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终章(上)
皇帝推开了尉迟寻,那一箭射空了。
顾觐淡淡瞥了皇帝一眼,再次搭箭瞄准了尉迟寻。
尉迟寻通外敌逼宫,大逆不道,心机叵测,还意欲取他性命,可皇帝却也无法亲眼看着自己看重的儿子就这么被顾觐一箭射死。
“顾觐!饶他一命。”
这时,尉迟寻终于想起来要躲闪。
顾觐浑然不听皇帝劝阻,执意要置尉迟寻于死地。
“他派人暗杀唐虞!”顾觐眸子淬着冰,仿佛化为一道道利刃将尉迟寻千刀万剐。
他不停重复的搭箭射箭的动作,将地面都射成了个筛子。尉迟寻每次都是堪堪避过,身上已经被擦伤了多处。
听到顾觐的话,尉迟寻立即大声反驳:“本宫并未派人暗杀唐虞!本宫是要他们劫走唐虞……”
只是那下人恨唐虞至极,违抗了他的命令。
尉迟寻涨红着脸反驳道,躲闪时身形一滞,被顾觐一箭射穿了左肩,鲜血立即从伤口流出,渗透了金丝袍,惨状立现。
幸而尉迟寻停滞了一瞬。
顾觐已经逐渐算出他躲避的方向,这一箭,是预想了他接下来闪躲的轨迹,若是尉迟寻没有停留,这一箭会正中他心口。
尉迟寻闷哼一声,扶着伤肩慢慢的往后挪。他疼的呲牙咧嘴,完全顾不上身为一国太子的形象,活像个落魄的囚犯。
他的动作慢下来,顾觐毫不犹豫的再次搭箭,瞄准了尉迟寻的心口。
正待发出,忽闻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
“顾觐!”
是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
顾觐动作一滞,回头望向唐虞,表情不善。
昨夜入睡时,顾觐给唐虞喂了一碗掺杂着安神散的水,就是为了她今日能够起的晚些。
今晨,盛京内硝烟四起,战鼓喧天,唐虞被这阵仗闹醒的时候,身旁早已凉却。
长泽被顾觐留派在府中照看唐虞,目的也是为了阻止唐虞出现。
顾觐不知道,若是唐虞知道他做的事,是会赞同,还是恼怒,并让他放弃。
但是他必须做,且他不会让唐虞有阻止他的机会。
可唐虞还是来了。
唐虞闻见城内异样,心里虽隐隐知晓此祸不会波及她,可顾觐一大早就不知所踪,她担心他。
长泽耳根子软,架不住唐虞的连珠炮弹,只好将顾觐的行踪告知了唐虞。
谁料唐虞非要入宫,长泽拦也拦不住。
长泽如今虽然是顾觐的随侍护卫,却也是在唐王府长大的小厮,叫了唐虞小姐数年,轻易不敢得罪其中一位,只能硬着头皮护送唐虞入宫。
希望事情结束以后,顾觐能饶他一命。
宫里乱作一团,唐虞进入嘉陵殿顺畅无阻。
“你在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唐虞愣了,快步走到他身边,顺势压下他举起的弓箭,左翻右翻,察看他是否有受伤。
嘉陵殿正殿内一片狼藉,满地的羽箭,还有一具尸体和洒在柱子上的鲜血,令唐虞感到微有些心惊肉跳。
“你受伤了吗?”
顾觐仍沉着脸,对唐虞的出现十分不满,也从心底觉着惶恐。
他害怕唐虞是来给尉迟寻求情的。
顾觐摇头。
确认顾觐毫发无损,唐虞才转过身对皇帝欠身行礼。
“敢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太子殿下?”
皇帝一心想从顾觐手下保下尉迟寻,一时之间也忘了该对唐虞的出现作何反应,只愣愣的回答。
“只要顾觐留他一命,孽子将会在狱中度过后半生。”
唐虞沉思着点点头,伸手拽住顾觐的袖口,带着询问的目光抬头看他。
果然。
他最憎恨看到唐虞为了别人对他露出这个眼神。
“可以吗?饶他一命?”
