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顾箬笠慢吞吞的梳着头发,恨不能一根一根来梳, 好以此打发因幽禁而显得格外漫长的时光。
宫女看的直打瞌睡:“郡主, 不如奴婢帮你挽发,早些梳好了头发。”
顾箬笠眼皮一翻:“梳那么快做什么?还不是不能出去?左不过从东殿转到西殿, 有什么意思?”
说完,把梳好的头发又拆了, 和往常一样,重新编了个毫无技术含量的独辫。
宫女看的嘴角直抽抽。
这也算闲出新境界了。
也是, 被拘在这殿中, 虽然吃喝不愁, 华服美食,闲了闷了, 还有歌舞伺候,可一日两日还行, 这么多天下来, 再美滋滋的日子, 也过的没滋没味了。
顾箬笠折腾了小半个时辰, 又把不伦不类的发髻拆掉,自己梳了个独辫。宫女立在一边打扇, 给她讲这几日收罗来的趣事,免得顾箬笠太过伤神。
顾箬笠听了半耳朵,问:“昨天我见她们几个凑在一起,叽叽喳喳,都说些什么呢?”
宫女为难道:“没什么别的事, 就是宫外出的事,其实和我们也没多大干系。”
“看样子你不太想讲?”顾箬笠来兴致了:“说来听听。”
宫女心道,郡主今天又不做人,但老老实实开讲:“北境的安国县公,就是傅侯爷的义子傅将军,他率军追击卑俗国流兵,不小心把高升给杀了。”
顾箬笠以为自己耳朵瞎了:“不小心?高升不是南陵那个窃国之贼?怎么他去杀卑俗流兵,跑到人家南陵去了?”
既不顺路,也不顺手,怎么就不小心了?
宫女也是一言难尽:“千真万确,就是如此。”
安国县公傅饮尘率军出战,不小心把高升给杀了。
阳丰帝看完傅饮尘的上书,又看看下面递上来的奏章,满脸都是“你们以为朕是傻子”?
什么叫不小心给杀了?
大殿上,兵部尚书道:“卑俗国流兵挑衅,屠了边境一个村落,据称,当时血流遍地,真正是鸡犬不留,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放过。卑俗人灭绝人性,神灵也为之愤怒。当时傅将军在外巡防,得知消息后,亲自带了先锋军,追到卑俗国境内,将这支流兵给屠了,还收刮了沿途的三支小部落。”
阳丰帝:“收刮卑俗国部落?他怎么刮的?”
兵部尚书道:“牛羊马匹都赶回来,钱财也都充作军姿。还有壮年男子全都带回来,种地。”
阳丰帝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接着他又冒出大大的疑惑:“卑俗人会种地吗?”
兵部尚书:“……”陛下的关注点好像有点奇怪。
“傅将军说,派了农妇去教,做不满一日的活,就没有饭吃。他们饿疯了,别说种地,叫他们飞都会。”
阳丰帝:“你飞一个给朕瞧瞧?”
兵部尚书:…… ……
但不论过程如何,高升是已经被杀了。阳丰帝虽然不满傅饮尘自作主张,但到底是扬我国威,护佑子民,于是从堆积满尘土的驿所里扒拉扒拉,把南陵世子和王女找了出来,让人护送回国。
接下来的事,便顺理成章,南陵世子新任南陵国主,上奏表歌功颂德,南陵正式成为了中原属国。
阳丰帝极好面子,虽然之前不把南陵这弹丸小国放在眼中,但亲眼见到盖着南陵玺印的国书,将自己吹的天上有地下无,还是格外高兴,又封了傅饮尘一个安国候。
传旨的太监已经快马赶去北境。
阳丰帝自认自己对“忠臣”十分优待,对兵部尚书道:“傅饮尘封安国候,傅霜还是镇北侯,一门双候,可是无上荣光。”
兵部尚书道:“陛下说的是,这都是陛下对臣下的恩宠。臣还听说,傅饮尘二十有六,到现在还未成亲。”
阳丰帝略一琢磨:“传旨的走了几天了?”
