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琉璃簪花
林菘隐在暗处,手中捻着石子, 方要阻拦, 顾箬笠已经将那黑影拦住,护在怀中。
“别怕, 别怕!”
顾箬笠就像在山道边拉住他一般,带着义无反顾的气势, 将那黑胖少年抱在了怀中。
玉宝牙关打战,紧紧捂住耳朵:“我, 我不怕, 我没怕……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姐姐, 我好难受!”
顾箬笠用自己受伤的手臂,把这个比她胖上许多的少年护着。
她眸中泛出冷光, 眼睫微微颤抖,声音却轻柔而坚定:“玉儿, 怕什么?你忘了, 你可是最厉害的, 是打不倒的小怪物!和你父兄一样, 流着同样的血,战无不胜, 就像戏本里说的战神一样。”
玉宝抖的厉害:“我这个样子,还配吗?姐姐,要是我一辈子也好不了呢?谁来替父亲母亲报仇?谁来替兄长洗雪沉冤?我就不配!”
顾箬笠捂住他的耳朵:“玉儿别怕,别听那个声音。你听我说,就算你好不了, 你好好活下去,也是他们最大的心愿。”
她前所未有的温柔,细碎的说话:“你今年十四岁了,再过几年,弱冠之后,姐姐帮你相看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你迎娶她过门,再生两个胖娃娃,花婆婆就能带重孙子了,我也要做姑姑了。要是小侄女就好了,姑姑给她做最好看的衣裳……”
那少年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眶发红,情绪激动,难以控制,几次抓住了顾箬笠受伤的手臂。
林菘数次都忍不住出手,想将人打晕,也忍了下来。
最后,玉宝真被顾箬笠这些乱七八糟的胡言乱语,安抚了下来。
林中复又寂静,此时此刻,黑暗之中的脚步声也格外清晰。
玉宝如惊弓之鸟,看向暗处:“谁?又有谁来了?”
李老捋着胡子,宽衣水袖,从竹林里边出来了。
冬日起雾,又在竹林之中,这么一身飘逸的白衣,真跟冤魂一般。他老人家每次露面,都是这形容,狐妖鬼怪似的。
顾箬笠若无其事的松开玉宝,问道:“这么晚了,您老人家怎么在林子里?”
李老又捋了捋须须,打量二人,道:“老夫高兴。”
“你们二人,又是因何夜半在此?”
顾箬笠:“我也高兴。”
李老“唔”了一声,捋须须:“看来,陛下说的不错,是该让内侍进来,随身服侍千金郡主。”
顾箬笠立即一笑,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太叔公,我们书院的宗旨,那便是教书育人、亲力亲为。学子们不止要学习圣人之学,更不该懒惰。我可听说,当年陛下进书院读书,那都是自己洗衣裳的!我今日是因为发钗掉了,正好白日睡的太多,晚上实在睡不着,因此出来透透气。以后,我一定乖乖听话,再也不乱跑。”
李老半信半疑,又仔细打量她:“你这孩子,是哭了?”
顾箬笠胡说八道:“是刚才有只乌鸦,扑棱扑棱,啪啦着翅膀窜了过去,吓我一跳。”
李老便道:“没什么大事,这就好,回去吧,孩子们。”
李老也没问玉宝别的,就让他快些回去,反而亲自送顾箬笠回藻园。
他老人家慢吞吞的捋着胡子:“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
顾箬笠这才“嘶”的一声,后知后觉的捂住了手腕。
李老嫌弃的摆摆手:“走吧,走吧,你们这么大的毛孩子,一肚子鬼心思,嘴里没一句真话,长两耳朵也跟摆设一样,没有一个听话的。”
顾箬笠反驳:“那孟和光不是怪听话的?和老头子一样一样。”
李老更嫌弃:“那又太死板了,哪有年轻人的朝气蓬勃?不过,近来他还学会作假了,倒有点意思了。”
顾箬笠蹑手蹑脚,摸黑回了房中,咬牙把染血的绢布换了,胡乱撒了点药粉,因为困极,上床没多久就真的睡熟了。
林菘听得她呼吸声,平稳而又均匀,这才缓缓起来,望着床底下染血的绢布,神色复杂难辨。
他轻轻掀开床帐,轻手轻脚的给顾箬笠重新包扎。
翟让扣了扣窗子。
林菘把顾箬笠的伤手放好,又落下床帐,才应声:“滚进来。”
翟让看林菘神色不好,有点不敢开口:“主子,玉宝的身份,还……还不能确实。慈幼堂的记录,说他是逃荒过来的,被收纳在慈幼堂内。就好像,是三年前突然冒出来的。而且,这孩子有点问题。”
林菘道:“有什么问题?”
翟让道:“是属下之前疏忽了,没有细查。昨日,银瓶姑娘暗中来过,她看出来,那孩子可能在服用一种□□。”
林菘已经隐约猜到:“什么样的毒药?”
