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镜奇香
三年之后。
白如墨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梦到韩奇香了。
梦中,漫天繁星。她手持荷花灯,笑语盈盈,朔水而来。
但一睁开眼,唯见青纱帐冷,一室孤寂。
月明之夜,他坐在她跳下的那处崖壁上,看星,看云,看长空万里,看涛卷怒雪。
可是,香儿,你却不在我身边。
若早知今日结果,我宁可我们不曾相濡以沫,我但愿我们从来就相忘于江湖。
那我宁愿,从一开始就没有遇见过你。
最终,这世间,又只剩了我一个人。
一生漂泊,终究无依。
他缓缓的起身,于破碎星光中慢慢的走回他曾经和韩奇香在一个待了大半年的小屋。
推开门,满室凄清月光。
青纱帐被海风吹的微微起伏。但月光阴影里,其内似是正有一女子的背影。
白如墨心中蓦然一跳,所有的酒意化为一片清醒。
他极快的走了过去,但直至近前之时,却是半晌都不敢撩开那层青纱帐。
唯恐,唯恐,这又是一场梦。而后梦醒之后更是惆怅。
但最终,他还是狠了狠心,两手握着青纱帐的两边,极快的就撩开了那层青纱帐。
里面的人背对着他而坐,但却是没有随着他的动作而消失。
白如墨颤着手就去触碰她的背。
触手温暖,不似每晚梦中他伸手触碰,而后她便化为轻烟一缕,飘荡而去。
“香儿,香儿。”他忽然就伸手从背后抱紧了他,由不得就喜极而泣,“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吗?”
他怀中之人轻轻叹息:“师兄。是我。”
白如墨立即松开了她,退后几步。
而床内之人缓缓的转过身来。
虽也是容颜清丽,但她终究不是韩奇香。
白如墨的脸色冷了下来。
薄唇轻启,他冷冷的吐出来一个字:“滚。”
但秣陵恍若未闻。她起身下床,又偎依了过来。
“师兄,你当知,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都在喜欢着你。”
白如墨厌恶的推开她,还是那个字:“滚。”
除此之外,他似乎不想对她说任何话。
秣陵的神色终究是有些扭曲了起来:“三年了。三年了。她都已经死了,你还这样的折磨着自己做什么?难道你就没有听过怜取眼前人这句话吗?”
但白如墨说出口的还是:“滚。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面对着油盐不进的他,秣陵只恨的只咬牙:“好。我走,我走。只是,白如墨,别忘了,无论你怎样的折磨自己,韩奇香她还是死了。她死在你面前,决绝的跳海自尽,甚至临死连一句话都没有对你说过。白如墨,她根本就不爱你。自始至终,她都只是恨你而已,甚至不惜死在你面前。对着这样恨你的一个女人,白如墨,你为什么还要念念不忘?”
白如墨闻言,一刹那似是有人正拿了根冰针正在刺他的心脏。那样的痛,又那样的冷。
双目赤红,他忽然上前一步,掌中凝聚内力,惊天动地的一击。
屋内刹那灰土飞扬。角落里坚实的紫檀木椅子受不住这样凌厉的掌风,轰然倒地。
而秣陵也在这一击之中被震飞出屋外,倒地呕血不止。
白如墨冷着一张脸,面如修罗,说出来的话更是如同透过层层冰川而来:“她爱我也罢,恨我也罢,那又何妨?这些我都不在意。我只知道,我爱她。我白如墨生生世世,都只爱她韩奇香一个人。”
秣陵缓缓的擦净了口角的鲜血,缓缓的站了起来,然后盯着他,缓缓的说了一句:“白如墨,你会后悔的。”
她得不到的,那她宁愿亲手毁了他。
但白如墨根本就不想与她多费唇舌。袖风一扬,两扇木门径直关闭。
而后他站立在屋中,目光缓缓的在四周绕了一圈。
三年了。这屋里所有的摆设还是韩奇香在的样子,包括窗前几案花瓶里的那支白玉兰。
只是当日的白玉兰正怒放,而今却已枯朽,风一吹就会化为灰尘消失。
白如墨颓然的捂脸在桌旁坐了下来。无论是如何欺骗自己,香儿她终究还是死了。
三年矣。一次次的告诉自己,也许下一次,只要自己一推开门,依然会看到韩奇香闻声回头,对他吟吟一笑。但今日方知,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痴想而已。
他再也看不到她笑的样子了,再听不到她那样无邪的对他说着,白如墨,我喜欢你。你呢,你喜欢我吗?
屋角忽然有细微的声音响起。他放下手,于凄白月光中看到一角白影。
他起身,慢慢的走了过去。
白身灰耳,正是韩奇香还在时,整日抱着不离手的小兔子。
他记得它叫做小灰。
那时的小灰圆润无比,但此时却是瘦的皮包骨了。
白如墨缓缓的伸出手,将它捉了起来,抱到了怀里。
许是刚刚被他所击出的那掌所惊吓到,小灰虽然是在他的怀中,却是一直不停的转着头,有些惊慌的看着四周。
轻轻的抚摸着小灰的头,白如墨此时想到的是韩奇香抱着它,笑盈盈的给他展示着,你看,小灰它有没有又胖了一些?