兵部尚书道:“已经两天了。”
阳丰帝道:“那也不远,让他们放缓速度,将晋安公主一并送去北境。”
兵部尚书:“……”
“陛下真是体恤臣下,只不过,公主金枝玉叶,怕是适应不了北境的恶劣气候。”
阳丰帝冷哼一声:“傅饮尘青年将军,怎么委屈她了?”
兵部尚书沉默了许久,没说话了。
顾箬笠问:“傅饮尘既然这么厉害,南陵国主想杀就杀,卑俗军匪见了他就害怕,怎么你们提起来,都战战兢兢的?”
宫女瞪圆了眼睛,露出一个夸张至极的表情:“您不知道,听说傅将军杀人不眨眼,是个大魔头。”
“大魔头?”顾箬笠嗤笑,“他杀的是卑俗那些毫无人性的军匪,两军交战,固然不能手软心善,可卑俗流兵时不时侵袭过境,所到之处,鸡犬不留,这种人,难道不该杀?”
宫女琢磨了一下,连连点头:“话虽然如此,可我们都听说,傅饮尘长的黑黑胖胖,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又黑又丑的大铁桶,脸上长着痦子,痦子上长着毛,毛还会跟着脸上的肉一动一动!吹一口气,能把人臭晕,说一句话,能把人耳朵震聋……”
顾箬笠:“你们说的这是个人吗?”
宫女:“肯定是!他要不长这样,怎么能够杀那么多卑俗人,连凶恶的卑俗国人见了他都怕,他肯定比卑俗人长的还丑。而且肯定是厉害啊!”
“……”
顾箬笠真诚的叹了口气:“所以说来说去,你们是嫌弃人家长的丑。他要是好看,从文就是玉面书生。从武,他就是玉面罗刹。”
所以,宫女们也是真诚的在看脸。
顾箬笠听说傅饮尘越过卑俗,杀了暗中给卑俗提供铁矿的高升,心中出了挺大一口恶气。等得知晋安公主要出京时,实实在在的吃惊了。
宫女拍拍胸口:“晋安公主还带去了十来个美貌无双的宫女,都说她是不愿意嫁给傅将军,所以想拿那些宫女收服了傅将军……”
宫女说到这里,脸都红了:“反正她就是那么个打算。之前和我住在一块的罗衣也被带走了,那天她哭的可惨了。”
阳丰帝想笼络傅饮尘,先是封侯,后是嫁女,也算下了血本了。
可北境的傅家军,忠就是忠,哪会把这些手段放在眼里?
宫女压低声音:“郡主,您说傅将军会同意娶公主吗?”
顾箬笠:“咋地?他还嫌弃?”
宫女双眼冒光:“原先我就听说过,还是早几年,傅将军被封安国县公,当时有个总督也想把女儿嫁给傅将军,郡主您猜怎么的?”
顾箬笠胡说八道:“我猜他一张口,痦子上的毛就跟着颤抖,把总督千金吓哭了。”
宫女噗呲一笑:“郡主可真会说笑。傅将军说,他已经有未婚妻子,只是时移世易,不知故人是否还记得旧时婚约。”
“总督说,既然如此,何不先娶妻?傅将军却说,他只会有一个妻子。”
顾箬笠摇摇头:“总督千金和陛下的公主,怎能相提并论?他何不娶?”
此时北境冀州城外数十里外的驿馆之中,公主已经脱下鲜红的嫁衣,正坐在桌子前,狼吞虎咽。
晋安一面吃并不满足,迫不及待的叫人:“还有白糖糕呢?多放糖,放上十斤糖!还有肉肘子,里面多放冰糖,肘子要炖的软乎乎的,直接连锅端上来……”
她恶心的打了个嗝:“呕!”
嬷嬷劝道:“公主,您不能再吃了,这样吃下去,对脾胃违和。”
晋安:“你们不要小看我!本公主吃的完!”
“就让我吃,胖死我算了!”
这一路走了半个多月,晋安就这么吃了二十来天,嫁衣已经塞不进去了。嬷嬷正在想方设法,把嫁衣松一松。
但就算这么吃,晋安原本就清瘦,此时最多算是个圆润了点的美人,还是格外好看,远远达不到让傅侯爷一看就痛不欲生的放弃迎娶公主的程度。
晋安擦去嘴边的油,怨念的看着铜镜中的美人脸:“苍天啊,为何要让我生的这般美貌?我都已经这样作践自己了,为什么还是这样容光焕发,叫人一见倾心?”