唐虞的话轻轻的,带有些许卑微请求的语气。
来之前,唐虞已经在长泽那处,将顾觐这些日子以来做的事情知晓的差不多了。
还有和亲一事前因后果,她也在入宫的路上,撞见尹清涵,尹清涵将来龙去脉也与她说清了。
方才唐虞赶至嘉陵殿,便将尉迟寻反驳顾觐的话听了进去。
她并非同情尉迟寻,而是为了顾觐着想。
尉迟寻作为一国太子,哪怕犯了滔天的大罪,他也是与皇帝有着亲厚血脉的人。
现今皇帝忌惮顾觐与南川军,只能任由顾觐的所作所为。
今日顾觐杀了尉迟寻,得到了皇帝的承诺,于是南川军退兵。
可若南川军一旦退回南川境内,顾觐便失去了后盾,再加上唐王府的兵权先前就已被剥削,靖王府如今也只是苟延残喘。
而皇帝仍是东临的皇帝,他想要处置顾觐,岂不易如反掌。
但顾觐今日若是放过了尉迟寻,挽回了太子逼宫的悲惨后果,不费一兵一卒使南川军退兵,这便是戴罪立功。
今后也无把柄能够落在皇帝手中,乃是全身而退的万全之策。
他们能够重见光明,不必躲躲藏藏,只是顾觐无法渲泄心头之恨。
但如何看,放过尉迟寻都是最佳选择。
还有唐尧。
顾觐的计划,唐尧先前也是知晓的,所以才会在南川军来犯的时候,为了配合顾觐,佯作不敌,带着剩余的兵力退回盛京。
可唐尧虽不曾提过,但心细如唐虞,知晓唐尧与尉迟寻一同长大,兄弟情份早已超越了亲兄弟,自然是不舍尉迟寻死的。
但尉迟寻伤害的是唐虞,唐尧如何也不能开这个口。
唐虞见顾觐不为所动,又拉住他的手,轻轻晃动,试着将声线压低,故作娇软道:“好不好嘛?赶快结束,回家给我做早膳呢,我想吃你做的面呀。”
声音酥若无骨,却令顾觐如晴天霹雳。
她第一次冲他撒娇,却是为了尉迟寻这个万死犹轻之人!
唐虞强忍着不适,偷偷观察顾觐的反应,觉得不够,还凑上前去双手抱住顾觐的腰,脑袋在顾觐的胸口蹭了蹭。
“放了他吧。”声音软软的,又闷闷的。
顾觐的右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青筋布满手腕。良久,还是松开了,用手臂圈住唐虞,在她柔软的发顶轻落一吻。
皇帝背过身去,徒留尉迟寻扶着肩,错愕的看着相拥的两人。
他还没来得及陷入再次见到平安的唐虞的欣喜中,便被这灼人的画面刺激得心下传来阵阵钝痛。
他暗自肖想多年的人,最终被另一人拥入怀中。
顾觐松开唐虞,仍旧将弓举起,搭上一箭对准了尉迟寻。
而这一次,唐虞没有阻止他。
总得让他发泄发泄吧。
皇帝还未来得及制止,箭已离弦而出。
一箭、两箭、三箭。
分别命中尉迟寻的两条腿,和剩下的肩膀,将尉迟寻扎成了块活靶子。
结束以后,顾觐揽过唐虞,转身便走。
两人刚踏出嘉陵殿,顾觐便将唐虞松开,自顾自的快步往前走。
唐虞知道,顾觐现在定是火冒三丈,还是先等他一个人冷静冷静比较好些。
二人走到宫里的高塔旁,顾觐吹了声口哨,不一会就飞来了一只白色羽毛的鸟,落在顾觐手臂上。
离得有些远,唐虞没看清是只什么鸟,只见顾觐从箭筒中取出一支,将箭头拆下来,绑在了白鸟的脚上,白鸟拍拍翅膀飞走了。
唐虞快步赶上去,刚要捉住顾觐的袖子,顾觐立即抬步离开,唐虞捉了个空。
这男人是真生气了呢。
唐虞只好默默的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回到靖王府。
靖王府的封条今晨已经拆掉,顾觐推门而入,随后便立即关上了门,毫无预兆的将唐虞关在了府外。
这男人脾气还不是一般的大呢。
