃不完而已。”方易抬起下巴,冷哼一声,“你也别急着走了,我的恩情你也还没报完,还有我的衣服被子,你可以留下来在我这里打杂,等什么时候我满意了,你才能走。”
“好。”何画秋咽下嘴里的饼,毫不犹豫地应下了。自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方易救了他,而他又害得人被子衣裳全没了,自是该补偿的。
方易没想到何画秋这么好说话,不免有些诧异:“你是做什么的?何方人士?”
“江海余生的一位道士。”何画秋回道。
“江海余生?”方易眉心聚起纹路,“你是道修?修士?”
何画秋点点头。
“那我还真是捡到宝了。”方易自嘲一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那你刚刚为什么不施展法术帮我把衣服被子捡回来?”
“难不成你就是故意的?”方易双眼微眯,身子微微前倾,眸含审视与不满。
何画秋拿着饼的手一顿,尴尬地回之一笑:“被水吓着了,没来得及。”
方易:“……真没用!”
何画秋低着头默默咬着手里的饼,躲在树上的夏蝉发了疯似的拼命鸣叫,就怕别人听不见。
细碎的阳光透过枝叶落下点点金光打在少年肩头。少年稍稍侧过肩头,不时抖落着那灼人的金辉,余光不时偷瞥着身侧的人。
最后与那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对,河风携着氤氲湿气却又夹杂着些许阳光的躁意拂面而来。不知是因为偷看被抓包亦或是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少年心生恼意,眉头一蹙。
狂风后的暴雨并未来袭,不知那人说了什么,少年展眉一笑,眸里盛着粼粼波光,比河面折射的阳光还要明亮。
潺潺流水温柔的放慢步子,周遭的草木耷拉着脑袋,静下心来细细欣赏着这般岁月静好。
昏暗的屋子里,烛台上的灯芯烧焦之后长长一截跟只蚯蚓似的浸泡在蜡里面,被束缚住的豆大火苗等待着主人解救。
“屋里怎么这么暗?”未阖紧的木门被人从外吱呀一声推开了,方易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门槛给绊倒。
顾仁伏在桌边的脑袋探了起来,下颌紧绷,看向方易的目光有些不太真切。
“睡傻了不成?”方易调侃道,拿起桌边的剪刀剪了剪灯芯,火苗慢慢窜了起来,屋子也亮堂许多。
顾仁还有些不大适应,用手捂了捂眼睛,笑了笑:“没睡着,就是在想事。”
“想什么事?”方易拉过长凳坐下,好奇地看着他。
“事关姚平安。”顾仁担忧地看了眼方易,欲言又止。
方易闻言,面色骤变,脸比外面的天色还要暗上几分:“盯着的人有结果了?”
“听说姚平安在外地做生意不慎跌破了头,如今正在家里躺着,昏迷不醒,三个儿子闹着要分家。”顾仁道。
方易手握成拳,激动地捶打着眼前的桌面,露出一抹鬼魅般的笑容:“这么说来,咱们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