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当晚,白滩下了场大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

  降温了。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次日。

  第二天,李贪没来上课。

  语文课开始前,外面电闪雷鸣,嗡鸣不断。

  课间,成欢正在给成泽发微信,语文课代表就传了谢任飞的话,让她去趟办公室。

  于是成欢临危受命。

  “我看了下资料,发现李贪住你家对门。”

  谢任飞手里拿着班级成员信息表,面色忧虑,“她也没给我请假,家长那栏电话也空着不写,你刚好又是班长,要不替老师去看看?”

  谢任飞语重心长地叮嘱:“你带了手机吗?一见到李贪就给我打电话保平安听见没?如果她人不在,你也不要在外逗留,老师再来想办法。”

  成欢点点头:“好。”

  ***

  成欢拎着伞上楼,敲门,没人理。

  她顿了顿,突然想到昨晚李贪摸出的那把备用钥匙。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好像开完门就重新放了回去。

  成欢试着挪了挪花盆,果然在花盆底下找到一把沾满灰尘的钥匙。

  吱呀一声,生锈的齿轮发出哐哐当当的摩擦声。

  大白天的,客厅里的灯都没关。

  有人?

  成欢试探着叫了几声,却依旧无人回应。

  昨天进门新拆的拖鞋还摆在玄关——一如她离开的样子。

  成欢轻手轻脚换了鞋,把伞在阳台上撑开晾干,走到卧室,一眼就看到蜷缩在床上的李贪。

  “李贪?”

  成欢连忙先跑去卫生间洗了手,再回到卧室。

  李贪整个人侧卧蜷成一团,嘴唇紧闭,咬紧牙关,满脸通红。

  成欢伸手贴了贴她额头,却发现烫得惊人。

  李贪可能昨天就量过体温,温度计就扔在沙发上,成欢一眼就看到了。

  一量,38°7。

  本来就发烧加一身伤,昨晚李贪又灌了一肚子冷水吃药,还冲了冷水澡,不高烧才怪。

  天还好巧不巧地降了温。

  李贪蜷缩在床上,连被子都没来得及盖。

  成欢一阵恍惚,她回想起昨晚,却发现记忆力的李贪满脸血污,根本看不清神态,就算行动迟缓,她也以为是受伤的原因。

  没想到烧得这么厉害。

  必须得物理降温。

  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在冰箱里找到冰块。

  成欢跑去厨房,烧了壶水——万一没冰块还能现做。

  她拉开冰箱,发现里面生蔬不少,侧柜放着冰水。

  成欢取出两瓶,又拿了几瓶放在冷冻室内,把手上的用毛巾裹起来,做成冰袋。

  她跑回卧室,想着先把李贪身体摆好,盖上被子再往她额上敷冰袋降温。

  可是刚推了推,成欢就愣住了。

  刚才光注意高烧了,现在她才发现李贪身上的睡衣血迹斑斑。

  就连侧卧的床单上也沾了不少。

  她脸上那道长疤才刚刚结了层薄痂,看着仿佛随时都会摇摇欲坠,血流如注。

  成欢没想到会被打成这样。

  严格来讲,成欢并不清楚人可以被打得多狠。

  合县的她一心学习,即使发生了那件事,因为她根本无力反抗,所以也没怎么挨打。

  后来到了白滩,虽然开始混圈子,但对街头斗殴的认知也不直观。

  毕竟她只是在远远看着,觉得不忍心可以移开视线,只知道一个人“被打了”、“伤得很重”,严重点的,“可能残了”。

  所有的伤痕落在人与人的谈资里只会成为这些程度不一的言辞,成欢从来没有细致想过“伤得很重”四个字背后会是一道道怎样鲜血淋漓的伤口。

  成欢小心翼翼撩起李贪的下摆。

  对方腹部那道刀口清晰可见。

  刀口上涂了碘伏,似乎还上了什么药,虽然不深,但还没结痂,依旧狰狞。

  旁边甚至还有陈年旧伤。

  成欢心头一颤,不敢看下去了。

  她放下衣摆,把李贪挪正,找了床厚一点的被子盖在她身上,最后在她额上放了冰袋。

  把李贪安顿好后,成欢坐回沙发上点了根烟。

  她原以为自己会对李贪的现状喜闻乐见。

  可她现在不太确定了。

  成欢的确在第一时间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报复性快感,但同时心尖也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难以释怀。