嬷嬷嘴角抽了抽:“公主,您还是好生净面,沐浴一番,择日就该进城了。您已经在此处拖了三日,再拖不下去了。您想想,傅侯爷如何不知道您是公主?哪怕您是貌比无盐、体胖千金,他也还是乐意娶回去的。您还不如好生拾掇一番,将来也好得夫君怜惜。”
“狗屁!”晋安怒不可言,“我堂堂公主,以色侍人?”
嬷嬷心道,那不也是没办法?陛下如今摆明了是要拉拢傅家军。可若算起来,这傅家向来忠心,公主嫁过去必定能得到礼待,是不吃亏的。可公主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傅饮尘容貌丑陋,心中抗拒的很,这一路上不知道出了多少幺蛾子。
片刻,晋安又想出别的法子,让人把她精心挑选的十来个宫女都叫进来,绫罗绸缎、金钗玉环一一赐下去,连御用的胭脂水粉都赏了一堆。
宫女们都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也听说过傅饮尘的凶名,得了赏赐,高兴的差点哭出声来。
晋安又拖延了五日,这才挑了一个日子进城。
虽说抗拒,可好奇心还是有的,晋安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往外瞧:“到底哪一个是傅饮尘?我一眼看过去,也没发现那么丑的。哪里有个长了痦子的黑铁桶?那边那个青年小将,生的还挺好看。”
嬷嬷劝道:“再好看,也不是傅将军,公主别看了,看过更糟心。”
别说,晋安这么一溜看过来,真是各有千秋,大概心里有一个长着痦子的铁塔丑男做对比,她现在看谁都觉得眉清目秀。
晋安指着路边一个黑衣小将道:“要是就长成那样,平平无奇的我也认了,希望不要太丑。”
说话间,马车停下,晋安先让十来个美貌宫女下车,在前面引路,随后等人来请。
她这时候也规矩了,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也不敢四下张望,就听到外面哗然之声骤起,外面那些个小将军呼呼喝喝:
“将军,陛下封您做侯爷了!那以后是老傅将军大,还是我们小傅将军大?”
“恭喜侯爷!”
“人生大登科,还有小登科,都齐了!陛下把公主给侯爷送过来了!”
“这是真公主吗?别又是什么宗室千金封的吧?”
“是真公主,陛下膝下的晋安公主。”
“嘿,陛下可真实在!”
边境之地,这些军汉说话随心所欲,完全没把传旨的内监和宫里的嬷嬷放在眼里。
嬷嬷道:“请公主进城。”
晋安急了,自己掀开马车帘,伸出自己精心打扮过的丑陋脸盘子,还有里面穿了一件夹棉袍的臃肿身形:
“本宫的夫郎在何处?先叫本公主见见!”
她浮夸的喊:“哎呀,本宫在京城这么多年,硬是嫁不出去,哪家的如意郎君一听本公主,就吓的腿软。今日本宫终于能嫁的出去了!”
眼前盔甲折射着烈阳,晋安眨了眨眼睛,噗通一声,没抓住嬷嬷们的手,从马车上滚了下来。
安静。
安静片刻后,现场发出忍笑的吸气声。
在场的小将军们都是听说傅将军的新娘到了,特意来迎亲的,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公主的“真容”。
他们心里都笑疯了,可这是将来的侯爷夫人,硬是咬牙忍着,没人敢爆笑出声。
嬷嬷的老脸都要丢尽了,搀扶公主起身,想把她扶上马车。
晋安哪里不知道丢人,可丢都丢过了,干脆一鼓作气,越发悖乱轻狂,喜悦万分:“傅郎在何处?本宫的夫君呢?”
傅饮尘微微沉脸,叫嬷嬷把她先请回马车。
说完,他人转身就走。
晋安这时也顾不上作妖,只恍惚看见一张极其好看的脸,再看身形,青年男子背影如风,明明男子背影都差不多,但此人身姿自有不凡之处,真跟戏文里说的仙人临凡一样。
晋安上了马车,问了一句:“刚才发号施令的,是哪一个?”
