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表妹林菘
顾箬笠透过屏风,见秦氏穿着一件烟灰色长袍,虽说是冬日,但她偏好轻软的着装,这样穿来,人倒显得素淡飘逸,颇为弥补了她容貌上的不足。
顾箬笠的公主阿娘也极爱这么穿,更是偏爱天青等素淡之色。
以往顾箬笠见了秦氏这模样,便生出亲近欢喜,今日却不知怎么了,总觉得秦氏阔唇小眼,穿着这衣裳,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东施效颦。
“皇帝舅舅要罚元儿姐?秦阿娘,这是从何说起啊?”
“全因你落水之事。”
顾箬笠惊诧道:“因我落水?”
她看向雁声,雁声轻轻的摇了摇头。她还没对任何人说呢。
秦氏道:“因为你落水不醒,陛下大发雷霆,将整个太医院都遣来了。今日不知从哪里知道,是元儿和你一同去的,陛下说元儿身为姐姐,没能照顾好幼妹,难辞其咎,派使者带了口谕来,要掌嘴二十,还要罚你姐姐去禁足抄经。”
这就是明明白白的迁怒了。
估计,顾箬笠再不醒,她这皇帝舅舅还要怪责秦氏和祖母照看不周。
这也自然,在皇帝舅舅眼中,她顾箬笠本身就是最要紧的。
“你姐姐元儿是个蠢的,进了公主府,繁华迷眼,又上赶着去认识那些权贵家的姑娘,这才一时糊涂,没顾上你。可元儿心里头是疼惜你的,你落水之后,她自责的很。”
顾箬笠虽然看重秦氏,可这些鬼话,她当然是不信的。
她刚要起身,雁声急忙劝阻:“郡主,太医千叮万嘱,让您一定要静养,昨日外头才下了雪,您这时候可万万不能出门吹风,若再受寒,可就遭了。”
顾箬笠头本就昏昏重重,强撑精气神应付秦氏,此时被雁声一撞,头昏目眩,差点晕过去。
秦氏见顾箬笠被雁声拦住,更是急切:“若若,你要再见死不救,你姐姐可就要被打死了。”
雁声忍了又忍,开口道:“陛下岂无分寸?只是小小责罚而已,李姑娘未必会有大碍。可郡主死里逃生,性命攸关,万万不能再吹风了。”
顾箬笠只觉浑身针刺一样疼,知是落水受寒之故,又听到秦氏这话,不由皱了皱眉头。
她以前对秦氏千依百顺,凭着对秦氏的“爱屋及乌”,对李新元也颇多提点和忍让,只不过李新元并不领情。
可她今日不知怎么了,对秦氏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烦怒和不耐,再细听她一言一语,也觉出几分虚伪,未必情真。
她心念一变,听了秦氏这话,也觉得不大舒坦。
顾箬笠还没想明白,手就先抓在了被子上,稀里糊涂的问出口:“秦阿娘,我和姐姐,您是更疼姐姐,还是更疼我?”
秦氏不假思索:“自然是更疼你……”
顾箬笠玉手扶额,轻声道:“秦阿娘骗人,哪有自己亲生女儿不疼,去疼别人的?岂不违背天理人伦?秦阿娘若说第一喜欢姐姐,第二喜欢我,我肯定信了。”
“更何况,秦阿娘要是更疼我,怎么不顾我落水昏迷,硬是要把我叫起来?明明就是更疼姐姐。”
秦氏心急如焚,急道:“她是我亲生的,你也是我疼大的,说是第一喜欢她,第二喜欢你也没错……”
话没说完,顾箬笠便双手抱着额头,晕过去了。
秦氏:…… ……
“若若?这怎么说晕就晕了?”