翟让也有几分不确信:“这种毒药对身体伤害很小,基本没有什么损伤,只会让人身形浮肿,面孔发黑,样貌大变。银瓶姑娘说,下毒的人,多半是为了掩饰这少年的真实容貌。属下也以为,银瓶姑娘的推论,极有道理。”
从始至终,想要掩藏的都不是花婆婆,而是她身边带着的少年。
慈幼堂的火灾毁容或许是意外,花婆婆也借机改换身份,将玉宝带在了身边。
而鸿蒙书院之内,李老在此,环卫在此的都是李老的亲卫,连陛下的青衣卫都不可擅入,的确是最能躲避阳丰帝的所在。
翟让见林菘脸色越来越沉,急忙道:“主子,属下再去详查,三日之内,定会查出这少年的身份。”
“不用了。”林菘身形一晃,扶着微凉的栏杆,“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十四岁,恰好比顾箬笠小上半岁,容貌大变,又百般遮掩,留在书院之中。这书院之中,便是陛下也不会轻易插手,更不会胡乱安插人进来,因为李老在此。
他不是什么宝儿,而是衡儿。
是戚衍年仅六岁,就独自上京,留在京中作为“人质”的弟弟。
是他以为早就死去的幼弟戚衡。
林菘闭目片刻,压下急乱的情绪:“这之前,顾箬笠去过玉宝住的慈幼堂吗?”
“有,但只是一桩小事。两年前,郡主的马出事,当街把慈幼堂一位主事撞伤了。这位主事偏偏还是李氏,也是宗亲,随后宗室都上表请责。陛下没法子,就让千金郡主去慈幼堂住了半个月。这几年,千金郡主闯的祸不少,这种都算是小打小闹。反正陛下会替她遮掩,轻易舍不得责罚。”
林菘问:“也是冬日?是吗?”
翟让道:“没错。主子是怎么猜到的?”
林菘闭了闭眼:“你找个机会,让银瓶带人进来,给玉宝好好的号一次脉。他一定还有别的损伤。”
他竟然一刻也没有看透过,这个可怜可爱的千金郡主。
她进鸿蒙书院,不是为了躲避顾家之事,或者说,一旦她放下了秦氏的“救命恩情”,那顾家那些人她也毫不在意。她来书院,是因为戚衡在这里。
因为某种缘故,他快犯病了。而他的病情,只有算是自幼一同长大的顾箬笠足以安抚。
她进书院,是为了戚衡。
她故意找茬,和孟云秀打架,也是为了去后山接触花婆婆,戚衡就一直留在花婆婆身边。
只要“认识”花婆婆,就能不着痕迹的见到戚衡。
因为戚衡——这样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决不能长久出现在顾箬笠身边,只要他露面,便会被青衣卫察觉。
不管青衣卫能不能确定他是戚衡,都会上报给阳丰帝。所以,顾箬笠为了保护他,才不得不弯弯绕绕出这许多曲折。
戚王府获罪,一族沦陷,她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付出什么代价,移花接木,保住了在京中的戚衡。而当年朝堂控罪,也只是她让阳丰帝放心的一个幌子。
自始至终,她从来没相信过,戚氏谋逆,也不相信长公主的遇刺与戚氏有关。
不,她那时年幼,或许怀疑过,可在这种动摇之下,还是以情义为先,在阳丰帝眼皮子底下,把戚衡先保了下来。
清晨的雪光,从窗子透进来,落在梳妆台上,光彩剔透,如琉璃一般。
林菘给她挽好发髻,问:“明日荀休,郡主要去哪里?”
顾箬笠摸了摸下巴:“哪儿也不去吧,我就留在书院,努力温书。”
主要是下了雪,手还有点疼,去哪儿也不好玩。
林菘顿了顿,道:“这次多谢你救我。”
顾箬笠笑嘻嘻:“小美人,你就嘴上说说?起码也有点实际的,比如以身相许……”
林菘没好气的打断她:“我有一对琉璃葡萄簪花,晶莹剔透,并非凡品。这次回去,我带来送与你如何?”
顾箬笠略一恍惚,极快的敛下双眸:“菘儿,你知道吗?以前,也有人说,要在我生辰之时,送一对琉璃簪花。”
林菘自然知道怎么回事,这话本就是他自己说的。
那便是他二人最后一次信件往来。
“后来呢?”
顾箬笠摆摆手,咬了一口人参须:“别提了,后来他就死了。”
林菘:…… ……
戚衍后来是“死”了。
这个祸害,是成精了吗?干脆一口气把他气死算了。
洗漱过后,林菘便先去学堂。顾箬笠伤虽不重,今日也没去学堂,她拿了些点心、药材,去探望孟璟二人。
孟璟不和男学子一起住在藻园西院,住在夫子们住的澄园。
顾箬笠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隐约传来秦漪秀的声音。
正直的顾箬笠是不爱偷听人家说话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