嬷嬷痛心疾首:“那就是您的夫郎,傅侯爷啊!”
晋安:“……?!”
长成这样,为什么京城都传闻,傅饮尘丑陋无比?看看那脸,那眼睛,那身形,还有那背影,哪里跟丑沾的上边?
晋安扭扭捏捏:“要是他的话,本公主也不是不可以。”
嬷嬷呵呵了:“依我看,郡主的婚事,怕是难以顺利。”您倒是可以了,傅侯爷不可以啊。
晋安道:“我可是公主,傅家得陛下信重,又娶了公主,那就是如虎添翼,有什么不乐意的?”
嬷嬷道:“公主怕不是忘了,您还在路上,傅侯爷就数次上书,请求陛下让公主原路返回。”
“可陛下不让啊!”晋安有点郁闷了。“难道他真的不想娶公主?”
嬷嬷琢磨了一下:“只怕是真的不愿。您下车以后,他可没看过公主一眼,也就是说,不论公主什么模样,他都不在意。那些随同您来的宫女,都进了城,留在城中了,唯独公主您还住在客栈里……”
晋安:“等等,难道他要把宫女留下,把本公主退货吗?”
嬷嬷:“……您真的不能再看那些话本子了!”都学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词?
晋安自己不愿意嫁是一回事,到了这里以后,不被人待见又是另一回事了。她心里琢磨着,见到了傅饮尘要好好问问,自己这个公主到底哪里不招人待见,因此将裹在嫁衣里面的棉袍子脱了,又好生梳妆打扮。为了让脸颊显得小巧可爱,还决定节食两顿。
可她这一路上胡吃海喝,原本的胃口都撑大了,因此天还没黑,就有点挨不住,最后还是吃了两个烤肉饼。
可巧,这一波城中换防戒严,傅饮尘亲自带人去边境巡查,好几日都没回来。
直到五日后,晋安才又见到了傅饮尘。
傅饮尘刚从城外回来,没换下铠甲,脸上风尘正重。晋安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扑通扑通直跳,先前只是觉得好看,如今这样一看,也太有气魄了!
晋安羞涩问:“那日匆匆一见,侯爷便去忙了,倒是让本宫好等。”
傅饮尘也很意外:“末将以为公主早就回京了。”
晋安:“……??”
她揪了揪脸皮,依然坚如磐石:“侯爷,本宫是来与您完婚的。”
傅饮尘道:“陛下旨意还未到北境,末将就数次婉拒陛下好意,请公主回京。”
但阳丰帝还是让晋安到了冀州。
晋安满脸疑惑:“你娶公主有什么不好?本公主可是最受宠的公主,父皇最宠的公主就是我了。”
傅饮尘慢吞吞瞥了她一眼:“公主虽然受宠,却不是陛下最宠爱的。”
“我怎么就不是父皇最宠爱的孩子了?我比那几个皇子还要……”晋安突然卡壳了。“嗨,还真是,我们这一群皇子公主加起来,也没人家一个郡主得宠。”
就她出京那会儿,顾箬笠都在宫中长住了快两个月了。
晋安摸摸脸:“可我长的也好看,还有公主身份。你就将就将就算了。”
傅饮尘却没搭话,让嬷嬷收拾行装,请公主回京。
晋安都被弄愣住了。
这可算是不留情面,连半点面子都没给阳丰帝和她这个公主留,原样被退货了。
晋安大为不解:“朝中都说,傅家军最是忠诚,可本宫看,你们对陛下对本宫可没有半点敬重,这也算忠诚?”
傅饮尘瞥她一眼。
傅家军忠的是家国山河,又不是一个昏君。
晋安看他往外走,一路小跑跟出去:“那你把宫女们留下是什么意思?单单本宫入不了你的眼?”
傅饮尘道:“边境也有不少将士,终身大事没有解决,若是这些姑娘愿意,可以在这里嫁人生子。若是实在不愿意,十日之后,会发还银两,好生护送回京城。”
晋安一句“我愿意”差点就说出口了,但很明显,傅饮尘不愿意,还很嫌弃。
傅饮尘态度强硬,传旨内监也只好带着公主的车架回去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