  快感不假,但是伴随而来的愧疚也是切实存在的。

  如果说愧疚只是人类本能对伤痛的回避情感,那么更让成欢感到可怖的是,她没有“胜利的喜悦”感。

  那种充满恶意的快感充斥着她的大脑皮层,但她并没有感到站在道德层面的,居高临下的,看到卑劣之人得到惩罚的,独属于胜利者的畅快和喜悦。

  反而心重新变得空落落的。

  开水壶回弹的响声拉回了成欢的思绪。

  她茫然回望了眼,随即看到被自己扔在一边的手机。

  成欢回过神来,给谢任飞发了条消息,说是李贪生病了,自己留下来照顾她,让他不要担心。

  ***

  成欢给李贪换了几趟冰袋,体感温度肉眼可见地降了下来。

  她松了口气。

  只要能降下来就行,哪怕反复,总比高烧不断强。

  她开始打量起李贪的卧室。

  很简单的装修风格,除了衣柜,床头柜,没别的东西。

  床头柜上放了本人体解剖学的书,半截书签露出来。

  成欢眨眨眼睛——她没有看错——

  那是她的笔记本残页。

  和上次她在学校见到的一模一样。

  ——她难道还随身携带?

  成欢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觉得有点变态。

  成欢没忍住,还是翻开书页,把自己的笔记拿出来看。

  那是一本语文笔记,专门摘抄诗歌的。

  初中时的字迹,稚嫩,陌生,又熟悉。

  屋外依旧阴雨连绵,叶子沙沙作响,一阵秋风顺着门缝飘进来,撩起窗帘一角。

  这一页似乎是李煜的专场。

  在“梦里不知身是客”后的下一首是,“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成欢?”这时,身旁传来李贪虚弱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

  李贪昏昏沉沉地醒来,睁眼,眼前出现一团模糊的光影,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成欢。

  成欢连忙把笔记页夹好,转过身来,有种被人抓包的心虚,言辞也不免尖锐起来,“班主任让我来看看你死了没。”

  李贪:“……哦。”

  脑子一片混乱,根本就无法思考。

  李贪下意识回了句:“还活着,你可以走了。”

  成欢:“……”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人竟然还会开嘲讽呢?

  散乱的思维一点点聚拢,李贪逐渐清明了起来。

  她起身,见到滚到一旁的冰矿泉水,沉思片刻,“谢谢。”

  李贪说完,费劲拧开水瓶,一口气灌了半瓶。

  人醒了,神经也醒了,五脏六腑全都发出抗议。

  水喝得越多,就越是提醒她从昨晚就没有进食。

  李贪起床动作幅度太大,把全身伤口牵扯了不少,她倒吸一口凉气,疼痛让她彻底清醒。

  成欢看着就心惊胆战:“你要干嘛?”

  李贪坐在床边,视线模糊地盯了她一会儿,似乎有些好奇她为什么还不走,半晌,回道,“做饭。”

  成欢这才意识到,原来已经中午了。

  外面天阴沉沉的,彻底打乱了时间概念。

  李贪不提还好,这一提,成欢自己也饿了。

  “你还在发烧,要不我……”

  成欢本想说“要不我来帮你”,但转瞬就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点亮做饭这个技能,于是话到口头,硬生生地拐了个弯,“……你竟然还会做饭?”

  李贪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她烧暂时降了下去,四肢也恢复了点力气。

  剩下的只有疼。

  但她很擅长忍耐疼痛。

  虽然李贪刚开始的几步还是一副看着随时要跌倒的样子,不过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生蔬时已经看着与常人无异。

  一种很割裂的感觉。

  成欢很难把当街打架的混混和面前这个正在系围裙的女生联系在一起。

  李贪背对着成欢。

  外面阴雨蒙蒙,窗户腾了层雾,厨房点了盏灯,竟然破开了层明亮的光圈,她站在光线底下,身处画面中心,仿佛世界的目光都聚焦起来。

  只能聚焦在这一点。

  李贪捏住菜刀刀柄,按住生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她拿菜刀也会抖,虽然不那么强烈,但也得小心注意。

  李贪穿着长袖睡衣,挽起半截衣袖,手臂满是淤青,透着一股清瘦的苍白。

  她切得很慢,但每一片厚薄都几乎一致。

  “你不走吗?”

  李贪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

  成欢回答:“班主任让我留下来照顾你。”

  李贪点点头,她把手上的材料处理完,想要淘米,却不料突然脱力,米洒了一地。

  成欢连忙跑过去扶她,李贪明显往回瑟缩了一下,随即成欢就注意到她满臂的伤口。

  以及卷土重来的滚烫。

  她又开始发烧。

  “那你把米淘下。”

  李贪站稳,语气虚弱但依旧从容,浑然没有休息的意思,接着又去准备她的材料。

  “要不你把步骤告诉我,我来吧。”成欢看不下去,自告奋勇。

  李贪回头盯了她一眼,目光从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上移开,语气平静:“我不放心。”

  她的全部意志都用来专注于对付疼痛、昏沉,和控制行动了,实在没有精力思考委婉和话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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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李贪:是的,我怕你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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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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