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忘

  顾长风微微一笑,慢慢的道:“要胜观云庄,自然不会是什么难事。可你要面对的又岂会只是一个观云庄?此次之事,有人之所以故意为之,其直接目的只在于让中原三大势力混战。你若去攻打观云庄,他定然会让天鹰堡参与其中,更或,带领他自己的逍遥岛所有势力也参与其中。中原三大势力,以无双城为最强。先联合观云庄和天鹰堡,去了无双城。他坐山观虎斗,纵然不能清除无双城,但双方伤重之事,他再出手,一举而平中原三大势力。再者,无双城防守利于进攻。有巧妙的机关在内,以一当百,外人万难攻打。但如若你弃了此优势而率举城之力去攻打观云庄,无异于将猛虎去其利爪,有白害而无一利。此人以你大哥之事激起你怒火,正是要你弃自己的优势而去被他所利用。宝镜,无双城可是你父辈千辛万苦留下的基业,还有这城内数万的百姓,你是否真的想好要倾全城之力去报你大哥之仇?”

  秦宝镜沉吟不语,面上神情颇为踌躇,想是内心正在挣扎。

  顾长风再下一记重语:“逝者已逝,但现今这无双城内,还有你年迈的祖母和年幼的表妹,这可是你在世间唯留的两位至亲之人。你是否想过,一旦你倾全城之力去攻打观云庄,如若正如我所言,被他人所利用,她二人又该当如何?又有谁来照顾她们?”

  秦宝镜的双手越握越紧,越握越紧,终于一声长叹,继而又冷声的道:“也罢,且留他一时性命。但改日,这笔账我自是会跟他好好的算算清楚。”

  她不是蠢笨之人,先前一时怒火攻心,只恨不得立即便将观云庄夷为平地。但经顾长风这么一分析,其实他的这些分析若是冷静之时她也定然会知,但盛怒之下,感情完全压过理智,若不是他阻拦着,只怕这会真的已经做了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满腔怒火一消散,她站在原处,看着满地狼藉,桌子碎为片片,大红请帖和着墨汁洒落一地,且正好又传来顾长风压抑之极闷闷的低咳声,她这才想起,方才盛怒之时,她一时迁怒,竟然击了他一掌。

  刚刚那掌挟带内力几何她心知,更何况顾长风丝毫没有闪躲,结结实实的受了她这一掌。

  想想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重伤了他,而他却一直忍着伤在开导自己,秦宝镜一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尴尬。

  她望望顾长风,后者一直在低头压抑的轻咳着。他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双肩则随着咳嗽之声不停的耸动。

  秦宝镜颇为踌躇,这到底是要不要上前问下他受的伤是否有无大碍。

  她自己刚刚的那一掌她知道,可是她不知道顾长风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她从未看过顾长风与人动手,但想来,应该也不会弱。这会若是自己贸然上前询问,于他二人先前相处的模式而言,确实有些突兀。但不上前询问,她看看尚在不停咳嗽的顾长风,又觉得于心不安。

  但顾长风忽然一声闷闷的低咳声传来,她抬眼望去,心中一惊。

  他胸前白衫前襟竟然有了点点血迹,而他身子也是摇摇晃晃,似是随时便会倒了下来。

  秦宝镜再也顾不得去想脑中那些纷繁杂乱的念头,立即上前几步扶住了他。

  顾长风眼角余光看到一双素手扶了他的右臂,心中一颤,缓缓的抬头看来,只见秦宝镜虽面上神色依旧如往日那般淡淡,但一双眼眸中还是有掩饰不住的关切之色。

  见顾长风正直直的盯在自己在看,一张俊颜苍白,唇边更是有血迹,秦宝镜心中挣扎了半晌,还是问了一句:“刚刚,刚刚那掌,你的伤,可有大碍?”

  顾长风浅浅一笑,如灰墨晕开在宣纸上渲成一幅恬淡的山水墨画,清隽无比。

  “无妨。”

  他这样低声浅语,言笑晏晏,如三月和风拂过水面,终会有涟漪荡起。

  秦宝镜缩回扶住他右臂的双手,转而顾盼他处,不再看他:“无妨便好。”

  但顾长风低低的咳嗽之声立即便有传来,秦宝镜低头看着他竭力隐忍的样子,忽然声音略略的提高了几分,叫道:“秦桑。”

  一直躲在门外的秦桑听得秦宝镜在唤她,忙进了屋,垂手道:“城主有何吩咐?”

  秦宝镜先是瞪了她一眼,她当然知道这是城主责怪她刚刚一直躲在屋外偷听而不进来阻止,忙心一凛,又垂了头去。

  但大小姐,先前我也劝阻过您,是您自己听不进去,非要来这找顾二公子。我冤枉啊我。

  “秦桑,去请个大夫来。”

  秦桑领命,转身正要离去,但身后一声低咳之后,顾长风的声音也响起:“秦桑姑娘,且慢。”

  秦桑转过了身,神色恭谨:“顾公子有何吩咐?”