有泪珠缓缓滴落。他将小灰抱的更紧。
自此后,逍遥岛众皆发现,他们的尊主无论独自进食也好,与人议事也好,怀中手边都会抱着一只白身灰耳的小兔子。甚至还经常的看着那只小兔子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个月后,白如墨举逍遥岛众横渡大海,跨上了中原。
目标自然是洛安无双城。
承州观云庄早在三年前就被他清理干净。而这三年之中,漠北天鹰堡的傀儡堡主叶鸣远已被他解决掉,周边七十二岛也尽已收服,剩下的,唯有洛安的无双城。
志不在逐鹿中原,只是当年无方城的血债,需得血偿。
忍辱负重二十多年,为的也不过是有朝一日,他能跪伏于冀州现已瓦砾杂草横生的无方城前,道一句,爹,娘,弟弟,你们的仇,我给你们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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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墨在一处酒楼里喝酒。
二楼临窗,底下熙熙攘攘人群路过,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但他却觉得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酒是好酒,入口辛辣。他微微的一扬脖子,整杯酒立即入腹。
三年来,他喜欢上了喝酒。因为唯有在酒醉之时,他方能模模糊糊的觉得,韩奇香一直都在他身边,没有离开过他。
但酒醒之时,唯有更怅然。
缓缓的又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偏头望着窗外。
逍遥岛众现已越来越逼近洛安,多年的夙愿即将成真,但这一刻他却有些茫然。
报完仇之后呢,他该如何?继续做他的逍遥岛主吗?还是回到冀州重建当日的无方城?可是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这辈子他终究是拥着无尽的孤单,直至死的那一刻。
天下之大,但竟无一处他可留恋之地,无一个他可留恋之人。
杯中的酒又被他一口饮尽。他无意识的望着楼下行走的各人。
但蓦然一阵鸾铃响处,有一匹马马正徐徐而来。
马是白马,脖子下是一圈红线挂着的三颗铃铛,行动处,铃铛之声清脆。
而马上之人手握长剑,也是着一身白衣,身姿曼妙,看来当是一女子。但她的面上却是罩了一个笠帽,白纱重重,遮挡住了她的面容。
白纱很长,一直垂过了她的腰部。而其上更是垂下了几行红色丝线编就的小小结扣,纵然是风起之时,白纱为结扣所挡,依然是无法吹拂而起,教人看清她的容貌。
但无需要看清她的容貌,只在看到她身影的第一眼起,白如墨就浑身一震。
那么多的晚上,他拥着她入睡。而后的这三年里,她日日夜夜在他的心中,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韩奇香的身形了。
纵然她现下是白纱遮面,可这身形,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她就是韩奇香。
“香儿。”慌乱之中,桌上的酒壶被他的右手带饭,酒水淋淋漓漓的撒了一地。可他不管不顾,只是手撑着窗台,忽然就从二楼的窗户里跃了下去。
凭空有人掉落,旁边之人皆吓了一跳。再瞧着他面上有些癫狂的神色,只不过一会的功夫,周边之人就皆已跑的无影无踪了。
熙熙长街,而今唯剩他和她而已。
“香儿。”白如墨似已痴迷,一步步的走近,伸手就想去揭开她的面纱。
但马上的女子不发一语,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揽紧了手中的缰绳,戒备的看着他。
白如墨越走越近。他们二人之间虽现隔着的不过几丈的距离,但这一步步的行来,他却觉得,是那么的漫长。
“香儿。”他浅语呢喃,缓缓的走近,唯恐下一刻面前之人就会消失。
就算是梦,但也请让这个梦能做的长一点。至少,能长到他揭开她的面纱,再一次看到为止。
可是马上的女子却忽然狠狠的抽了一座下之马。马儿受惊,瞬间四蹄翻飞,绝尘而去。
白如墨提气急追。
眼见得即将追上之时,却听到一声呼哨之声自她口中而出,立即便有数名黑衣人凭空出现,生生的拦阻住了他的去路。
“香儿。”白如墨大声的叫喊了一句。
刚刚的那声呼哨,那确然就是韩奇香的声音。
如果先前他看到她的身形之时只有七八分的把握,那现下他就有十分的把握,马背上的那个女子正是韩奇香。
她没死。她没死。他心中狂喜,恨不得立即就将她拥入怀中,细细的对她说着这三年来他对她的思念。
可面前的黑衣人还在拼尽全力的缠着他。
他无连战之心,招招致命,只想着能尽快的追赶上韩奇香。
可等他解决掉那些黑衣人之后,他再抬头,唯见长路尽头灰尘飘扬,而她早已不见了踪迹。
极力的压制下心中的颤动,他安慰着自己,只要她没死,那他就一定能找到她。一定能。而这次,他不会再让她离开他身边一步。
清啸声而过,木烨出现。
“木烨,”他极快的下着命令,“我先行一步前往洛安。你率逍遥岛众即刻赶来。”
话落,等不及听到他的回答,施展轻功,转瞬就已消失不见,只留单膝跪地,面上神色微妙的木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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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骑白马入城,无双城之人纷纷避让。
秦桑正在府门前遥望。眼见得长街尽头白马出现,面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吁~”马上之人一声轻叱,勒紧了手中的缰绳。白马立时收住了翻飞的四蹄,抖动着耳朵立在了原地。
秦桑几步上前来,挽紧了白马的缰绳,仰头笑道:“二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马上之人轻轻的嗯了一声,而后利落的翻身下马。
早有人上前来牵着白马离开。秦桑跟随在她身后向府中走去,一面走,一面笑道:“可算是回来了。你这一去,城主日夜担心不说,便是小公子,也是日日夜夜的吵闹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