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万山秋

  时值春耕,檐瓦的积雪在几场新雨里下散了,化为成片的沥水。

  子规已经作啼,这日宁顺帝上长福宫请安,内殿插了一瓶茂盛的梅花,幽香绕脑,白评亭持过陶菊递的冻醪,择了户部开销的事宜聊。

  白评亭没甚发主张,亦步亦趋循以皇上的意思颔首,几番对答下来,席间的谈话就渡到立储一事上。

  “皇上春秋鼎盛,此事不必操之过急。”率先拿起话题的白评亭使唤陶菊过来染蔻丹,坦然自若道,“大臣们难为皇上,皇上不爱听,姑当耳边风罢。”

  宁顺帝定定地愉答:“真当做耳边风,那朕才叫难为了,朕膝下的孩儿孰成大器,太后旁观多年容易明辨。”

  “皇上想让哀家看好谁呢。”白评亭伸手给陶菊,沉稳的眼眸隐约含笑,端端正正框住了宁顺帝。

  宁顺帝重新附笑:“五皇子。太后以为呢。”

  “见澌吗。”白评亭雍容地收回目光,继续欣赏涂抹的蔻丹,“皇上同哀家念到一块去了,哀家是称心这个孩子。”

  春寒料峭,今日风大,汪忠候在殿外也难免捕得了几声暗指,仿佛大局已敲,朱见澌即将被封为大寐的皇太子。汪忠无言地长叹,仰头观望天际。

  淫雨洗刷的天色有些枯燥,重重压着一幅连绵而清翠的山景,因烟云的掩盖使得十分微茫。

  沄醴楼的元宵瑞意还未褪尽,楼中絮絮升涨美谈恬笑,数三楼的琼阁殊为热闹。

  某位受邀的公子赴时已晚,于侧落坐,见雕栏上边一桌的某客,顿时喜逐颜开:“靖旋兄,伤筋动骨百日余,你身强体健,这当儿就能出来消遣了。”

  上座的统共是今日宴会的显要主客,身份都能一眼识出来,且有张位子还空着。

  庄靖旋也在受邀之内,正与铺设这门私宴的尹弦州津津寒暄,被来者的问候捣乱了心情,他顶起副黑脸:“少来揶揄我,我现在胸口还堵得慌。”

  在座吃茶的一概放笑:“哪是揶揄您啊庄兄,您这一脚不单是挨实在了,还挨了个响亮的名声。”

  被那头凶悍的野狼撕掰一口,没死也残废,不图这人福命洪过天,于今竟好端端地坐在位子上品茶,敢情庄逑之对这个宝贝儿子也下了功夫。

  “我挨了啥名声。”庄靖旋心中无数,问尹弦州。

  又不是踹的脑门,怎一副拙笨相。尹弦州在心底这般评价完,款声道:“不计较,各种皆有,总之蛮好的。”他骨节修长的指缓缓叩住了茶盏,洁白的竹叶袖衬着光泽银翠的茶水,分外气润息凉。

  “淮安,今儿你是主,就别灌茶啦。”几个过往还算亲密的贵友端高酒盏,一顿恭贺,“预祝尹兄来日高升!”

  尹弦州平素不善应付这种场合,自商启怜回寐都以后,他常被拉着登访宴集,也渐渐司空见惯,这就捡笑陪了一句“清闲文职罢了”而活络气氛。

  圣上给了尹弦州凤阁舍人做,这官职合该说大不大,却也把把接洽着政务与机要,亲近天子,比譬权位,确实与商启怜干的活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大伙煞是奇怪,商广项与尹平林在朝上掐得火热,他俩的亲儿子倒于台下相互照应得起劲,关系剪不清理还乱,到底是儿子打老爹的脸,越打越脆乎。

  不久酒菜上齐,客人们涉略一眼,就油然而生一股子诧异。沄醴楼小小聚一桌,也消花掉大半袋的沉白银,尹弦州可谓一改往日的低敛,这俸禄还不见影儿就摔阔牌子,如此丰盛的凯宴怕是要赔掉底裤吧。

  觑人云袍一件,身长玉立,眉眼之周相安无事。

  转念一想他父亲是大司马,也就各自没话说了。

  戏台上来了名乐伎奏琵琶,庄靖旋没浪费面前的菜,酒足饭饱后,搭着一条手臂,脸上热情洋溢,说不准是喝开了,这就越发显得边上的尹弦州出淤泥而不染。

  下边的文人雅士拿余光抛瞄不止,窃窃私语:“尹公子与庄公子感情好么?”