唐虞耸耸肩,转道进了唐王府。
*
盛京城门外,贺重正悠悠的坐在马车中,一颗接着一颗吃着葡萄,懒懒的耷着眼皮看着前方的将士们撞门。
将士们撞门也是撞得漫不经心,时不时还停下来休息一会。
城墙上的城防军,都是尉迟寻的亲信,先前得到了尉迟寻的指令,面对敌军来犯做做样子即可。
因此两方对上,一方更比一方懒散。
贺重正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那白鸟便朝着马车的方向飞来,大约是飞的太急,来不及刹住,白鸟一下子冲进车厢内,啪的一声撞到车厢壁上。
贺重低低咒骂一声:“笨鸟。”他随意一瞥,瞥见白鸟脚上系的箭头,便知道顾觐大事已成。
他伸手摸摸白鸟的脑袋,轻笑出声。
看来,这救命之人的恩情,可算是报了。如此兴师动众,代价可真是大啊。
贺重挥挥手,叫停了撞门的将士,令副手带领大军撤退。
撞门声戛然而止,南川军偃旗息鼓,开始撤退。
盛京城内的百姓,虽然没有亲眼见证,但听这外头的架势,兴许是东临将士抵御成功,南川军撤退了,纷纷从自家跑出来大声欢呼。
一时间,京城大道挤满了人群。
城墙上的城防军,不明所以的被百姓们簇拥着回宫复命。
*
唐虞留在了唐王府用了早膳午膳,还陪顾回读书写字。
顾回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十分有兴致。唐虞善于诱导,顾回学会背一首诗,唐虞便奖励一块杏仁酥。
神奇的是,顾回与唐虞口味极其相近,也许是顾觐北上那两年,他寄住唐王府时常与唐虞一同吃喝养出来罢。
顾回对这个长嫂十分满意。
直到晚膳时分,顾觐黑着脸来接人的时候,顾回仍对长嫂恋恋不舍,但迫于顾觐的威压,他一声也不敢出。
顾觐见过唐王夫妇后,便带着唐虞回府。
刚一进了卧房,顾觐立即将房门大力阖上,安上插销,强硬的将唐虞抵在房门上,一口咬在唐虞肩上。
顾觐这一口,丝毫没有泄力,将愤恨全都集中在牙尖上。
唐虞忍着痛,伸手在顾觐的后脑上轻抚着。
“对不起,对不起,嘶……”
直到空气中隐隐飘来血腥气,顾觐方才猛然惊醒,退开半步。
好在冬日的衣裳裹得厚,唐虞肩上的伤口不太深,但也并非小打小闹的程度。
顾觐纵然生气,可冷静下来之后,也理解了唐虞为尉迟寻求情的个中缘由。可谁知待他做好了早膳去开门时,连唐虞的一片衣角都没瞧见。
唐虞疼的眼角不自觉泛了些红,看上去楚楚可怜的模样,有些惹人疼惜。
“你还生气吗?相……相公。”
顾觐抬眼,望着唐虞的那一双眼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
多看几眼,就要被这幽潭吸进去似的。
唐虞踮起脚,搂住他的脖颈,脑袋亲昵的在他颈窝蹭了蹭。
“不要生气了……嘛。”
再次听到这个语气,顾觐方才稍稍压下去的火噌的一下又燃上心头。
他揪住唐虞的后脖领子,将她扯开。
“欸……唔。”
两片柔软的唇瓣被衔住,伴随着撕咬,舔舐。
良久,顾觐松开唐虞时,她已经不大能站住了,只能泄去全身气力,软趴趴的靠在顾觐身上。
“对不起……”这有气无力的声音,才是最自然不带一丝做作的娇软声,也是顾觐最欲罢不能的声音。
顾觐双眸逐渐被一片云雾一般的模糊掩盖住了深幽,脑海中浮现了不合时宜的画面,表现得最明显的,便是他眼中愈渐浓郁的欲色。
他一手揽住唐虞的腰,支撑着她,一手捻住唐虞的下巴,微微抬起,声线低沉:“你还敢不敢?”