顾箬笠晕倒,内院又是兵荒马乱,太医们来了三四个,轮番看诊。秦氏也不好再强行把顾箬笠叫起来,急忙回到前院,李新元已经掌完了嘴,哭哭啼啼的回房了。
秦氏心疼难忍,连忙去安慰,却被李新元哭爹砸杯的赶了出来。
顾箬笠醒来之后,就听说李新元被禁足,秦氏又病了。
雁声道:“郡主晕倒之后,大夫人还等了片刻,想让郡主去前院说情。只不过郡主一直不醒,大夫人也只好先走了。”她顿了顿,“郡主,奴婢说句公道话,大夫人只怕探望郡主是次要的,还是来请郡主为李姑娘说情,才是最要紧的。”
顾箬笠倒没放在心上。
虽说她和秦氏情同母女,但毕竟李新元才是秦氏亲生的,孰轻孰重,自然一目了然。
她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稀里糊涂问出那种蠢问题,只怕要伤秦氏的心。
顾箬笠打定主意,过几日大好了,要好好哄哄秦氏,又问:“去林府的人回来了没有?”
雁羽道:“这个……”
顾箬笠微微皱眉:“照直说。”
“林乡君不肯收,全部退了回来。还说,就算是只小猫小狗掉进水里,她也会让人救起来的。所以,郡主不必承情,更不必谢了,她就当自己是救了一只小猫小狗。”
雁羽轻道:“郡主,这位林乡君似乎对您……别有敌意。”
“你不是说,我昏迷不醒,她还特意来瞧我了?”顾箬笠微微皱眉:“她来看我,可说了什么?”
雁羽道:“那日林乡君来,也是淡淡的,一路不发一言,最后才来告诉婢子,郡主醒了片刻。”
顾箬笠心生奇怪,又吩咐雁羽:“既然她不肯收谢礼,那就算了,等我大好了,再亲自登门拜谢。跳进冰湖里救我的是谁?雁羽,你再亲自跑一趟,送些上好的补品给那位侍女。”
同为女子,顾箬笠自然知道,女子受寒,轻则落下寒病,重则影响子嗣,是万万不能大意。
“婢子打听过了,那位侍女名叫银瓶,这几日都在府中休养,不曾随林乡君出门。听说,林乡君给她请了大夫,还专门遣了一个小丫头去照看她。”
顾箬笠颔首:“看来,这位林乡君真是个好姑娘。除了不喜欢我,好像没别的毛病。”
这次,林府把药材和谢礼都收了,银瓶还托人带话,谢过郡主,可见,这是银瓶的意思。但林菘本人,还是不乐意搭理顾箬笠。
晚间,就听说齐宁院请了好几拨大夫入府。
雁声去看过,回来说,秦氏回去之后,又去见了李新元,母女二人大吵一架。
“李大姑娘说,说郡主是个没福气的,好好站在亭子里,也能掉进去,就是个刻薄短命相。大夫人气怒之下,打了李大姑娘一巴掌,回院子不久,就腹痛难忍。”
顾箬笠实在起不来,连忙遣太医过去,又让雁声送了两根品相最好的人参。
不多时,老祖母段氏便气呼呼的闯了进来。
段氏中气十足,推开挡路的侍女:“怎么?郡主病了,我这做祖母的,见也不能见?”
“老夫人,郡主已经睡了……”
段氏拨开侍女闯进来,一见顾箬笠劈头就问:“郡主,可知你母亲又病了?她今日来找你,不过请你说说情,你倒好,不由分说,将她气了出去,你姐姐被打了一顿,到现在还水米不进!”
顾箬笠一口将药喝了,含了梅子在口中,才道:“给祖母问安。”
段氏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当不起郡主这声祖母。”
顾箬笠慢吞吞道:“祖母便是不喜,我也是祖母的亲生孙女,骨血相连,世无更改。”
段氏仿佛被膈应到了,脸都黑了。
顾箬笠轻笑一声:“祖母,秦阿娘是让我去前院求情,只不过我身子不好,又晕了过去。”
段氏重重一顿拐杖:“谁知道,你是真晕,还是假晕?”
