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帕子

  商启怜的停顿,对江走与尹宝瑟来说极为漫长。

  他安靖的眼眸里翻腾着汹滔,蓦闻身后说:“臣以为不妥。”

  尹平林跨过几案,出列于太后温和的眸底,作礼说道,“是臣有错,臣纵容小女,听之任之,养坏了她的性子,连兄长的赏赐也觊幸分尝。太后皇上,吾儿淮安的胆子就跟毛桃一般大小,这志气能宏伟到哪里去?于今听了皇上鸿赏,他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历历落落的眼光于商启怜和尹弦州之间掷梭,最后缠在尹弦州身上细细打量,尹弦州气息僻静,不露圭角地眨着眸,并未抬头。尹平林继续说:

  “这孩子臣看在眼里,臣可公正讲一声,淮安主敬存诚,戒骄戒躁,确能为皇上驱使所用,太后皇上慧眼独具,赏罚分明,臣放心交由定夺,此外臣不免要多句嘴。商大人。”

  尹平林撤礼,淡淡笑对商广项,“被屏州抚育成功的大丈夫不多见,千万别苦了大寐好儿郎。”

  商广项脸色儒雅,静坐着说:“晏龄粗野,宝瑟嫁过来委屈了。”

  多年来明争暗斗的两位文官武将,时值今日竟然不谋而合达成了一致协议,太后初次与尹平林各抒己见,没能饮完杯中香液,不胜酒力似的咳道:“宝瑟可对哀家这份恩典有无异议?”

  任凭商尹二老如何周转回旋,白评亭贵为大寐独上的尊妇,轻而易举夺来了话语权。

  伴随轻盈的笑容,尹宝瑟叩了叩,清越道:“奴家听从太后皇上的安排。”

  尹老字里行间尽在为女儿开脱,而尹宝瑟的态度截然相反,一门心思扑去商启怜,这岂非打了尹平林一脸么。周遭又陷入难捱的沉默,尹平林愠怒地审视尹宝瑟的背影,既心疼又怅恨。

  火苗攒动在商启怜漆黑的瞳仁里,江走十分悬心他会做出格的决定,尹宝瑟已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又得太后从旁襄助,江走朗若列眉,方要替商启怜应下这门婚事,猛被人握住手。

  商启怜攥得非常紧,生怕她抽离。

  他克制着神色,却架不住尹宝瑟的“听从”,抬起坚寒的视线,部署在尹弦州的脸上。

  二人眼神交汇,尹弦州触寒而怔,这是不容置喙的求救信号,万不想他也会被押阵脚。

  尹弦州深吸一气,笑意古淡地援声:“太后,皇上,臣是高兴坏了,宝瑟也替臣高兴。”

  尹宝瑟的睫毛簌了簌。尹弦州步履慎重地来到她的身边,下跪道:“尹淮安叩谢圣意,必不负皇恩浩荡,恭祝太后皇上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

  白评亭称身乏,宫宴提早散席。

  阶陛前,尹弦州站在激烈的风里,拂开撞上来的蜜黄花瓣,浮笑道:“要怎么谢我?”

  “我得好好想。”商启怜整个人在盛大的花流下锋如寒刃,他情绪不佳,说,“先欠着,改日重酬。”

  “你对不起宝瑟。”

  等人拾阶而下,尹弦州突然发难,雅致的衣袍翻如雪浪,与浓夜对立而割。

  商启怜没有说话,定了须臾,转身仰视高阶处的尹弦州:“她能遇到更好的。”

  余光擦过一人,江走戴好青羊绒云肩,呵着热气对尹弦州拘谨致礼。“嫂子别怕。”尹弦州换了副表情,笑眯眯朝她挥手说,“我与商兄闹着玩。”

  江走浅笑:“多谢您,尹公子。”她的眼圈微微冻红,献以祝贺,“望您仕途顺遂亨通。”

  尹弦州点头,目送他们离远。尹平林出殿,扫了两下袍,跨进漆夜,将尹宝瑟丢在后头。

  尹弦州愣了愣,侧首一看,尹宝瑟目光空洞,还在追望商启怜与江走。

  他第一次对尹宝瑟肃然道:“你别看了。”

  尹宝瑟挡开尹弦州,冲入花海。

  “等等,宝瑟。”尹弦州疾步跟上,很快扯住人,看到她的脸,尹弦州心里像被扎了一刀。

  他问:“为什么非是商启怜?”

  她不再挣扎。

  “哥,我从七岁就喜欢他,我喜欢他九年了,你问我‘为什么非是商启怜’,那我也想问问他,为什么非是江走。”

  尹宝瑟慢慢转向他,她在花海里美得不可方物。

  “他为何送我鸳鸯佩,为何常常与我赛马,他与江走相识多久?江走不会骑马,他就教她,我当年也不会!他也教我!”尹宝瑟声容破碎,“哥,我一直一直以为他把江走当成了我的影子,我认为我赢定了,所以我一点也不羡慕江走能嫁给他,我满怀期待等着商启怜,我一厢情愿把这九年的情意浪掷给他,然后我发现,我其实错付了,我配不上他,他不要娶我。”

  “哥,他不要娶我。”

  尹宝瑟鼻翼两侧轻轻地煽动,说完这句,喉咙深处泄出被击垮的悲痛呜咽。

  太后为她指婚的那刻,她就发现自己惨败了,败得一塌糊涂,自矜与尊严一并不要,她好想嫁给他。

  “他不要娶我。”