他最恼火的便是,让那尉迟家父子俩都听到了唐虞撒娇的声音,还是第一次撒娇!
唐虞揪着顾觐的领口,态度十分虔诚:“不敢了!”
虽不知道顾觐指的是哪件事,但顺着他总是没错的。
顾觐忽地俯下身,将唐虞打横抱起,往床榻的方向走。
……
……
翌日,盛京城内刚一平静,百姓们都忙着庆祝南川军退兵的事,却又平地惊雷。
太子被废,关进宗室监狱的消息于今晨传出,百姓们皆是震惊不已。
太子殿下尉迟寻在盛京百姓们眼中,乃至东临全国百姓们的眼中,都是一个才德兼备,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该是犯了何等大事,才会导致陛下一气之下废太子,入监牢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临近年关,这消息传出时先是惊诧,但惊诧过后,也不甚在意。反正东临皇帝不只有这一个儿子,谁是太子,百姓们并不关心。
昨夜唐虞累着了,半夜睡时又魇着了,今日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甫一睁开眼,便见顾觐衣冠整洁的坐在床榻边,面无表情的看着唐虞。
唐虞伸了个懒腰,握住顾觐的手,迷糊道:“你怎的先起了?”
顾觐垂眼看了看唐虞牵着他的手,又将视线挪回唐虞脸上,隐晦不明道:“我方才去见尉迟寻了。”
*
那件事过去之后,顾觐的异姓王位恢复,罪名洗清。皇帝下诏将唐虞指给了顾觐做王妃,连同兵权也交还给了唐顾两家。
如今,人人都要称唐虞一声靖王妃。
这是喜事,可顾觐却不太开心。
近日以来,唐虞觉着顾觐有些奇怪。
终日皱着眉头,瞧着好像心情不佳,可问他发生何事了,又展开眉头缄口不言。
最令唐虞觉得奇怪的是,顾觐不愿意碰她了。
要知道,往日顾觐可是三天两头就缠着要的,一周怎的算着也有四次。
可最近,顾觐对此事只字不提,每日夜里熄了灯,就乖乖睡觉。也不肯抱唐虞,只是牵着手。
起初唐虞只以为他是累了,并未多想。
可日子一久,唐虞愈来愈觉得不对劲。
唐虞试着主动过一次,也被顾觐沉着脸推开了。
且顾觐开始回避唐虞,尤其是见不得刚出浴的唐虞。只要唐虞沐浴后从里间出来,顾觐定时要到外头去吹吹风才肯回来睡觉的。
唐虞不得不开始胡思乱想,甚至于觉得顾觐是厌烦她了,或是想要纳妾了。
成亲只不过半年而已。
唐虞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古往今来,哪有男子不纳妾的。
虽说唐王是个例外,但唐虞也是能够看得开的人,如若顾觐真有这心思,她也不是不能接受,但这人选须得唐虞来定,千万不能纳进一个作天作地的侍妾进来。
故这一日,唐虞拦住准备外出的顾觐,打算语重心长的和他好好谈谈。
刚一坐下,唐虞便单刀直入。
“有中意的了么?”
顾觐心里还在想别的事,听到唐虞的问题,微微蹙眉,茫然的抬起头看她。
“纳妾,你有中意的人选了么?”