  顾长风摆摆手,又低咳了一声,这才虚弱的道:“我的伤无妨,迟些看也罢。但宝镜的手伤了,你这便先请了大夫来给她包扎下吧。”

  秦桑看看秦宝镜一直隐在袖中的手,再看看顾长风,颇为踌躇不定。

  私心里,她自然是希望先给自家城主包扎伤势,但面前来看,顾长风的伤势更为沉重。

  顾长风转而对着秦宝镜道:“我所受为内伤,即便一般的大夫来了也于事无补。而千影内力深厚,不如先让他给我疗伤。且晚间李兄即将归来,到时有他在,些微小伤自是不碍事。倒是你的手定然是痛的很,还是赶紧的去敷点药,包扎下吧。”

  秦宝镜尚在犹豫,而秦桑已经是道:“顾公子所言不错。城主,这便让秦桑给你包扎下吧。”

  前是顾长风关切之目光,后是秦桑殷切之语。且想来,他所言确然不虚,一般的大夫对内伤确实是束手无措,而自己再站在此处面对他也确有不自在,既然如此,倒不如听从他之言。

  秦宝镜转身就走,行至半路,又停下了脚步。

  顾长风静静的望着她的背影,墨黑的双眸中有隐隐的笑意。

  果然,静默半晌,只听得秦宝镜犹豫的声音响起:“你,你好好歇息。”

  话落,便脚步不停,快速的离开。

  顾长风双眸中的笑意满溢了出来,连带着眼尾也微微的扬起。

  他遇事一贯清淡,显少有笑的这般舒心之时。千影在侧,看着他的笑容,心中虽有纳罕,但毕竟不敢出言询问。

  但下一刻,见顾长风俯身便要拾起那些婚贴,他忙躬身道:“公子,我来。”

  顾长风摆手,依旧艰难的俯下身,慢慢的将那些大红婚贴拾起。

  红色的帖子上已经被溅出的墨汁染黑,但他还是一张一张小心的拾起,再是放在膝上,一张一张小心的抚平,完全不顾衣上和手上被沾染到的墨汁。

  而自始至终,他的唇角都含了一丝笑,神情更是温柔,直看的千影心中更是纳罕不已。

  晚间李逸过来时,顾长风依旧坐在灯下书写即将派发给武林各道的大红婚贴。千影安安静静的在一旁帮他研磨。

  李逸自顾自的在桌旁坐好,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这才抬眼看着顾长风道:“刚一回来就听闻长风你挨了一掌。不过现下看来,这招温柔掌你是受用的很呐。”

  顾长风微笑,将手中毛笔搁于笔架上,挥手示意千影离开,这才问道:“辛苦李兄了。只是不知眉姨的那位夫人现下情况如何了?”

  他来无双城之时,眉姨即便带着袁夫人随行。顾长风为他们在无双城内找了处干净的小院子将他们安置好,这才动身前来找秦宝镜。而随后不过几日,李逸也从药王谷赶来,带来由七重莲华等药材炼制好的丹药。这几日他便一直守在那所小院子里,以便随时能观察到那位夫人服药后的情况。

  李逸又饮了口茶,这才道:“情况不是很乐观,可也不是很糟糕。七重莲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神奇,不过那位夫人体内的毒素总算是在慢慢的清除干净。想来再过一段时间,她便能开口说话了。”

  顾长风点头,忽然很郑重的向他行了个礼:“李兄,不过我一句话,就劳你多日奔波费心。长风在此谢过了。”

  李逸双手微微拢起,坦然的受了他这个礼,然后方淡淡的道:“确实。自从你我相识以来,你劳烦我的可不是一次两次。你这个礼,我受之无愧。”

  话落,忽然右手快如闪电般便朝着他的手探来。

  顾长风也不躲避,任由他的两指搭在自己的脉上。

  李逸细细的诊断了一番,忽然诧异的抬起头来看着他:“你脉象并无大碍。今日秦城主的那一掌,对你竟无多大的伤害。”

  顾长风微微一笑:“宝镜那掌并未用全力,且李兄来之前,我已经自行疗伤过了。”

  他的武功修为如何,李逸很清楚,所以当下也不再多问。

  眼光扫过桌上的那些大红婚贴,他终归是好奇,还是问了一句:“今日之事,到底是为何?秦城主性子内敛沉稳,按常理来说,绝无如今日失态之时。”

  顾长风已是重又提笔低头在写那些帖子,闻言淡淡的道:“是人就会有缺点,更何况宝镜原本的性子并非如此。无双城的这个担子太重,五年了,她一直逼着自己去承受。若然再不宣泄一番,只怕她迟早会被压垮。今日她这这般发作一番也好,总好过一直郁结于心。”

  “所以为了她发作,你便宁愿生生的受了她这一掌?”

  顾长风微笑不答,心中却是在道,他宁愿她这般发作出来也好过她日□迫着自己伪装坚强。

  不是他人抢先一步,他自己也会将五年前顾长策指使毒杀秦青之时让秦宝镜知道。原因不为其他,一者,可完全的断了秦宝镜对顾长策的心思。那晚观云庄中顾长策去找她,他一直念念不忘。但经过秦青之事,秦宝镜断然再也无法原谅顾长策。二者,他二人向来相敬如宾,纵然他如何努力靠近,可秦宝镜待他依旧处处透着疏离。但经过今日下午之事,秦宝镜对他的感觉总会有了一丝变化。他算准了秦宝镜的软肋就是对她至亲之人的伤害,盛怒之中,她势必会迁怒于他。他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打破秦宝镜心中对他的疏离。哪怕,只是对他心有愧疚也好。三者,他要让秦宝镜知道,她现今已不再是孤身一人担起这无双城的担子。她的身旁有他。如果她愿意,他甚至可以替她担起这幅担子,只要她开心。

  其实所有的一切,无非是为了能让她能再次笑的无忧无忧,就如同五年前自己初次遇见她的那般。

  犹记,那日陌上芍药艳如锦,她一袭紫衫,笑靥如花,容颜似水。

  此生不忘。

  作者有话要说:  

此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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