  尹宝瑟脆弱得一触即溃,一贯明烈骄傲的她此刻在尹弦州面前泪如雨下,哭成了孩子。

  她哭的不大声,多是压抑的悲噎,尹弦州却撕心裂肺,他带尹宝瑟回避蜡梅树旁,脱掉大氅,罩拢她单薄的肩身:“阿瑟你不要哭,那商启怜他狼心狗肺根本不知道你的好,你别哭,哥哥定给你找一个全天下最疼你的人,哥哥发誓会让你幸福。”

  “你的誓言都是狗屁。”尹宝瑟哭肿了眸子,一抽一抽地说。

  “行吧,都是狗屁。”尹弦州没辙地重复,端详片刻,捧起她哭花的脸蛋,焦急给她拭泪,“天家禁地,快快收了泪气,我们这就出宫回家。”

  “……哥,我想阿娘了。”

  尹弦州手速一凝。

  泪水很快干涸,花瓣漫坠她的发顶,尹宝瑟说:“阿娘走的那天,爹连眼眶也没有湿一下,我有时候好钦佩咱爹,能具备这般强悍的内心。”

  尹平林待他的结发妻子如何,世人有目共睹,她病逝以后,尹平林再未择偶。

  过往尽是些灰蒙的记忆,尹弦州心口绞痛,失去抵御严寒的大氅,他格外受冻,打着激灵说:“哥哥肩膀不宽,但能给你靠靠。”

  尹宝瑟用手背来回搓眼,嫌弃道:“好弱,我才不要。”风里冷,她想走了,转身时没有看清,一头扎进一个陌生的胸膛,搀杂着名贵的香气。

  两个人皆散发硬邦邦的气势,导致这一撞不太柔缓,朱宪戚胸口隐隐泛疼,他不悦地低头,映入眼帘的是尹宝瑟颓泣的模样,那双杏眸散发倔强,仿佛为了极力掩饰些什么。

  朱宪戚愣了一跳:“尹……”

  尹宝瑟碰昏了头,短时间内并无赔罪之意,尹弦州快步过来:“小妹冒犯了,研王可无碍?”

  朱宪戚罪见不得女人落泪,尹宝瑟虽然没有在哭,但满脸写着“我刚发泄过心情很差”。

  面对尹弦州矜平躁释的态度,朱宪戚也不会深究尹宝瑟的贸然,沉吟会儿,起笑道:“无碍。尹姑娘不妨擦擦。”他掏出一条淡蓝镶金边的帕子。

  尹宝瑟半敛眼皮盯帕子,表情淡漠,双手未果。

  蜡梅花下,场面一度有丝尴尬。

  朱宪戚并非想讨好她,他贵为皇子,何必市欢一个刚被商家拒婚的姑娘?尹宝瑟在这泪相昭然,容易冒犯天家,他仅仅是劝诫的意思。

  朱宪戚递出的手凝固一阵,心嚎真是棘手,只有作罢道:“额,既然尹姑娘不……”

  突然手中一空,尹宝瑟一声不吭拿走了他的帕子,吸鼻而去。

  朱宪戚:“……”

  这帕子对我来说很贵重的好吗你拿来擤鼻?

  尹弦州惶窘:“研王……”朱宪戚勉强撑笑,打断他道:“没事没事,一条帕子罢了哈哈哈哈。”

  他觉得自己好生无辜,因此尽可能与尹家拉远距离。

  “宪戚。”朱见澌套着雍容的暖袍,负手来到他跟侧,朗达道,“时辰不晚,随我上沄醴楼喝一杯?”

  朱宪戚心绪骤沉,仿佛感触不到隆隆的冷,他面不改色凝睇朱见澌,说:“好,五哥请。”

  ——

  商启怜和江走出了宫门,未与家人打道回府,他随口说江走没吃饱,带她去买茶食。

  车轱辘渐渐滚远,商启怜对身旁安静无言的妻子道:“喝酒去么。”

  江走用手焐着冰凉的耳垂:“你不是戒了么。”

  商启怜道:“对外戒了,对你不戒。”

  江走呵一口雾,盯着它消失殆尽:“要灌醉我?”

  “嗯,我想试试。”商启怜的眼神类似撒娇,也只对江走会露出来,他直言不讳爽朗道,“竹马大巷的沄醴楼,正经喝酒吃菜的地,跟不跟夫君去干一坛。”

  江走忍俊不禁,商启怜见她终于笑了,主动牵起江走的手,往繁荣热闹的大巷逛去。

  他们十指缠扣,江走说道:“我的夫君,你又是教我习武骑马,又是领我下馆吃酒,我是你的妻子还是你的难友?”

  商启怜很是款待她的这个问题:“我今晚告诉你,你尽管来探索。”

  江走心口一烧:“注意言辞。”他们漫步至竹马大巷,飞幌与铃铛交错清响,气氛尚可,商启怜搜索到一家摊子,眼中忽闪:“给你买糖葫芦。”

  江走应的却与糖葫芦无关:“启怜,你看。”

  “……什么?”商启怜正要往摊子去。

  移步的一瞬,他被江走使劲扯回来,江走面现忧虑,拉着他直冲沄醴楼:“启怜,我看到五皇子和九皇子进去了,他们……他们要打架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朱宪戚:不是我吹,自从上次被商晏龄训了一顿,我真的正经很多,看我如何征服大寐第一美人的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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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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