  零星地冒了些附和:“不知啊。”有一较为练达的人概括道:“一面之款。”这桌其余的问:“就这点情分啊?”那个人回:“什么‘情分’,今儿估计头次碰面,庄公子自来熟,尹公子性慢热,这俩人就是黑灯瞎火也摸不到一条道上。”

  其余人再说:“那么,那是什么情况。”他们指的是为什么庄靖旋会坐在上座?他与尹弦州也不熟啊,还挨着尹弦州坐。那个人头也不抬地吃菜:“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神仙,人家大病初愈,特殊对待吧。”

  行吧,勉强说得通。大伙露出“足够罕见”的表情,三巡五味过,庄靖旋酒劲上涌,胃里不惬意,干干咳嗽了几声,尹弦州听见,放下杯盏道:“庄公子少吃点酒吧,您面前这盘清炒淮山对症下药,可以多食用一些。”

  “我就咳个几下,你以为我要厥过去了么。”庄靖旋半醉不醉,并不招待尹弦州的这声关切,哼了声。

  尹弦州也不待见他这等姿态,有点坐不住:“庄公子误会,没有的事,酒再给你上一壶。”

  庄靖旋飞快瞥他一眼,说:“万山秋。”

  闻言,尹弦州脊背爬凉:“你要喝万山秋?”你这身架子,你是要逼死自己还是逼死自己?

  尹弦州的语气饰不去惊讶,这让庄靖旋越发烦躁了。他最反感别人看轻自己,横竖就是被个混账踢了一脚,天天被人拿来做文章,唏嘘谁呢,可怜谁呢?

  酒劲一蒸,庄靖旋不满地绞眉,他说:“你与商晏龄交情不浅,不妨替我带句话,你告诉他,我命硬在祖坟上,他有本事就一脚踹我祖……”

  尹弦州一贯对人礼貌,尊敬地聆听他把话讲完,所以也很清楚地看到了庄靖旋原本醉意松弛的脸唰地一凝,然后发僵,紧接着面如土色,瞪圆眼睛,目光直直射去尹弦州的身后。

  尹弦州淡淡垂眸,似料到了他会这样。

  诸位捏着筷子一动未动,似忘记了怎么夹菜。

  满座安寂下来,抬头瞩目这场私宴的最后一位贵客掀帘子进来,他的绣兽官袍浪得很,衣襟与下摆还混着清寒的风味,所有人大遭刺激。

  轻泠的捻弦声切切入耳,商启怜拉开步子走,腰侧还挂着刀,魅惑的黑鞘放出烈烈的杀气,他脸上携了示好的浅笑,庄靖旋却觉得满是鄙夷。

  哐啷当,众人在凳子的摔声中回神,商启怜已经拽步走至上座,那张空位是他的。他不紧不慢捞袍坐下,也没寻思着去扶庄靖旋一把。

  尹弦州游刃有余地为他斟酒:“你来太晚。”上座有两个好心人这才搀起抖腿的庄靖旋。

  “自罚。”商启怜笑意野,执了酒,荡荡地对向庄靖旋说,“庄公子不胜酒了么,我还琢磨着与你拼一拼万山秋。”

  庄靖旋胸口疼,翻来覆去的震疼,他用劲扒紧桌沿,坐稳了说:“……我喝不动的。”

  “那没事,我敬你三杯,算是给你赔不是。”商启怜饮完第一杯,挪低了声量,一字一句犹如滴水穿石,“就担心你不来,因此今天这场私宴是我借了弦州的名义安排的,庄公子别怕,我专程谢罪,请的就是你。怎样,胸口还疼么。”

  庄靖旋有点要厥过去:“托你的福,能忍。”

  商启怜为何会踢他,他心知肚明,不招惹就最成了,而商启怜非但没有这么做,还宴请谢罪。庄靖旋的心脏快扑到嗓子眼。

  商启怜自罚三杯后搁盏,侧头望乐伎,唇畔凉凉勾着,说:“庄公子前边让弦州带话给我,我现在来了,你当面说与我就好。”

  周遭埋声听弹,庄靖旋攥着酒盏,绞烂脑汁,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哈哈苦笑:“今个,今个多谢二爷酬宴我,知道二爷爱喝万山秋啊,为表谢意,沄醴楼的万山秋我给二爷您……全买下来!”

  于是商启怜拖了满车的万山秋回府,江走惊呆了,她像个乱跑的孩子,欣喜扯人袖子道:“启怜你好阔绰,居然买了一车的酒。你不怕公公甩你鞭子么。”

  “不是买的。”商启怜把酒们交给呆若木鸡的阿济,抱刀往游廊去,“发的。”

  江走一愣:“啊?”

  “哎唷,你夫君对外名声好啊,连酒都是一车一车的送。”江走被他野调无腔的语气逗笑了,商启怜偏头瞧她。

  初春一至,江走就摘下了云肩,所以他总能一眼看到她光洁的颈线,隐隐残留着咬痕。

  不久前的那场云雨,他竭尽所能,把她的那里弄得潮湿狼藉,触感历历在手。他折腾了江走一晚,心里还过意不去,翌日起床,她精神气竟比他好多了。

  风一吹,他一醒,也起了坏心思:“今晚干么。”

  江走被唾沫呛了:“干,什么?”

  商启怜笑得风流不羁:“酒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江姐姐:干得过我?

第38章 万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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