雁声忍不住道:“老夫人,郡主落水,生死一线,岂能有假?”
段氏不出声的咒了一句晦气:“那你也该支撑些,为元儿求求情,她也是个娇养大的女儿家,哪里受得住这种折辱?你自己落水,却让元儿受罚,你是不是要逼死秦氏?”
顾箬笠和她废话几句,耐性全无,极其冷淡的笑了一声:
“祖母慎言,我落水,元儿受罚,祖母怨愤连篇,莫非是在怨怪陛下不公吗?”
段氏脸色又变:“我们新安公府对陛下忠心耿耿,只不过,今日之事,本来就是你一句话就能更改的,你自己是个没福气的,好好站在亭子里,也能掉进水里,这能怪谁?依我看,你就是看元儿这孩子不顺眼,存心磋磨她!”
“我知道你落水身子不好,可只是让你出去说句话,又有什么难的?元儿可是连着挨了二十个耳光!”
顾箬笠道:“祖母,太医嘱咐,我寒气未清,一定不能招风,否则,可大可小。轻则重病,重则丧命。李新元是被责罚,可并无性命之忧……”
“你怎么能比得上元儿?”
顾箬笠看着暴露的段氏,都有点想不起,幼时那个将自己抱在怀中说书的慈和老太太的模样了。
“陛下并无不公。祖母可知道,我是如何落水?”
“管你怎么落水,和元儿又有什么关系?”
顾箬笠轻哼一声:“我并非无故落水,而是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并且,我落水之时,湖心亭里空无一人,只有李新元。”
段氏猛地变脸:“胡说八道!你,你可真是含血喷人!你不就是看元儿得了我的喜欢,她琴棋书画,样样比你在行,这才背地里说这些不着调的……”
顾箬笠放下茶盏:“祖母,我说什么了?可您若是再偏袒她一个外人,我可就说不好,要将实情对陛下说一说了。”
段氏气冲冲的走了。
她是不喜顾箬笠,从前幼时,她一句冷话,一个冷眼,尚且能让顾箬笠伤心难过,可如今这丫头大了,已是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中了。
这扫把星!果真还不如元儿贴心,若是元儿才是她亲生孙女,该有多好。
雁声问道:“老夫人出去后,就招来了大管事,怕是等老爷回来,又要告状。”
顾箬笠只关心秦氏的身体,又让人去齐宁院守着,听闻秦氏服药睡下之后,才放下心来。
雁声问:“郡主,真是李大姑娘把您推下去的?”
顾箬笠扫她一眼:“那人是从后边推的,我背后长眼睛了?”
雁声恍然大悟:“那您方才是故意吓唬老夫人的?老夫人也真是奇怪,您是她唯一的亲孙女,可她偏偏一心向着外人。若不是陛下疼您,今日老夫人还不知道要歪缠到什么时候。”
顾箬笠又道:“我也不是故意吓唬。你不是说,见到盛宝宁那蠢货了?还有李新元神色惊慌?即便不是她推的我,她也必定知情。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吃了狗胆了吗?”
林府之中,林菘放下笔,轻咳一声:“她醒了?”
净瓶摸摸头:“主子是问银瓶吗?银瓶身子骨强健,早就没事了啊,今天还喝了两大碗补药,吃了两笼包子。”
林菘闭了闭眼。
这个净瓶,就是不如银瓶机灵。
“我是问姓顾的那蠢货。”
“哎,千金郡主啊?主子,您不是说,她的事不用报了吗?报上来您也懒得听吗?”
林菘冷冷瞧了她一眼。
净瓶吐了吐舌头:“醒了。她刚醒,就把继母气病了,还被老夫人一通训斥。还郡主呢,这日子过的,可真惨。那么大一个家里边,没一个人喜欢她。”
林菘重新拿起书,坐回软塌上,冷淡的哼了一声:
“十足的蠢货。”
被秦氏那心机妇人,用救命之恩挟持的死死的!
实在蠢笨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